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卫珈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一位人类之中出类拔萃的科研者曾留下的警告与预言,它最后也的确成真了。所以卫珈并不是一味仇视那些仿生人,说到底人类也有错,甚至从前对待仿生人的态度着实恶劣且令人胆寒。
当然,他们冷酷的手段和对现存人类的态度也让她抗拒且愤怒,因此她能理解父亲一直希望让仿生人拥有人类高级情感这一点。
卫珈看着眼前全息投影出的画面有些出神。
忽然,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卫珈吓了一跳回过神,接着轻轻挥手关掉悬浮屏,跟那些浮在空中的三位控制面板一同消失无踪的,还有那些让人仿佛身临其境的画面。
“指挥官要见你。”站在门口的卫兵冷道。
卫珈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这三天她一直在揣测赫沉的意图,但是这种胡思乱想的感觉并不好受,反而让她一直提心吊胆,睡也睡不安稳。
不如给个痛快。
她径直被带进中间最高的那幢大楼,目光所及之处,隔一段距离便站着个绿色眼睛的卫兵,每一个都身形高大面色严肃,并且目不斜视。
看上去跟军事基地那些棕红色眼睛的普通士兵截然不同。
电梯一路上升到最顶层,踏出去后是条不长的走廊,走廊最末端是一扇灰色大门,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卫兵上前的一瞬间,门侧自动浮起立体的透明悬浮屏。
身份识别后,他恭敬道:“指挥官,人带来了。”
过了两秒,门缓缓打开。卫兵转头示意卫珈进去。
卫珈攥紧手,迈开步子踏了进去,身后那几个卫兵都没有跟进来,门很快合上,此时空旷得有些瘆人的空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看上去这里应该是赫沉平时处理政务的地方,但是因为他一个人独占了一层楼的缘故,所以显得空荡荡的。
卫珈来的一路上有些紧张,然而一进来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赫沉人呢?卫珈皱眉,接着目光落到另一侧,那里有好几扇门,他人在那里面?
她只能耐着性子等。
只是等着等着视线就忍不住朝左侧那面墙看去,她还记得三天前来这里的时候看见这面墙是透明的,但是现在就是普通墙面的模样。
也不知道赫沉到底什么时候来,卫珈就慢慢朝那面墙走去,刚走到墙边,就发觉墙体像是分散成无数个一米见方的部分,然后原本的颜色向四周收缩。
眨眼间这面墙就变成了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甚至像空无一物似的透明。楼层太高,卫珈有些脚软,她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却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明明记得身后什么也没有。
卫珈吓了一跳,飞快转过身。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的高大男人正垂着眼,淡漠的蓝色眼珠盯着她,莫名透出几分凉意。
他怎么走路都没声音......
卫珈默默又后退两步。
赫沉看着面前低头后退的女人,迈开步子一步步逼近,然后就看见她不停地往后退。
能不能不要再往前了?卫珈有点头疼,这位指挥官腿比她长得多,他上前一步自己就要退两步。
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仿佛默不作声对峙一样的古怪气氛,直到卫珈终于撞上那面透明的墙走投无路了,她忍不住抬头:“你叫我来是要说什么?”
赫沉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他抬手扣住面前人精巧的下颌,在卫珈想别开脸的时候修长的手指顺着手下细腻的肌肤伸展,避开那块纱布,最后托住她的脸往上,倏的靠近自己。
卫珈毫无防备被迫仰着脸贴近,双手不由自主抵在对方坚实的胸膛上。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愣住了。
隐藏在“虹膜”之中飞速流转的幽幽蓝色无比清晰的显现在她眼前,剔透的蓝色眼瞳连同那片棕色长睫,恍然让卫珈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真实......他也的确不是人类。
然后她好像察觉到托着她脸的那只手有片刻的僵硬,接着仿佛为了证明那只是她的错觉,那只手又加重了力气。
“告诉我,”赫沉细细打量这双漂亮的眼睛,“你是什么人。”
又是那种异常。
那种让他意识和躯体仿佛有一瞬间凝滞的异常。
猜测再一次被证实,赫沉意识到这一点后脑海里腾起纷杂交织的警觉与摧毁的念头,还隐隐有些濒临失控的紧绷。
一切都被压制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
这是什么问题?卫珈摸不着头脑,伸手想掰开男人的手:“卫城是我父亲。”
“是吗。”
他一只手根本不能被她撼动分毫,卫珈有些挫败,听见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扯了扯嘴角:“不然还能是什么。”
赫沉意识到这个女人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即便她尽力想伪装自己温和顺从,但其实不时就会露出她狡猾的尖利爪子。
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他知道自己的“大脑”是由卫城一手创造了初始的运转程序与规则,如果有谁能知道他的弱点,那这个人只可能是卫城。
现在他死了,但他的女儿还活着,就站在他面前。
而只要跟她那双眼睛对视,他就会陷入刚才的异常。这代表着什么?
