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亮开了嗓子一鼓作气半点停顿都没有,嗓音脆生生的,引得旁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叶裕衣手忙脚乱的捂了回去,他盯着左云裳露出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觉胸口都气得一抽一抽的疼。
他用力呼吸,深吸了几口气,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情,我们上车说。听懂了答应了你点点头。”
左云裳乖乖的点了点头,叶裕衣仍然不敢放松大意,他就这么捂着她的嘴把人带上了马车。
丹朱月白一并跟上了马车,四个人坐在这马车中倒也不显得拥挤,外面的护卫驾着马车慢吞吞的沿着大路往前走去。
叶裕衣靠在马车壁跟左云裳相对而坐,他冷冷的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左云裳神色认真,“很简单啊,我说了,我想让你跟着我替我注意一下。等会儿我要去文秀楼,那里是赏江景最好的地方,年年这个时候都是给了城中各家的女眷。她们往年总喜欢拿我说事,今年若是有你在身边,我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让她们拿着了。”
她放软了声音,嗓音清甜,拖长了调子,显得格外绵软。
“黄黄,你就帮我这一次吧。那些女眷都没有见过你,只要你低着头,没人会认出你的。”
文秀楼全是女眷,大多都带着护卫。她将叶裕衣当作丫鬟塞在一众女子里,那些刺客也绝对认不出哪个是太子。
眼见着她作势又要上前来拽他的袖子,叶裕衣的太阳穴都是一下一下的跳着,他往一旁挪了挪躲开左云裳的手,十分嫌弃的将自己跟左云裳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一些。
他用眼角看她,伸手想推开她,却又不知为何收回了手。
“我绝不会同意做这样的事情。左小姐这样逼迫戏弄他人未免太有失家教。”
左云裳眼皮一跳,她想起似乎自从她从围墙上摔下来之后,几次靠近叶裕衣逗弄他,他分明已经生了气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推开她。最后却都是莫名其妙地又收回了手。
他都气成这样了还在犹豫什么?怕她摔着磕着了吗?
她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惊觉太子比起初见时似乎在一些细节上太过容忍体贴了。
左云裳脸色一变,她冷了脸,起身一把抓住了叶裕衣的衣领,“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说谁没有家教?”
叶裕衣让她这么一扯不由得抬头看着她,左云裳总是笑着的,天真柔软的笑,虚伪任性的笑,得意洋洋的笑,连扇她表妹巴掌时都是笑着的。
只是她此时却不笑了,不由得令人感觉非常危险。
“你算个什么东西,同意不同意的,”她挑着眉梢,冷哼了一声,学着叶裕衣的冷脸阴沉沉道:“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力吗?你是我从沙漠中捡回来的人,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能留在左家有吃有穿!我就是要欺负你逼迫你又如何?你不过就是个讨我高兴的玩意,我若不高兴了讨厌你了,被讨厌的东西就该扔掉摔碎碾成碎片。你听懂了吗?”
好好瞧清楚吧,她左云裳就是这样骄纵任性到令人讨厌的大小姐,整日只会闯祸,所以千万不要喜欢她。
她不想做太子妃,不想被太子喜欢,她只想让太子平平安安的回到东宫继续做他的太子。
这一世如果没有她这个拖后腿一级棒的家伙,太子一定能平平安安的活到最后。
而且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骄纵任性,贪玩肆意的人,上一世没能改掉,这一世也不太想改变自我。
这个人一路上都被她戏弄,屡屡被气个半死,到底为什么还会喜欢上她?未免也太奇怪了。
丹朱月白想拦她,手还没挨着左云裳便让她回头各瞪了一眼,“滚!我看谁今天敢拦我。”
两个人委屈又担心的在一旁看着,不敢开口。
第25章
素来只有旁人巴结太子的份,哪怕是朝中那些最爱标榜自己不慕权贵骨头很硬对谁都不屑一顾的清流老臣见到叶裕衣面上多少也要带点笑,说话更得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掂量了再掂量。
成人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同龄的孩子,京中最跋扈的唐家六郎到了他叶裕衣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她素来便很过分,从在沙漠中起就一次次的拿他取乐。
他初时会因为被叫做‘黄黄’而气恼,会因为那些无所顾忌以至于令人感觉到冒犯的言谈而不快。他出言阻止反驳过,更是不知多少次对她苦心劝导,可如今他几乎快要习惯于她一口一个‘黄黄’。
但她这一次实在是比平日里还要过分!绝不能再这样放纵她,
叶裕衣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尤为难看,他扣着左云裳的手腕想将她抓着自己胸口衣领的手扯开。
“左云裳,这一次你太过”
左云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死死的拽着他的衣领将人往前提,就是不肯松手,“我怎么样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别给我摆出这副坚贞不屈的样子,我不过是要你换身衣服做一下我的丫鬟而已。这难道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请求你都不肯答应我,还说什么做我小弟,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叶裕衣用力将她的手往外拽,咬牙道:“我从没有说过要做你的小弟,堂堂男儿岂可扮作女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什么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一件我若做了便是辱没自身,绝对不行!你快点松开我的衣服。”
“女人怎么了?扮作女人有什么不行的。”左云裳冷着脸,“扮作女人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吗?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难道女人就天生下贱不是人?我看你就是看不起女人。堂堂男儿若是只因为穿了女子衣裳便没了男儿气概,原来男子气概便是一身衣裳所决定的。真是开了眼了,今日你若是不肯答应我,你以后便也不必再见我了。”
叶裕衣僵在原地如坠冰窟,他面上一时颜色变幻,一面因着左云裳的要求而感觉到被居高临下的羞辱,万分难堪愤怒。一面又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对于自我的怀疑。
穿了女人的衣裳便是没了男儿的气概……男儿气概难道只是一身衣衫就可决定的吗?
