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再次经过一道亲卫看守着的月门的时候,冲着领头的温和一笑,对方脸色乍红却身形未动,局促之下只得把手里的刀又握紧了些。
这动作落在云初眼里,便成了不要随意到处走动的警示之语。她面上笑着,心里却重重一叹,这府里守卫森严,自己将来若是万不得已必须得为云江做些什么,还真是难上加难啊。
带着重重思绪走了一路,直到鼻尖充盈着食物的香气与热浪,云初停步一看,竟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厨房了。
厨房里正要准备晚膳,现下忙得热火朝天,云初探了个头,连清涧都没见人影。她转了脚步继续往前,没走两步,隔着院墙,突然听到了里面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说起来的时候语气不怎么好。
云初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今日李大娘做的那些点心世子爷一口未动,全赏给她了,连刘总管把东西撤走的时候都得看她的脸色,要我说,这样下去的话,那位很快就会爬上世子爷的床,当主子了。”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云初记得她,是镜南堂外日常洒扫的婢女,平日里见着了乖乖巧巧的都会叫她一声阿眠姐姐,话不多但很勤快,不曾想私下时背着人竟是这种颠倒黑白、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啧啧,那可不一定吧,世子爷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秋棠的前车之鉴在那里,谁还有那个胆子敢肖想世子爷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阿眠比秋棠的段数可高多了,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狐媚子的味道,整日里都扭着腰往世子爷跟前凑,你又不是没见过她那腰,又细又紧。我娘说了,就是专门招男人的。”
“......这也太不知羞耻了。”
“谁说不是,你且等着吧,或许下次我再来找你的时候,人家肚子都——”,话说到一半,那人突然停住,看到院门口悄声站着的人,惊慌的站了起来:“阿......阿眠姐姐。”
云初跨过门槛,缓缓走过去,素日温和的眼睛此时冷冷的瞧着她,一字一句道:“到时候我的肚子怎么了?”
那人不敢看云初,强笑道:“没.....没怎么,我与阿春是同一个地方的,刚刚正聊着家里呢。”
背后嚼舌根被人当场撞破,且说的还是世子爷跟前唯一的婢女,这种浑水聪明的人都不会淌,刚刚与她咬耳朵的那个阿春,早在云初过来的时候,已经偷偷溜走了。
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传去了灶间,很快,厨房的管事崔大娘就出来了,一边是躲闪退让的无名婢女,一边是脊背挺直、冷声质问的府中红人,谁强谁弱立时分明,且那丫头平日里无事就喜欢往厨房跑,一来二往与这里的人都熟络了,是以崔大娘一上来就插到了云初面前,和着稀泥:“今日哪阵风把阿眠姑娘吹来了,你看我们现在也忙着,要不您先去里面喝喝茶?”
云初自小在宫中长大,云江王后宫里的女人心计都玩成了七十二变,这种明着客气请茶,暗里却责怪云初没事找事耽误活计的话,她一眼便能分辩出来,虽然不愿意自降身份与这种人过不去,但她现在不是云江公主,若是今日当众退让了,明日起她在这南府里,就成了一个人人可以随意编排随意欺侮的风流女子。
云初静静的迎向崔大娘,淡淡道:“茶就不必了,您忙的话我就不拦着您办差,把这位姑娘留下给我赔个不是,我也就不计较了。”
“阿令,你说她什么了?”
叫阿令就是那个洒扫婢女,她见自己有崔大娘护着,云初又是一个人,便扯着崔大娘的袖子泫然欲泣:“大娘你是知道我的,我能说什么呀,无非就是羡慕阿眠姐姐长得好看,身段又好,所以能去世子爷身边伺候,阿眠姐姐,我下次再也不背后说你了,你就绕过我这一次吧。”
云初对这蹩脚的演技无动于衷,心里冷笑阵阵,原道是个小朵清新的小白莲,却不想是棵绿到让人恶心的小绿茶。
她对还护在她身前的崔大娘道:“您最好是让一让,我怕会不小心误伤到您。”
崔大娘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感到衣袖擦脸而过,鼻尖拂起一阵香风,然后就听到一声脆如竹笋的巴掌声。
云初轻轻甩了甩手,不顾众人呆滞的脸色,径直对捂着脸的阿令道:“原本我对世子爷选我做婢女一事还颇有怨言,可直到刚刚,我却觉得离世子爷近点也不错,至少可以明正言顺的教训你这种说话口无遮拦、恶意中伤主子的奴才。”
“你说我爬上了世子爷的床,敢问你可曾亲眼所见?”
