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隐隐能看到薄薄的片状物体。
卫珈心里顿时了然。她虽然不知道里面这个芯片里包含了什么程序,但是这个装着芯片的装置她却认识, 相当于一种简易却相当快捷的媒介,可以在无接触情况下将某张芯片上的程序录入另一个主程序。
她没再过多打量, 而是握着芯片坐了下来。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心里就已经有了选择。
等路定再次回到房间时,看到的就是和刚才在监控画面里所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场景。沙发上坐着的女人神色冷淡,唇角却紧抿着, 泄露出一丝丝紧绷。
“考虑好了?”虽然是问句,他的语气却带着让卫珈痛恨的笃定。
她咬牙,抬头看过去,半晌冷笑着反问他,“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对我们都轻松。”路定并不在乎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反而她无论多么抗拒也不得不这么做的结果让他非常满意,甚至愉悦。他想到了卫城,当初他对自己百般防备,不肯分享研究成果,结果现在他的女儿还不是只能乖乖听他的命令。
他不担心自己短暂的“失踪”会引起赫沉的怀疑和警惕,因为路定需要的是自己掩藏一切若无其事地回到赫沉身边再用那个装置植入某个程序进去……卫珈觉得他们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赫沉以为自己现在还好好待在医疗所。
就像上回她触发了父亲的全息影像那次一样,明明一切都处于监控设备下,但是赫沉却什么也没看到,或者说没看到那些“不能看到的”。
“需要我怎么做,长话短说,我猜你们的时间也没有你表现得这么从容和充裕。”
路定收敛了脸上带着讽意的笑容。
此时此刻的卫珈看上去太像卫城——那种分明应该处于弱势却总能找到机会反击的底气让他始终很厌恶。
“告诉我密码。我通知你时你就行动。很简单。”
“我怎么接到你的消息?”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路定一挥手,一块悬浮屏随着他的动作滑到卫珈面前,“现在,把缺失的密码放置到密码链里。”
路定当然有访问密码链的权限,他毕竟是研究所最高等级的负责人,即便现在失去议事会撑腰的研究所已经不能再跟过去相提并论。再者他并不知道缺失的那部分密码,所以即便手握密码链似乎也无关紧要。
这是在卫珈得知他真面目以前所抱有的态度,大概也是赫沉的态度。
她抬手输入密码前,忽然问道:“类人情感研究成果,其实并不是你最想得到的东西,对吗?”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回忆起了许多蛛丝马迹,在以前她并不会多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路定并未否认,“你很聪明。”
卫珈心里沉了沉,“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但是她没能得到答案。
“时间不多了,你想反悔?还是想逼我反悔。”路定看上去气定神闲,但他是否内心真正也不慌不忙……卫珈拿不准。
还是像她刚才做的决定一样——她不能冒险。
抬起手,被触碰的几个键盘上的字母依次亮起,密码链被填充被完整,然后闪入文件目录的页面。
路定没有急着放她走,而是再次接过光屏检查。
“——没有类人情感项目?”路定脸色晦暗不明,“你拿走了?”
“里面的东西我没有动过。”卫珈冷着脸,“它本身就不存在。”
“不可能,这是卫城生前最宝贵的成果之一!”