“我看你在沙漠中穿了我的衣裙也没有出什么问题。我费心费力的将你救出沙漠,有什么东西都想着给你。好,现在出了沙漠了,你便嫌我下贱了,嫌女子的衣衫配不上你了,”左云裳松开手,她站在他身前,从上往下俯视他,神色轻蔑又嘲讽,“当初在沙漠中也没有见你说我辱没你了,呵,不过一见利而为的小人罢了。你滚吧,从此以后一步都别踏进我左家大门。”
她骄纵得理所应当,像是尝了世间诸多的甜,从未尝到一点苦,所以只要稍微一点苦涩便会让她毫不留情的离开。
她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就像是一只羽毛无比华美的凤凰落在高高的枝头,挑剔又傲慢的打量着一切。
那人脸上的轻蔑与嘲讽就像是一根毒刺,猛地扎进他心口。
叶裕衣攥紧了拳头,他忍耐着所有的情绪,心头却生出许多的慌张。
世上的人敬他畏他讨好他是因为他的名字是因为他是太子,只要他是太子是叶裕衣,他就可以留住任何他想留住的人。
但在眼前人的眼中,他只是一个穷小子,她从没有希望过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反倒是一直在慷慨的给予,一心待他好。
她所给予他的那些关心保护,其实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需要。
他走出了沙漠,在沙漠之外,他不是那个被人追的仓皇逃窜朝不保夕一无所有,连衣食都需要仰仗她的可怜虫。
可他发现自己还是……还是忍不住的靠近她,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去放任她的靠近,接受她的馈赠,那些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的馈赠。
他想见她,见不到她时便总是想见她,每一日都盼着她来。
得到了的东西,他想紧紧的握在手中,此时却发现她对他那一点微薄的兴趣可能转瞬之间就会因为他的违抗而消失。
那只为他驻足的小凤凰实在是太傲慢任性了,她随时都可能振翅离去。
“不,”越来越多的心慌迫使他开了口,“我,我,我”
他艰难的无法继续说下去,面上又热又麻,脑子几乎搅成一团浆糊无法思考。
左云裳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冷淡。
他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狠下心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我可以,可以做你的丫鬟。”
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清,少年原本苍白的面颊几乎红透了,他目光闪躲,脸上的阴郁凌厉褪去,方才显出几分稚嫩的孩子气来。
叶裕衣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只觉得舌头都僵住了,翻涌的羞耻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说这种话,答应这么过分任性的要求,他这样想着。
车厢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丹朱月白不可置信的对视一眼,丹朱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
她们两个方才都已经做好了小姐会和这位打起来的准备了。结果……万万没想到看起来一副脾气很差十分冷漠的少年竟然这么容易的就屈服在了小姐的淫威之下。
叶裕衣用力的喘了一口气,努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只有这一次!”
左云裳挑了挑眉毛,心中也有些讶异,她其实也很没有把握能说服叶裕衣,甚至还做好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从了她的准备。
如果他真的不肯穿女装,她总不能扒了太子的衣服给他套上,再把人绑去文秀楼。
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她大概就只能跟他一起呆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守着他了。
这一世的太子殿下意外的好欺负呢,果然还是因为太年幼了吗?