他俯首又凑近了些。
卫珈看着赫沉双眸死死盯着自己,然后轻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逃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卫珈:难道还要向他们日理万机的指挥官汇报说“这个女人骂他们偷窥”?
赫沉:他们当然不会。这种事当然是我亲自来。
这章那句科研学者说的话出自霍金先生。
在看文的小天使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第7章 梦境
卫珈心里一紧,她看着赫沉笑了笑:“逃跑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自由。”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进研究所了,但却还是选择逃跑。”赫沉对她刚才那句话置若罔闻,“有什么值得你大费周章?或者说,你想试探什么?”
他说到最后,卫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看出来了。
旁人顶多以为她别无选择了逃跑不过是垂死挣扎一番,但是赫沉却知道了她是别有所图。
“没人想当一个犯人,被人时时刻刻盯着,即便进了研究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反正最差就是被研究所控制继续失去自由,那我为什么不干脆试试逃跑会不会成功?”
卫珈勉强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在赫沉话音落后飞快回答道。
赫沉松开扣住她脸的手,慢条斯理插进裤袋。直直盯着卫珈的眼神,甚至给她以胜券在握的捕食者的错觉。
他微微侧了侧头,似笑非笑:“为什么不干脆逃跑,试试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这才是你的目的。”
卫珈抿了抿唇,忽然觉得喉间有些干涩:“......你带我来指挥部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个?”
“看来你很希望我只是为了这个。”赫沉盯着背靠着透明墙面的卫珈,忽然有种她再退一步就会从高处跌落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心里有一瞬间的焦躁,甚至想直接伸出手去把人给拉回来。
察觉这个念头的赫沉眸色顿时冷了,裤带里的手无意识微微攥紧:“可我说的很清楚,你需要破解你父亲留下的密码。”
卫珈觉得他像是在逗弄猎物,不断试探使人提心吊胆,却不给最后的致命一击。她回道:“这句话两年里无数人对我说过,我记得足够清楚。”
她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响起提示声,接着一个立体影像出现在门的一侧,卫珈循声看过去,发现是跟在赫沉身边的那个“左膀右臂”。
“指挥官。”穆雷站在门外当然是看不见里面的情景的,只是先恭敬地喊了一声。
赫沉收回落在卫珈身上的目光,淡淡道:“什么事。”
“葛恩会长来了。”
赫沉轻轻一挑眉头抬眸道:“让他进来。然后,安排人把她带走。”
“是。”
卫珈闻言忍不住问道:“又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赫沉却没有半点要回答的意思。
门快速且安静地打开,穆雷冲面前的指挥官略一颔首,接着便看向卫珈示意她跟着自己离开。
卫珈见状只能放弃。然而经过赫沉身旁时,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扣住她右手手腕,接着往自己怀里重重一带。卫珈完全没防备,被扯得顺着力道撞进对方怀里。
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说话吐息时的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反倒像是在隐忍和克制着什么。
“你的眼睛,到底有什么秘密?”
猝不及防的质问让卫珈一头雾水,甚至顾不上别扭此刻暧昧的姿势。
眼睛有什么秘密?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如果是继续质问她逃跑的动机,那又跟眼睛有什么关系?
只是被这么禁锢着到底不舒服,卫珈本能地挣了挣,手臂因此不可避免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温热且蓄满力量的触感让她顿时一僵,不敢再动。
赫沉像是根本没将她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他盯着卫珈的脸,仔细打量她的神情,想从她听见这句话的反应里找出蛛丝马迹来,却没能发现什么异常。
是她真的不知道,还是太善于隐藏?
