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手上的动作一滞,合上盖子,又推还给他:“云江给的嫁妆已经足够我一辈子过得逍遥自在,这些银票就不必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万一和岷行之间有一场不得不打的仗,这些都可以立时换取军资,云初看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十分明白个中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关心的话,到说出来的时候,却生硬的变成了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滋味。
云衡也听出来,他自嘲一笑,语气不容拒绝:“总归,因为你这场亲事,云江也得了好处。”
云初淡淡的想,云衡一惯给她的感觉都是冷硬而专制的,这个理由才是他应该说出的话。或许是短短时间内,先后从两个与她牵绊最深的男人手里都接过了银票,这两个男人,一个深爱她,一个与她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她竟感觉心口无端酸涨。
云衡目光深深,眼神冷静又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使得他的嗓音有了一点不同于往日的沙哑:“成亲那日,你便装不下去了,若是他厌弃了你,你该如何?”
云初对左虞会愧疚,想过他会生气,但是从未想过左虞会因此厌弃她,她看着云衡,回答的果断又理所当然:“他不会的。”
云衡一笑,那笑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不知是慨叹当初那个冷静的少女以后不能再由他守护了,还是在慨叹她终于长大了,她的人她的心以后都完完属于另一个男人。
离别在即,两人静静相坐,没有话说,却又默契的没人提离开。
云初看云衡冷硬的侧颜,那是从未被温情软化的棱角。她突然开口道:“王兄,等我走后,你给我找个嫂嫂吧。”
云衡记不起已有多少年未曾听过这一声“王兄”了,心中排山倒海的涩意让他出神了好一会儿,他才答:“再说吧。”
多年来如同两只刺猬的人,那些锋利的刺在此时全然消失不见。云初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爱他如爱自己性命的女子,来软化他的满身孤寂与冷煞,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成为他的另一个寄托。
她一直知道,这么些年,他们将最尖锐的刺刺向对方,可又何尝不是因为太过孤独而企图相互靠近,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对方心中唯一个碰到了就疼的存在,但是不疼了,就不是他们了。
七月初七,天朗气清。
今天是南平帝启程返京的日子,也是临安王世子左虞迎亲回京的吉日,云衡一早带着人出发去边境接了云江公主过南岐,大红的喜轿落在南府后院。
左虞一心忙着安排南平帝回京的事宜,顺便抽空交待了柴连水一些要事,他这一回,不知何时还会再来,南境要地不可一日没有主将在,他便推荐了柴连水。
今天注定是个忙乱的日子,左虞在后院见着了一回云初,她今天打了胭脂,两颊生光,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媚,看得他移不开眼,奈何身上琐事太多一时不得闲,想到她也必然为回京打点忙碌着,心里便万分的妥帖起来。
清风阁里,清泉给云初抹上最后一层唇脂,镜子里的人一身火红的嫁衣,面若桃花,滟滟的红唇和含水的明眸,让她在这一刻明艳的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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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云衡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内室, 自来男女有别, 虽是兄妹却也理当守礼,但今天这个日子,谁都没有说出煞风景的话来。
清泉和清涧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守在门外,云初手中拿着盖头, 两指交叠,从镜子里看身后的人。
两人目光相遇, 云衡难得脸上带了几分柔和的笑意,他往前走了几步, 在离她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半柱香后,队伍会启程北上, 南平帝的车架在前, 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 我会让人带护送你上轿。”
云初的手轻轻拨弄胸前的头发,闻言应一声:“一切都听王兄安排。”
说完这句话, 两人似乎也没其他的话再说, 云衡动了动嘴唇, 最后看了她两眼,转身出去了。
不多会儿, 外面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清泉进得门来,一边细细看妆容还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一边对云初道:“应当是南平帝的车驾起程了, 小姐,马上就到您了。”
清泉去看云初指甲,猛一摸上她的手,却发现冰冰凉凉的。云初反手握住清泉,笑道:“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想到要真的要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心里有些滋味难言。”
清泉蹲在她身前,闻言把脸贴在了云初手心,低低道:“小姐,其实最舍不得您的,就是公子了。”
云江摸了摸她的头发,没说话。过了会儿,她想起件事儿来,吩咐道:“去把云衡给我的箱子拿来。”
那个装着巨额银票的箱子?