第26章
瞧瞧他这脸都气红了,心头一定很讨厌她这个肆意欺负弱小的女人,说不定满脑子都是骂她的脏话,还暗暗盘算着回到东宫怎么收拾她这个欺君罔上的家伙。以往宫中根本没有人敢冒犯他,唯一一个当面对他破口大骂的妃子立刻被打入冷宫,过了没多久全家抄斩。
左云裳想到这里,终于后知后觉的有了一点怕。
“你早听我的话不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吗?”她有点抹不开面子,但口气至少稍微软和了一些,“一次就一次。”
文秀楼门前车水马龙,一条路上都是各家的马车,还有不少护卫与家仆围在马车边小心的护着女眷前行。
楼中此时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位置,三楼多得是各家的夫人,没出阁的小姐们多半在二楼。
熙州数来数去能叫出名字的也就那么几姓,这几姓大多在熙州经营都已有百年,各家之间各自都有交情恩怨。
平日里熙州其他诸姓也难来怀明城一趟,赶上了凌江祭怀明城倒是来了不少外客。
此时各家的夫人们各自围在一处说笑,其中以两位最为引人注目,一位是左家的大夫人,江氏。怀明城的女眷多半以她为首,众星捧月的围在她身边。
另一位则是周家的大夫人,文氏。怀明城中的周家并非周家嫡支,而是一户偏支。周家的根基在熙州的另一座大城羊城。不少其他从外地赶来怀明城参加凌江祭的女眷都以文氏为首,围绕在她的身边。
这两位夫人本身其实也互相认识,席间也有交谈,只是互相之间态度都称不上热络,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们都看不上对方。
文氏含笑开了口,“上一次见着云娘,我记着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今日倒没见着?”
左夫人还没开口,一旁坐着的文氏女儿,周家的小姐便忍不住开了口,“怕不是左妹妹又跑丢了,听说左妹妹不久前孤身进了沙漠让人找了好几日呢。当真是好胆色呀,要我来,我是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勇气的。”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夫人们也忍不住掩唇笑出了声。
一位夫人忍不住出声说道:“别说你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即便是咱们这些妇人,只怕也没有人能及得上左小姐。让我去,我定然是怕的很。”
左云裳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左夫人自然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阴阳怪气,她含笑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接了她们的夸赞,“的确,城中的姑娘们我看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云娘。”
她的目光落在周芙的面上,上上下下细致的瞧了一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周小姐比云娘的确是差了一些。”
江家的几位夫人跟着去瞧周芙,一位摇头道:“的确是差了不少。”
一位看似温柔的说道:“周小姐其实生的倒也算不错了。”
但那副表情一看满满的都是‘算了给你留点面子’吧。
差了什么?……只要看一眼周芙便不言而喻。
周芙生的算不得极为貌美,但胜在清雅秀丽,尤其是皮肤白净,算个清秀佳人。
但若是与左云裳那般的美人放在一处便显得太过平常寡淡了。
周芙气得简直恨不得站起来指着左夫人的鼻子骂人,怪不得能生出那样的女儿,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一想到那个跟她接了不少次梁子的左云裳,她更加火大了。
文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好了,你去二楼与小姐妹玩吧。大人说话在你们孩子看来总归是无趣。”
这说话无趣的大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周芙气冲冲的下去了二楼,三楼中各家的夫人揭过了这个小插曲又热络地聊了起来。
左夫人对着身旁的婢女压低声音问道:“大小姐还没来吗?其他两位小姐此时呢?”
婢女低声回道:“二小姐与表小姐都在二楼,奴留了两个人在门前等着大小姐,若大小姐来了一定会上楼禀报。夫人放心。”
左夫人叹了口气,倒是也习惯了。
若是哪一天左云裳安安生生乖巧听话又懂事,她怕是会有些不习惯。
周芙的表妹,文氏的小姐在一旁看了个全程,此时到了二楼坐下便开始劝她,“何苦与那一家泼皮计较。”
另一位素日便爱跟在周芙身边的王小姐转了转眼睛,笑道:“我赌十两银子左小姐今日来时又是衣衫凌乱,什么珠啊玉啊都缠在一处。芙娘你赌不赌?”
左云裳出身左氏,自小在怀明城长大,本该在城中与同龄的姑娘们中有几位玩伴。
但她性格张扬肆意惯了,若想与她做朋友多半是要受点委屈。因此连同姓的自家姐妹左怜蝶都不爱与她凑在一处,自不必再说其他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