顾思思道:“娘,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那位姓薛的大夫了,或许京城真有此人!或许他真能看好娘的病呢!娘,咱们,咱们这就去京城试试好不好?”
冯黎欣慰的笑了,可那笑中却带着一抹苦涩。她握起女儿的小手,柔声安慰道:“思思乖,梦怎么能当真呢?你不要担心娘了,你看娘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她口中虽如此安慰女儿,不过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的病确实比以前重了,若真的哪天撒手去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冯黎心中苦楚,暗暗地想,若是真有那么一位神医就好了。
一日相安无事,到了黄昏,冯黎正在房中刺绣,匆匆的脚步声与廖氏急躁的呼唤声同时传入她的耳中。
当她开门见廖氏怀中抱着缎子,交代着和女儿梦里一样的话时,愣了一下,完全出乎意料。
但她并未多想,只道或许是女儿曾听到过舅母的只言片语,方才做了那样的梦。
可三天之后发生的事儿却令她无法淡定了,廖氏一早出门去陈府送礼……遇上惊马……摔伤了腿……一切都和女儿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
夜晚,正房传来廖氏的哭嚎声。白天里,大夫说她受伤的腿经脉受损,很难恢复,怕是日后要跛脚了。
母女俩静坐房中。冯黎低头,眉头深锁。顾思思则时而抬眼偷瞄母亲,见她面有愁意,猜想她在暗暗自责。
不错,冯黎确实有些悔,虽然女儿梦境变作了现实很是匪夷所思,但既然第一件事吻合了,第二件,她应该放在心上,提示嫂嫂多加小心才是,可她当时却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顾思思与母亲恰好相反。作为知道此事必然会发生的她,对于舅母的受伤和从今往后会变成瘸子的事没有丝毫的亏欠之感。
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对方,甚至厌恶她。
顾思思和母亲虽住在这里。但母亲每月都会背着舅舅偷偷地给廖氏不少的钱。可即便如此,廖氏还是极不待见她二人,更常常都是当面一个样儿,背地里又是一个样儿。若不是她母亲有着高超别致的刺绣手艺,还能为她赚不少的钱,廖氏怕是根本就不会维系这表面上的安宁。
但这并不是顾思思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看着她再次变成瘸子而丝毫无感的全部原因。
究其根本,是因为前世的那次深山迷失……
那时候,母亲冯黎刚刚离世,顾思思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更是硬生生变成了她表姐的丫鬟。
一次,廖氏带着表姐外出游玩,却破天荒地叫上了她。三人一起乘车,途中表姐嚷着口渴。廖氏便叫停了马车,把空了的水袋给了顾思思,指明路让她下车去找水。
顾思思走了很久,按照她所说的方向进了深山,可水没找到,却迷失了方向,碰到了山贼。
后在遇见卓慕青后,她曾听到他手下的人说起那山名叫莽翔岭,说起那地方曲折迷离,极易迷路,又山贼猖獗,屡屡发生命案。
舅舅是捕快,这“莽翔岭”是什么地方顾思思可是没少听见他提起。
难道舅母不知道?
顾思思不傻。她觉得舅母就是有意让她狼入虎口的。
可奇怪的是,那年她十六,舅舅明明已经给她许了人家,再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嫁走,离开这个家,碍不着她的眼了,可舅母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顾思思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总之,无论舅母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讨厌极了她。
***
正房中的哭嚎声越来越大,顾思思又抬头望向母亲,见母亲正好也朝她望来。
她奔了过去,握住母亲的手,说道:“娘是不是在为舅母的事儿而自责?可是娘也不知道事情真的会像梦中一样啊!”
冯黎点头,叹息。
顾思思道:“所以娘不要想了嘛……倒是……倒是……倒是梦中的两件事情都应验了,那么娘的病,娘,娘……咱们去京城好不好!”
顾思思越来越激动,发自真心的激动。她甚至感到自己在颤抖。
冯黎看到女儿充满期待和关怀的小脸,心中暖,更充满对女儿的怜惜。刚才,她除了在想嫂嫂的遭遇以外,也在想着此事。
虽然匪夷所思,但梦境真的变作了事实……或许这是上天和她的宝贝女儿给她的新希望……
她看着自己的那个乖巧动人,极是可爱的小心尖儿,为了女儿,为了能更久地陪伴她,也为了不再让她失望和担忧,她会把握这个希望,会去积极尝试……
冯黎舒展眉眼,轻声相应,终是点了头……
第3章 入京
顾思思见母亲点头,雀跃而起,无法自控地欢呼一声。
“思思!”