清泉虽然不知道云初这会儿要银票干嘛,还是依言从已经归置好的箱子里拿了出来,递到她跟前。
箱子打开,面上还是足以闪瞎人眼的金额,云初把伸手往下,从中拿出一沓银票来,正要让她分开归置到别的地方,却赫然发现,银票的下面竟然还藏着田产铺子以及宅子的地契,看上面的字迹,位置都在南岐的都城扶临。
清泉也看见了,她低呼一声:“公子竟然还在南岐都城买了地!这下好了,小姐即使去了那里什么都不熟悉,至少也有这么多的财产傍身。”
云衡的势力只渗透在在云江和沅城,再远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渗透不了,不说扶临地势偏北离云江甚远,只说那是天子脚下的地方,定然防护比这里严格几百倍,岂是说混就能混的,之所以抛开这些顾虑,只能是为了她吧。
云初拿着那些地契,心里如同灌进了一汪热水,不断有热气顶着嗓子,氤氲进了眼中。她在眼泪落下之前,拼命吸了口气,合上盖子,对清泉道:“收起来吧。”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声音,清涧进来道:“小姐,公子的人来了,咱们该走了。”
云初站了起来,最后环视了一下自己住了许久的院子,转身由清泉扶着出门。
南平帝和皇后已经先行出发,临安王妃紧随其后,最后才是左虞和云江公主一行。
世子娶亲大不过皇帝,也不能越过孝道,是以这个安排并未得到云衡的反对。
待左虞交待好一切事务,云衡也已静静候了多时,他身后是一辆以车代轿的马车,整个车厢都用十分名贵的红木打造,车前挂着两个十分喜庆又精致的花球,还有诸多琳琅的饰品,一看便知其贵重。
左虞与云衡相对,谁也不肯先出声,两人又不知较上了什么劲儿。
刘必福还是在留在南府,眼见这情景不知道要耗到什么,只得硬着开口道:“世子,吉时已到,再不启程的话,怕是追不上陛下了。”
左虞这才有所动作,他今日并未着红色,只一身玄色劲装,看着像是要奔袭千里的将军,而不是一个迎娶美娇娘的新郎。云衡面色一直直淡淡,也丝毫看不出嫁妹的喜气儿,从这上面来说,两人装都懒得装,倒也谁也不能指责谁。
云衡往后一挥手,身后的人渐渐让开一条路,清泉和清涧搀着一个身着喜服、披着盖头的女子缓缓走近,最后停在了云衡身边。
云江习俗,出嫁女由父兄背上花轿。
当着左虞的面,云衡矮身背起云初,早有人在马车下面放上了踩脚的红凳,清泉也先一步打开了马车的门。
云衡背着云初转身上车的时候,听见云初在他耳边轻轻道:“对不起。”
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像雨水一样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云衡脚步一滞,毫不犹豫的把人放进了车里,清泉清涧紧跟着上去,关上了车门,行礼官一句“礼成”喊出,云江送亲的仪式便彻底结束。
左虞翻身上马,下令开拔,两方队伍各自齐整,从现在起,便桥归桥了。
背对着走了两步,云衡突然掉头,高声冲着左虞道:“若有一日你负了她,我云江定会不惜代价与你为敌。”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左虞心里低嗤一声,懒得理他的威胁,本就是硬塞过来的女人,自己心里没点数儿不说反倒还端起了架子。
左虞没回头,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马瞬间跑出好远,云衡看着那背影,心道:看你还能狂多久。
傍晚的时候,左虞同南平帝和临安王妃在边城汇合。
南平帝因着政事,先行一步快马离开,留下新棠跟着迎亲的队伍一同北上。
左虞跟女眷说不上话,且自打今早以来便未见着云初,此时他只想看看她的人把人抱在怀里疼惜一番,还未待她有动作,坐在上首的新棠但眯着眼睛看了过来,一眼洞悉他的打算,直接点明:“以前公主不在南府,你与阿眠如何我就不说什么,现在公主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无论如何,你得给两国之间留些脸面,从现在开始到回京成亲拜堂之前,你们就不要再见了。”
左虞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反驳,却听楚氏十分赞同道:“娘娘说得极是,我会看着这个混小子的,保准让他一步都不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
左虞看着这两个给自己施压的女人,心里冷笑不说话,琢磨着这好歹是自己的队伍,你们不让我见,难道我就见不着了吗?