“这条密码链下的讯息都被特殊程序保护,你完全可以检查里面的文件是否有改动的痕迹。”
卫珈话音刚落,就看见路定忽然微微侧了侧头,右手下意识抚上耳边,大概是有人通过通讯器跟他说了什么。以及,她猜测或许是“时间不多了”之类的提醒,因为路定放弃了再跟她继续争论这个问题。
“别想着耍什么花样。”
警告了她之后,房间门也随之打开。
卫珈看了看门的方向,却忽然觉得腿有千斤重。
一旦踏出这扇门,就意味着他们的“合作”开始。她忽然很想逃避这一切,不想面对未来的任何可能性。
“合作愉快。”路定这不怀好意的四个字仿佛是压垮卫珈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但是愤怒之后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她觉得反胃,觉得恶心。
她没再看路定,而是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间门。
……
“你怎么了?”赫沉看见面前女人的一瞬间就察觉了不对劲,他微微皱眉,目光有些锐利。
卫珈原本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对上赫沉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本身他作为仿生人就有太过敏锐的洞察力,更何况他非常了解自己。
“我看着路叔叔的样子觉得难过。”她勉强笑了笑,没有避免跟他对视,而是有意识地从视线中传递出那种消极的情绪,这样才不会更让赫沉怀疑,“他身体情况不断恶化,但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
她低头,装作有些颓然地把脸埋进掌心。隔绝他落在自己脸上目光的那一刻,卫珈微不可察地调整着呼吸。
在知道了真相后还要假装表示关心,还要称呼路定为“路叔叔”,这让卫珈觉得倒尽胃口。
赫沉对生离死别没有什么特别的感知,在他的意识中这只是生物必然经历的过程。但是如果与此有关的对象变成了卫珈,自然就会打破他的冷静。
就像现在。
他不希望卫珈因为别人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
下颌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然后托起,卫珈被这力道迫使着看向赫沉,接着他低下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毫无阻隔地紧紧盯着她,“你还有我。”
话音刚落,一个克制的吻落在她唇上,赫沉没有深入,只是轻轻咬了咬她。
生理上骤然窜起的战栗并不能掩盖得了卫珈心里的痛苦。
她心里带着些愧疚、挣扎,但是却又自我折磨地觉得是种解脱。
——之前关于父亲给赫沉设定程序的事,一直是她一个心结,她胆怯于把这件事摊开来说,但也正因如此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或许她应该趁着这次机会,让一切都有一个了结。
第86章 交换芯片
赫沉很清楚路定已经不剩多少时间,这也代表卫珈不会再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的精力, 所以他才对她目前想做的一切表示默许。
然而她的反常却出乎赫沉的意料。
“你需要休息。”他一把抓住她要往自己身下滑去的手, 同时克制着去平复对她的某种“本能”。
卫珈靠在他胸口没有说话。这里虽然听不见心跳声,但是她却能感受到包裹在制服下的蛰伏着力量的肌肉与线条。
好像只有靠着他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至于那只被他握住的手, 卫珈这时才羞耻感回笼似的想抽回来,但是男人的力气显然不打算让她如愿。
赫沉扣着她的腰,让她能趴在自己身上,卫珈看不到的地方他目光带着若有所思的审视, “你今天很反常。”
他语气淡淡的, 但是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平时她几乎不会主动。
“我只是……”卫珈大脑里的弦绷紧, 情急之下给自己想了个借口, “看到路叔叔这几天的情况, 我才突然明白了过去我一直忽略的问题。你能永远保持在巅峰与年轻的状态,但是我不行, 即便没有突如其来的疾病,但我最后还是会衰老,会死。我不想……在老了之后面对现在这样的你。”
她为了应急找的借口其实也是另一个心结,下意识的反应让卫珈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有点懊恼, 更多的是后悔,但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
赫沉脸上没有露出太多表情, 他手抚上卫珈的后颈,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挲,带着些力道的触碰重新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你担心这个?”
半晌,怀里的人才低低应声。
“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卫珈听着男人低沉的嗓音觉得云里雾里。她不明白为什么赫沉的回应只是这个, 他以为自己只是担心他会接受不了老了之后的她,还是?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卫珈干脆破罐破摔。她有些急切地撑起身子看向他,“我会老,变成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人,你懂吗?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到时候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赫沉看着她没有说话。卫珈看不懂他此时的情绪。
“停止你的胡思乱想。”他贴近,声音轻得只缠绕在她耳边,最后似乎带着些不满地咬了咬她的耳朵。
卫珈撑着身子的手软了软,最后重新趴回他怀里。她有些沮丧且无力,赫沉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担忧,给出的回答也因此像是应付。
不应该这样。她眼眶发酸。
他们就应该趁早终止这种错误。
卫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们之间很少会有这种纯粹的温情平静的时刻,不管是对赫沉还是对她都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但这种体验却有一种奇异的悸动,比起激烈的情/事更能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她有些贪恋,所以没有再出声打扰这样的时刻。
或许未来不会再有。
但是抱着她的男人却很清楚怀里的人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赫沉听着她渐渐变得平稳的呼吸声知道她大概已经进入熟睡状态。
他盯着房间里的壁画若有所思。
原本他可以在卫珈主动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不去拒绝和阻止,因为他确实对她持有那种欲/望。
但是他没选择这么做。
她明显心神不宁而且很疲倦,只是想做点什么来让自己分散注意力。比起做/爱她更需要的是睡眠,或者直接把心事告诉他。
赫沉不知道卫珈有没有对自己说出所有。但愿是,因为他不喜欢她的隐瞒。
那种脱离他掌控和理解之外的事态与感情只会让他烦躁。
.