冯黎闻之,大惊失色,立马拉住女儿,捂住了她的嘴,轻声嗔怪。
顾思思这时才想起隔壁还在哀嚎,自己这般样子可真是不妥。
她一下子咬住下唇,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吐了吐舌头,抱住了母亲的手臂,一阵亲昵。
冯黎点了点女儿的小脑袋,脸上带着怪罪,但心中却是满足的。女儿近来常常眉头紧锁,很久没见她这般开心了。
不过想起嫂嫂,冯黎心中还是很不舒服。她扶住女儿的肩膀,认真地道:“但是思思,咱们要过些日子才能动身,你舅母伤的很重,现在行动不便,娘得照顾她一些日子才行。”
顾思思猜到了会这样。母亲寻求了舅舅的庇护,一直都觉得麻烦了舅舅一家,也一直都在尽量的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如今舅母卧床,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现在就走的。此事顾思思虽极是不喜,但也自知劝不了,便只好同意了母亲的决定。
廖氏一天天好起来,但亦如前世,落下了终身跛脚的毛病。
这日在顾思思不断的催促下,冯黎也终于定下了启程的日子。晚上得出空来,她便去了哥嫂房中,说了此事。
哥哥冯安闻言叹息,缓了好久方才开口道:“去试试也好,这洛县怎么也是小地方,京城天子脚下,能人更多,也便多了希望。哥每日公务繁忙,也没能领你到大地方看看,哎……”
妹妹的病他也一直都很担忧,只是能力有限,也确实公事忙碌,此时想起来,心中苦涩无比,很不是滋味。
他说着转头向廖氏道:“你备些盘缠给阿黎,明日找个可靠的马夫,听见没?”
冯黎急忙道:“哥,不用了,这么多年来,已经很麻烦哥嫂了……我这有些先用着便是……”
冯安打断道:“你我亲兄妹,谈什么麻烦,阿黎尽管接着,哥明日有案子还要和陈捕头离县,不能相送心中已然觉得对你不起……那点盘缠就算是哥的一点心意了,他日治好了病,还要早些回来团聚!”
他说着已是眼圈泛红,转头向廖氏又催促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快去拿呀!”
廖氏坐在一旁,打从听了冯黎说要走,心中便开始窝火,以前自己好好的时候她不走,现在家里缺人干活,又缺人赚钱的时候她要走,这不是摆明了和自己作对么!
她心中不满,但知道自己的丈夫宝贝他这妹妹,便也没表现出那份不乐意,反倒一脸不舍地抹了抹眼泪,说道:“嫂嫂想想你母女要走了,这心中空落落的。不过也是好事,咱们来日方长,阿黎还是看病要紧。嫂嫂明日就去给你备盘缠和吃的。刘二的车赶得稳,他家车子也宽敞舒适,明日嫂嫂便和他说去。”
冯安闻言道:“你嫂嫂说得对,阿黎放宽心,路上照顾好自己,去了京城,阿黎的病一定能治好。”
冯黎点头,对于未知前路,说不担忧是假的,但她如今只为女儿,为能更久远地陪伴女儿。
第二日冯安走前再次叮嘱了廖氏为妹妹准备盘缠的事。廖氏口上答应,但心中根本就没打算为她们母女做什么。
冯黎把东西收拾妥当,点了点手中的钱,不多,勉强够到达京城和几天吃住的,至于看病,一定是不够的。
但若是加上这半年来嫂嫂还未给她的卖绣品的分成钱,或许就能维持一些日子的药钱了。她想着便去了廖氏的房中。
廖氏正坐在屋里嗑着瓜子,见她来,多一眼也没瞧,颇为不耐地问道:“有事么?”
她这般态度还是头一回,冯黎心下一沉,便有些不想说了,可想来想去,逼不得已,还是说了。
廖氏闻言转过头来,见冯黎身姿窈窕,心中蓦然生嫉,也愈发地自怜,想自己没比她大几岁,可小姑这般好看;自己却成了个瘸子。
廖氏越想越难过,也就越看冯黎越来气,她将瓜子丢在盘中,开口道:“来要钱的?你昨晚不是说不用了么?”