攥紧她手的修长五指骤然松开,卫珈默不作声地后退几步,转身前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赫沉若有所思的沉沉目光。
她轻轻皱了皱眉,敛了神色垂眸朝门口走去。
路过那个说风凉话的棕发灰眸男人时,她感觉到对方投来的视线冷冰冰的,那人鼻梁弧度锋利,嘴唇抿着略显得薄,让脸上的神色更显得阴沉,实在让人不舒服。
只看了一眼卫珈就认出来了,这是现任议事会的会长。之前在园区里看见过不少有关这位的新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恶意,但对方是议事会会长,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卫珈一言不发地跟着穆雷进了电梯。
.
赫沉插在裤袋里的手忽然动了动,他皱眉缓缓抽出手,垂眸盯着自己的五指打量。
然后手指下意识合拢捻了捻,指腹好像还残留着那种细腻柔软的触感。
“如果没看错,刚才那个是卫城的女儿?”
赫沉动作一顿,手垂下随意放在身侧,抬眼淡淡看向不远处旁敲侧击的人:“议事会的办事效率还是老样子。”
他还以为议事会的人立刻就按捺不住,没想到足足过了三天才看见人影。
葛恩下颌线有一瞬间的紧绷,接着僵硬地笑了笑:“这几天太忙,空闲下来后才听说了这件事。”
“所以?”赫沉漫不经心反问。
“项目的一切都在正常运行,她也好不容易才同意协助破解卫城留下的密码,指挥官这么突然把人带走打乱进度,是不是不太合适?”
一番话语气听起来倒是平和,唇边那抹笑意也一直没有消退,议事会这些西装革履的政客如出一辙。
赫沉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搭在臂弯处:“我不觉得你们有什么进度。”
葛恩一噎,在赫沉转身的空当神色隐隐扭曲:“研究所设备和资料都很齐全,让她加入项目也是早晚的事,何必大费周章。”
进度?一点进度都没有才正合他意。
本来他对那个人类女人待在园区里不肯妥协的态度十分满意,但没想到路定竟然绕过他向议事会其他人申请以卫城遗物作为条件跟卫珈谈判,更没想到一直不闻不问的赫沉突然插手。
“你是来反驳我的决定?”赫沉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轻蔑。
葛恩面色一僵。
“议事会没有资格,你也没有。”赫沉眼底一片冷色,大步朝门口走去,门受到感应向两边打开,等在外面的穆雷见人出来了,利落地颔首:“指挥官,车已经备好了。”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仍旧站在门内的葛恩如同雕塑一般半晌都没动,直到手腕上腕表状的通讯器忽然微微震动了几下。
他随手点了点,语气阴沉:“说。”
“会长,”那头汇报的人有些迟疑,“刚才......议事会收到了通知。”
“什么通知。”
“命令将卫城研究的相关资料,拷贝一份发往指挥部。”
只是汇报完之后却半天没听到有人回应,通讯器里传来一声询问:“会长?”
葛恩盯着面前虚无的一处,咬牙切齿地深呼吸几次,最后面色阴翳地回:“......知道了。”
.
“珈珈,你过来。”
满脸慈爱的父亲站在不远处冲她招手。
穿着连衣裙和皮鞋的小姑娘兴高采烈朝男人跑去,扎在后脑的马尾辫在空中来回晃荡,小路上一声声都是她皮鞋底踏出的轻响。
“爸爸!”
“来,到这儿来。”卫城蹲下身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爸爸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
卫城牵着掌心的小手一路走到一扇门前:“珈珈,把你的手放在感应器上。”
另一只没被父亲牵着的手毫不犹豫地抬起来,印在仿佛为她身高量身定做的感应器上。
门慢慢打开。
“珈珈,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高大的父亲温柔地鼓励道,“不要害怕,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他的担忧有些多余。
小姑娘看见黑暗里那双蓝色的眼睛,惊喜地小声尖叫了一声。
“好漂亮!”
黑暗里的身影听见这句话,先是愣了愣,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最后一步步往门口那对父女走去。
浑身由不知名的银色金属构成的仿生人骨架从黑暗中一点点显露。
“爸爸,他好像跟我们,跟那些仿生人都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