卫珈很庆幸她清晨睁开眼的时候赫沉已经走了。她一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侧空空如也。
原本今天她应该照常去医疗所照顾路定,但是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后她已经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地面对。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不去。
忽然间想到什么,卫珈翻身坐起,一把抓过放在房间另一侧矮桌上腕表形状的通讯器。她握着表带轻轻一转,“表盘”背后的金属面就暴露在她眼前。
她忙伸手触碰上去,然后又沿着边沿摸索半天,几秒钟后随着她最后一下动作,表盘背后的金属底片突然脱落下来,但是却没有因此暴露出通讯器的内部构造。背后那一面还是好好的金属面,只是落在她手里的金属片转瞬间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这是昨天路定给她的东西,她想了很久,觉得只有藏在这里比较稳妥。再加上这个传输装置能够极为智能地随着所附着部位的具体情况而改变自身的外貌,所以只要不对她这个通讯器产生什么疑心来特意检查,被发现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保险起见,卫珈没有在房间里对装置过多打量,而是不着痕迹地握在掌心走向浴室。
进了浴室后卫珈小心锁好门,她站在镜子前低头摊开掌心,上面除了传输装置,还有她从小轩那里得到的礼物吊坠。
吊坠里装着父亲留给她的,让她能够“反悔”的东西。
卫珈抬头看向镜子,里面的人脸色并不好,眼底也带着郁色。她不知道自己昨天到底有没有骗过赫沉,或许他还有些怀疑,但是只要不让他发现另外的端倪,怀疑就怀疑吧。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出传输装置里原本放置着的芯片,然后快速地把装在吊坠里的那个跟取出来的这个交换了放置的位置。
卫珈抬手将吊坠重新挂在脖子上戴好。做完这一切,她微微皱着眉,有些失神地看着镜子里。
一种茫然、忐忑与焦虑笼罩了她。
有一瞬间她很想立刻打开通讯器告诉赫沉一切,但是理智却死死拽住她。显而易见路定既然敢捅破窗户纸懒得再伪装,就证明他有了很大的把握,或者终于狗急跳墙。不管是哪种,后果都无法预计。
路定很可能会留有什么后手,她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想到这,她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开始如同往常一样洗漱,只是弯下腰将凉水泼在脸上时忍不住一阵鼻酸,一点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最后被冷水吞没。
.
悬浮屏上展示着复杂的曲线,从昨天到现在它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呈现着一种静止般的平稳。
坐在悬浮屏前的研究员也不再全神贯注地盯着,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因为他也很清楚现在他监测的这个小东西还没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他只需要……
忽然间,屏幕上的曲线波动了一瞬,研究员瞥见以后赶紧定睛仔细看过去,但是现在屏幕上的那些曲线却又好好的,没什么动静。
“眼花了?”他自言自语。
身后忽然传来动静,原本紧闭的门向两侧滑开,西装革履的葛恩从门外走了进来,“怎么样了。”
研究员站起身,“一切正常。”他按照经验与常识将刚才的事当成了错觉。毕竟要是真有什么状况,曲线的各项数据肯定都会有不间断地浮动。
得到想要的答案,葛恩放慢了步子走到悬浮屏前,仰头若有所思地打量。
面前的曲线代表着卫珈手里传输装置和芯片的各项数据,路定曾保证她会“言听计从”,现在看来似乎确实没有什么意外。
他心情颇好地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
就在昨天,路定将密码链下涵盖的所有文件都交给了他,于是他有了一个让人喜出望外的发现——里面根本没有类人感情项目的半点踪迹。
卫城宣扬了好些年的理念竟然只是空谈和谎言!仿生人也不会因为某一部分愚不可及的倡导者而去尝试着给自己添加什么累赘的人类感情,即便赫沉被一个人类女人蛊惑、想要所有仿生人都变得跟他一样愚蠢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