冯黎听她说这话脸顿时红了。她确实无心接纳哥哥口中要赠予的盘缠,但这半年来存在廖氏手中那笔钱是她应得的。原本在她心中和哥嫂也没分的那么清,平时都是等着嫂嫂主动给她,此时是因为确实急需才开了这口,但廖氏这话……
“嫂嫂误会了,我说的是那份工钱。”
廖氏心知肚明,可就是不想给她,但也没想把关系搞得那么僵,便缓和了语气,叹息一声说道:“不是嫂嫂不给你,你也知道,嫂嫂前些日子治腿花了不少的钱,芝芝十六岁了,嫂嫂总得攒些钱财给她置办嫁妆,所以真是拿不出什么多余的银子了。阿黎还是自己去想办法吧,别怪嫂嫂就好。”
冯黎听闻还能说些什么。她不是一个计较的人,尤其是和自己的哥哥。哥嫂一家,她又在此打扰多年,本就觉得有所亏欠,如今嫂嫂的话也已经再明白不过。
所以,她是不会再要了。
冯黎回到房间,顾思思见母亲极是失落,便猜到了缘由。舅母其人,唯利是图,贪财薄情,才不会关心母亲的病,原来是母亲能为她赚钱,她才会分一杯羹给母亲,现在母亲要走,她只会气和怨。
顾思思安慰了母亲。但想起钱的问题,心中又涌上一股愁意,想来想去,她摸了摸脖上戴着的一块羊脂玉佩……叹了口气……
到了下午,顾思思从外回来,进门后见表姐冯芝正站在房门口朝她招手。
顾思思对她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前世母亲尚在之时,冯芝与她母女二人还是颇为亲密的。后来母亲病逝,舅母便让她去伺候表姐。冯芝对她没有好,也没有不好,只是颇为自然地接受了她的伺候。
两人的不愉快只有一次。那事发生在顾思思迷失在深山之中的前不久。
事情正与那羊脂玉有关。
冯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看上了它,一日非要顾思思借她戴几天。顾思思不答应,她便硬抢了去。尽管事后她有哄哭泣的表妹,也承诺过几日一定归还给她,但顾思思当时心中还是极其不愿意。
并非她小气,只因那玉佩是她八岁那年,她哥送给她的。
“思思要一直戴在身上。”
这话是他哥亲手为她戴上的时候跟她说的。顾思思从小就乖巧听话,尤其是听哥哥的话,所以,她真的一直都有戴在身上。
不过加之前世,此时她对哥哥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是隐约的还记得一种感觉,那就是有他在身边的那些年里,她走到哪都觉得很踏实。
顾思思收回思绪,见阳光下明艳动人的表姐又朝她招了招手,便奔了过去。
冯芝拉她进了房,与她一同坐下,为她掖了掖散落在脸边儿的头发,极其关切地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有需要我帮忙的没有?”
顾思思摇头,“没什么了表姐。”
冯芝应了一声,继续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道:“钱够么?”
顾思思沉默了,钱的问题无疑是她此时最愁的事。冯芝见了心中了然,于是起身走开,过不多时拿来一袋铜钱塞进顾思思的手中。
“表姐,这……”
顾思思吓了一跳,极为诧异,那钱袋里少说也要有三四两银子,却是不知表姐这是何意。
冯芝微微一笑,说道:“这些都是我攒下的,给姑姑看病要紧,思思尽管拿着,它日你有钱了,再还我就是。”
顾思思极是意外,也觉得不可思议,说实话,冯芝还没对她这般殷勤过。
她正惊讶于此,还没待说话,这时只见表姐的眸光飘到了她的颈部。
顾思思恍然大悟,下意识摸了摸脖上佩戴的那块羊脂玉佩,原来冯芝还在打这玉佩的主意。
果然不出所料。冯芝嫣然一笑,说道:“思思若是觉得感激,就把那玉佩借我戴戴,来日等你回来了,我再还你便是。”
“这……”
顾思思当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看不出这玉佩是好是坏,更没想过它值不值钱,只因这是哥哥留给自己的东西,便不愿给予他人,哪怕是戴上一戴。
后来在卓府,她在卓慕青的房中见过不少珍贵的物品。卓慕青也没少送她贵重的首饰,久而久之,她也能甄别一二。此时再看这羊脂玉,她不觉地想起了卓慕青佩戴的那些东西,无论是手感、质地还是外表,顾思思总觉得自己手中的这块似乎并不比卓慕青的差。
上午母亲没从廖氏那要来应得的那份工钱时,顾思思便想,眼下似乎只能把这块玉当了。
虽然哥哥不可能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但顾思思知道这羊脂玉的价值不会很低,只是……
她白日里去过当铺,在门口转悠了好久也没进去,因为她知道只要一当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留两日。
冯芝见顾思思犹豫,猜她是嫌钱少,于是又从怀中拿出一张二十两银票,道:“我知道思思宝贝这东西。但思思若是把它送到当铺去,折了半,大概也就能换来这些银子,若是按期不能赎回,店铺转手卖给了别人,思思就算是有钱时也找不回来了,不如就我来替思思收着,等它日思思回来,我在给你便是,我又跑不了,思思说对不对?”
顾思思点头。不错,她愁的便是这个。即便到了当铺能当的多些,但她真的就永远见到这玉佩了,如此,倒真不如当给表姐。
想着,她便摘下了那玉佩,瞧了几眼,心中虽万般不舍,极是失落,可当下没有办法,为了给母亲看病,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待顾思思走后,冯芝将那羊脂玉握在掌心,爱不释手,只道自己命太好。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玉佩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自己竟然二十两到手!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