她孤身一人,却身姿英挺,端方雅致,一身青色纱衣也无法阻挡她周身冷冽的气场。
阿令脸肿得老高,哭得哆嗦,此时终于后悔惹了她:“没有,没有,我错了,我都是浑说的,阿眠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云初顿了顿:“我当不起你这声姐姐。我只是想告诉你,生而为女子,容貌与身段固然重要,可你连人生立世最起码的诚实都不做不到,即使给了你天底下最好看的皮囊,你便能改头换面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鼠标失灵,发晚了
第23章
后厨小院里这一出大戏落在各人眼里,心中都有了不同的思量。清涧在灶间填柴,这会儿厨房里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去了,屋里一静,云初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她赶忙扔下手里的木头跑出去,一出去见云初被众人包围无依无靠的样子,眼睛都要气红了,转身回去捡起了根棒子,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还要不要点脸面了,你们都离小......阿眠远着点儿,否则就看看我手里的棒子同不同意!”
搁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会儿的李鱼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小丫头别一上来就急吼吼的,你倒是瞧瞧你这姐们儿可吃了亏不曾?”
被强行隔开的崔大娘见云初极不给她面子,正恼火着,听李鱼这样说,忙扯着嗓子道:“李娘子说得对,你个烧火丫头懂什么,脑子里别整天被烟灰糊住了就算了,连眼神也不好使了。”
清涧不服想要反驳却被云初拉了一下,她想着清涧日后还要在这个崔大娘手底下做事,把人得罪个干净不是明智之举。
靠在门口看了半天的李鱼可不知崔大娘拉帮结派那一套,一点不给面子的回怼道:“你快别说人小姑娘了,你这个管事的都眼盲心盲,不分好赖,还不兴别人说呢。”
崔大娘一叉腰:“姓李的,你到底是帮谁呢?”
李鱼不屑转身:“我看到什么说什么,谁都不帮。”
灶上的两尊佛掐起了架,底下的小鬼怕遭殃,该散都散了。崔大娘瞪了清涧一眼,扭着身子进屋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臭婆娘仗着自己是京里来的会做两个点心就整天对老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呸,早晚有一天要你好看!”
云初问道:“刚刚那个李大娘就是随世子爷一同来南府的厨子?”
清涧捧起云初的手心疼的吹了吹,嘴里应道:“是,脾气怪得很,奴婢刚到灶上的时候,亲眼所见她拿着把菜刀架在了崔大娘的脖子上,奴婢好歹跟着您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看着那把脸大的刀,还是吓得腿都软了。”
云初想了想那场面,心道这人确实不太好惹,和镜南堂里的那位爷如出一辙。
丫鬟间不大不小的争执在这府里是件极小的事,云初教训过阿令之后,便没再撞见过类似的事情,至少明面上是再也没听到过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了。阿令自那以后,当值的时候对云初能避则避,即使不小心遇到,也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抬头。云初无意为难她,可对她又实在喜欢不起来,便只好漠然相对了。
阿令虽然十分低调,可看着云初那日因为打她而受了伤被层层包扎起来的手,心头又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烧心滋味。明明自己才是被打的那个,明明自己的脸比她的手更娇贵......阿令抚了抚自己已无痕迹的脸,对云初的惺惺作态如鲠在喉。
云初也没想到自己的手腕子会脱臼,那日她打阿令的时候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顺便震慑一下其他人,没想跟她拼命的,怪只怪自己这细胳膊细腿养得实在过于娇弱,经不起一点摧残。
这般平平静静的日子过了几天,云初手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清涧突然回到了清风阁,神神秘密附在她耳边道:“小姐,灶上的李大娘和崔大娘又打起来了。”
这两人不合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云初兴意阑珊。清涧眼睛亮亮的接着道:“这次不一样,都见血了,灶上的锅也烧了个七七八八,刘总管只好让我们先各自回来了。”
云初唬了一跳:“闹这么大动静?可有禀明世子爷?”话说完才想起来世子都好几日不见人了,想来是不知道的。改口道:“你可知道起因是为何?”
说来也好笑,这两人你死我活的较量,实际上就只是为了一顿晚膳该吃什么。
李大娘整天在厨房里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幅高傲的样子让崔大娘这个灶上管事心生不满很久了,但忌惮她是世子爷带来的人所以一直忍着。
崔大娘自上次阿令的事情后,转了脑子,觉得还是讨好世子爷才是要紧,这阵子李鱼做上去的晚膳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她终于寻着机会开始明着插手世子爷的膳食了。
今天晚上腾铭派人传话,世子爷回来用晚膳,李鱼正要大显身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准备的食材通通被倒进了潲水桶里,而姓崔的娘们那里却在热火朝天的烧着锅!