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还真就没见上。
白日赶路不方便消失于人前,夜里趁她们都歇息的时候,左虞去寻人,把队伍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
过了一会儿,新棠身边的长叶端了一碗荷叶茶过来,对左虞道:“娘娘说,荷叶茶可以清火明目,世子要多喝些。”
左虞现下心情烦躁哪有空去喝什么荷叶茶,不耐的打发着长叶赶紧走。
长叶走是走了,只不过临走前特意解释道:“娘娘还说了,怕世子爷晚上找人找得辛苦,路上就让阿眠姑娘伺候在娘娘身边了,还让世子保存些体力好好赶路,争取快些到京城。”
左虞拿新棠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是真的没办法了,只得闷头赶路,一时想快些到京城好与云初互诉衷肠,一时又想到到了京城之后还要先处理云江公主的事儿,不免日日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本该一路伺候新棠的云初,正窝在队伍后头的马车里舒适的睡觉。
因为云江公主不受左虞待见,因此也没有人过分关注这辆马车,赶路时云初即使撩开帘子吹风赏景也不会引起关注 ,休息时一个面纱足以挡下一切,反正左虞也不会往这边来。
她原本以为,北上之前必然是隐秘又隐秘的,谁知恰恰与她想得相反,且云衡该是料到了她的情况,所以这辆喜车做得十分宽敞舒适,一点罪也没受。
这几日队伍行进速度明显快了些,听外面跟着的人小声议论,世子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最近见谁都臭着一张脸,赶起路来跟不要命似的。
云初关心左虞,休息的时候便让清涧出去打听了一下,这里的人都知道云江公主是未来的世子妃,且世子妃身边的丫鬟出手又阔绰,所以清涧要问什么问题,一般也都是知无不尽。
清涧把打听来的事情笑着同云初说了,云初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心里又有些心疼,叹道:“真是可怜他了。”
清泉虽然站在自己家主子这边,但也不得不承认,被蒙在鼓里的世子爷有些可怜。
很快,便有亲卫来报,说是云江公主在打听自己的情况,左虞听完不适的皱眉,具体问了几句打听的内容之后,他似笑非笑道:“要是个乖顺的,爷就把她供起来当个菩萨养着,若是敢在爷和阿眠身上起了什么花花心思,那可就真的是自找死路了。”
亲卫道:“爷,您要不要去看看?”
左虞瞪他一眼:“爷闲得慌?!通知下去,一刻钟后开拔!”
连续赶路七八天,众人皆疲惫不堪,新棠吐了一阵酸水之后,扶着长叶的手,不顾形象的骂道:“这小子简直是个神经病,活该他欠人治。”
其实左虞也很疲惫,但他心中存着心思,怪道那些酸臭文人总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应在他身上了,他才恍然觉得,相思病实在是比刀剑之痛更能痛噬人心。
难等下令休整半日,左虞离开客栈,去了旁边的树林子,想静一静,谁知一坐下来,连日里的疲倦瞬间侵袭,几乎立时便睡沉了。
恍惚中,他感觉唇上有些湿润,再然后就是一勺清水喂了上来。
云初端着一碗水,看着他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心疼的用水润了润,连续喂了一碗水,左虞是真的渴,竟全部喝完了。
鼻尖萦绕着香气,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久远,左虞神思朦胧,一时想不起来,没等他得到答案,便听见一声娇娇的“夫君”。
能喊他夫君这么正式的称呼的人......莫不是云江那个公主?
想到此,左虞骤然间清醒了过来,眉尖还有一道很深的褶皱。
眼前空荡荡的,并未有女人的影子,摸了摸嘴唇,却并不是睡前干渴起皮的手感,他起身回去,招人来问刚刚有谁离开过客栈,亲卫说并未看到。
左虞沉沉的转了转眼睛,蓦然看到那辆喜轿还停在院子里,他大步走过去,猛得推开车门,里面空空如也。
他退后半步,清醒了一下,又把门合上了。
云初躲在客栈门外的草垛子后头,见他走了,才舒了口气,赶紧猫着腰钻进了马车里,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想笑。
清泉和清涧随时关注着她的动向,稍后端着吃的上来,清泉不赞同道:“小姐里面还穿着嫁衣呢,世子也还没掀盖头,且得忍忍呢。”
云初嘴上答应着,心里止不住的期待下次休整是什么时候,这种见不着面的感觉,实在是太难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事留着下章搞,下章回京成亲了
第55章
回京的那天, 天气晴好, 万里无云。由于南平帝是微服出巡,比左虞的队伍先行入京,低调的进了皇城,是以百姓只知道今日是临安王世子左虞回京迎娶云江公主的大日子。
太阳初升的时候, 街道上挤满了百姓,一是为了瞻仰一下昔日京中一霸左虞的英姿, 一是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云江公主的芳容。
午时许,车队进城, 左虞走在队伍最前面, 身后跟着腾铭一行人。进城之后,左虞扯了缰绳, 翻身下马让开路退到了一边, 让身后的部队和辎重先行。
腾铭也停了下来, 他见左虞不住的往后张望,顺着视线也看了过去, 狐疑道:“世子看什么呢?”
左虞嫌他一个大活人杵在跟前碍事, 话不多言伸出胳膊把人推开了, 冲他摆摆手:“队伍交给你规整了,爷还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