李鱼当下把刀一扔,三两步过去扯着崔大娘的头发就往外面拎,一山不容二虎,两人连日来的恩怨全发泄在了手上。
左虞近日忙着沅江水患的事情,日日早出晚归,袍子鞋底都是淤泥。今日难得回来的早,正想沐浴完好好的吃两口热乎菜睡一觉解乏,等了又等却没见人上菜,左虞不耐烦的敲着桌子:“厨房的人都死哪去了?”
刘必福战战兢兢的跨过门槛,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各自押着一个身形狼狈,鬓发散乱的女人,他极小心的往上瞟了一眼,顶着压力道:“回爷的话,在这儿呢。”
刘必福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南府里上上下下,做丫鬟的硬气,做厨娘的也硬气,就他这个当总管的连孙子都不如。来一桩事儿,当事人是主子爷钦点的贴身丫鬟,不好惹。又来一桩事儿,当事人是主子爷从京里带来的红人儿,也不能惹。这下好了,都惹不起的后果就是,房子都给烧喽。
两人见了主子,各自一通诉苦,女人之间的针锋相对是给一点火星就能燎原的,左虞揉着眉头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下去,狠狠的拍了桌子,冷冷道:“你们是真的有能耐,本世子干脆放了你们离府可好,府外天高云阔,任你们上天入地都不妨事。”
李鱼松开了揪着崔大娘头发的手,理了理衣裳深深一伏:“世子殿下,这南境人心险恶,奴才自是要护在您左右的,若是您吃不好消瘦了,即使回了京城,王府也是要拿奴才问罪,若是您执意赶奴才出府,不如就一剑赐死奴才。”
崔大娘得了空子,不顾被扯掉的头发,也急忙表忠心道:“奴才对世子爷忠忠耿耿,还望主子看在这阵子勤恳传膳的份儿上,不要赶奴才出府。”
左虞听完一个又一个的忠心,又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膳桌,心头之火足以再烧掉一个厨房了:“既然这样,刘必福!”
神隐了一会儿的刘必福急忙应道:“奴才在。”
左虞指着下面跪着的两个形如疯子的泼妇,毫不留情道:“日后灶上的事你亲自管,任何人不服管教直接拖出去发卖了,不必再来报本世子。至于这两人,什么时候把烧毁的房子修缮好了,什么时候再继续当值!”
刘必福长舒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欢喜,谢恩之后冲地上跪着的人道:“厨房修缮是大事,两位姐姐请吧?”
人走之后,处理完鸡毛蒜皮的左世子觉得眼前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这般寂静的坐了会儿,不免拿李鱼和阿眠做起了对比,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竟发现阿眠在这些粗俗的人中当真算是一股清流了。
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平日会不会对她太过严苛,或许应该对那个乖觉不惹事的婢女和善一些。
这点微妙的同情心很快被肚子的饥饿感转移走了,左虞抚着肚子恨不得仰天长叹,堂堂一个执剑天涯、撑剑斩敌的小将军竟沦落到如此寒酸的地步。
腾铭抱着刀站在旁边思忖道,不怪世子爷避女人如蛇蝎,这可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可怕多了。主仆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平复了一会儿,左虞突然腾身而起,大步往外。腾铭忙追了上去,大声道:“这么晚了,世子可还要出去?”
左虞没好气道:“爷去吃饭。”
腾铭滞了滞,摸了摸肚子,飞速跟了上去。
走到前院的时候,左虞突然停了步子,用力嗅了嗅,边查看四周边对腾铭道:“你有没有闻到香味?”
主子的吃□□致不好做,可府里的下人们吃食却是很好对付,飘点香味不是很正常吗?腾铭轻咳了一声,小声道:“下人们也得填饱肚子不是,世子您总不会惦记......”
左虞狠狠的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本世子饿一顿还不至于去跟下人抢食物,你好好看看,这是前院,离后厨的距离都够一柱香的时间了,香味飘得了这么远?”
他在原地站了站,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了右手回廊尽头的清风阁。
左虞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夜色里的清风阁,突然道:“阿眠呢?她不是爷的贴身婢女吗,怎么爷在这儿受苦却不见她在跟前伺候?”
腾铭心道,您的婢女的行踪您都不清楚,那别人能知道才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确认过眼神,是不听话的人儿感谢在2020-02-09 00:03:23~2020-02-09 23:5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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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云初近日手伤不便,又加之左虞并不常在府里,所以就没怎么往镜南堂去,这正好方便了清涧好好给她补补身子。南府不比云江王宫,东西实在是少,街上买来的燕窝还是不够上乘,但也总比没有好。
清涧用耳锅熬了细细的燕窝粥,里面除了燕窝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补气益血的药材。熬完粥之后,又把买来的乌鸡放进了炉子上慢火炖着,这会儿香味刚冒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