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差点没背过气儿去,京城这么冷的天,外面还飞着鹅毛雪,主子竟然如此小孩子气,一点儿都不顾着身子。责备的话她说不出来,只得原地跺了跺了脚,飞速取了云初昨日脱在外间的狐皮大袄,三两步走到近前给云初披在了身上。
云初指着手心的晶莹对清泉道:“书上说用梅雪煮出来的茶,格外清透好喝,现在倒真是遂心了,可惜云衡是喝不到了。”
清泉现在才不管什么梅什么雪的,捧着云初冻红的手道:“公主越发任性了,世子若是知道,定然要训您这般不爱惜身子。”
左虞每日早上天不亮便会进宫,清泉自然而然以为这个点儿他不可能在内室。
云初收回手刮了刮了她的鼻子,转身看到后面的人,只笑,不说话。
左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到了云初身后,见她雪景也见着了,无视清泉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床榻上去。
床上温度犹在,云初刚刚被凉风吹得发抖的身子瞬间就暖和了起来,她坐靠在左虞怀里,懒懒的枕着他胸膛。
刚刚她实在开心,左虞不忍心打断,这会儿见她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般闷闷不乐,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惹恼了她,这会儿的他完全忘记从昨日至今晨受了冷落的人是他自己了。
左虞抬起云初的脸,目光中流露出担忧:“可是身体不舒服,这两日圣上拘着太子教习,我告假陪你去外头的庄子上泡泡温泉?”
云初兴致缺缺,勾着他滑下来的一缕头发,浅浅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我和云衡小时候经常在父王的藏书阁里看书,我还记得有一本书上说每逢冬日便会有鹅毛大雪,那时我便问云衡,什么时候能看到鹅毛大雪。”
左虞想到南境那个四季如春的季节,越发觉得怀里的小女人傻得可爱。
“云衡听了我的话,特别神气的和我说,南境的鹅毛大雪如飞花一般,片片足有鹅毛那么大,后来我便等啊等,每逢冬天便要开着窗子入睡,生怕哪一天错过那如鹅毛般的大雪,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南境是不会下雪的。”
她说着说着又停顿了会儿:“云衡自己都没见过雪,骗起我来倒形容得跟真的一样,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这里的冬天,是真的会下如鹅毛一般大的雪花?”
左虞听她说完,蓦得反应过来,他轻轻摸着云初脸颊,怪道这两天如此反常,原来是思乡了。
近两日宫中鸡飞狗跳,皆因太子实在过于顽劣,太傅授课时不听管教反倒拿自己的一套歪理与之辩驳,偏偏太傅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气之下直接上书南平帝要辞官回乡。
南平帝安抚了太傅,又捉了稚子拘在身边,正好这两日朝中无大事儿,便打算亲自来管教一下性子。左虞怕云初心思闷在心里不舒坦,便告了好几天假,如约带了云初去郊外散心。
去的是城北的一处别院,环境清悠雅致,是个散心的好去处,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处泉眼十分出名。
最初两日,云初确实是转移了一下心思,很给面子的开开心心玩了两天,两天之后便又有些郁郁寡欢,左虞带她去山上的石庙,她便想起了南境的沅江边儿上的那座庙,带她去赏月,她嫌这里的月亮不够大不够圆,最后连门儿都不想出了。
左虞深深的叹气,见她无精打彩的样子,又心疼又头疼。
他打算带云初回南府住一段时间,云初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瞬间又鲜活了,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又是撒娇又是蜜语的,天知道,就连新婚那两日,这种待遇也是没有的。
事情传到临安王妃的耳朵里,得知心爱的儿媳妇儿不舒坦,便急匆匆的来看看,又是好一顿嘘寒问暖,惹得云初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不知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入夜了,左虞又将人抱在怀里哄了好一阵儿,云初十分不好意思的趴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我不是有意在母妃面前那样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总觉得自己最近和深闺怨妇一样。”
左虞亲了亲她的脸,心酸得像在酸水里泡过一样:“在我面前,你什么样子都可以,左虞的女人,只要让自己高兴就好,其他的,都有我呢。”
话虽如此,左虞加快了回南境的速度,府上的一应物事儿全了之后,最后去了宫里向南平帝请命。
去的那天,太子被南平帝罚着顶书本站在墙边上像棵小白杨一样,南平帝坐在案台上看奏折,时不时便会用警告的眼神瞥一眼小太子,而太子的亲娘正幸灾乐祸的欣赏这一场教子大戏,完全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左虞对此见怪不怪,趁着南平帝中间歇息的时候,说明了来意。
南平帝沉吟片刻,抬头直视他,用那双威严的眼睛轻飘飘的问了他一个问题:“若是去了南境,你的麻烦事只多不少。”
左虞明白这位帝王的意思,云初若是在京都,不管南境形势如何发展,对南岐都是有利的,若是云初回了南境,必然是要在云江和南府常来常往的,情势顺遂还好,若是一旦生变,那就是大大的难题。
他不由得苦笑,恭敬一揖:“有臣在南境一天,臣只会让南岐越来越好,必然不会让那种局面发生,还请陛下放心。”
新棠在听到左虞说云初的情形时便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直到他们谈完了正事儿,她才开口道:“云初变化这般大,可有请过太医过府瞧瞧?”
左虞一惯与这位皇后不是很对眼,因为他想都未想便拒绝了:“劳娘娘挂心,只是思乡心切,并未有其他不适。”
新棠看他这个样子,内心气得百转千回,心想要不要喜欢你媳妇儿,谁愿意多跟你说一句似的。
她搂着可怜的自家的儿子过来,边轻轻揉小人儿的胳膊,边道:“还是看看吧,毕竟去南境路途遥远,容不得马虎。”
左虞告退了,南平帝从新棠怀中拎出撒娇的儿子放回墙边继续顶书,顺便问了她一句:“你觉得世子妃这般不是思乡?”
新棠没好气儿道:“你那个二愣子兄弟,总归会有感谢我的时候。”
南平帝笑笑,抚了抚新棠还未显怀的肚子,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浮出几丝温柔:“倒希望这胎是个女儿,不像儿子这样调皮。”
还在墙角顶书本的太子,听完自家父皇的话,委屈巴巴的朝新棠告状:“母后......”
新棠冲他招手,他便颠颠的跑过来偎在她怀里,母子两个热闹的说起了话,南平帝这次并未阻止,听着娘俩天马行空的话语,只觉得岁月静好。
离京的事宜已全部打点妥帖,左虞同云初说了之后,云初高兴的像个孩子,恨不得明天就出发,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良心,便同左虞道:“迟几日再走吧,我想再陪陪母妃。”
左虞知道她的打算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只那日看着她的眼神,格外的温情。
时间没那么急了,左虞腾开手把京中的事情吩咐的又详细了些,这日路过一家药堂,看着外面排除就诊的人,蓦然想起那日在宫中皇后的话,此去路途遥远,女人本就体弱,确实要先顾一顾身子,遂点了名胡须花白的老大夫一同回府。
这一诊真的诊出了大事,老大夫皱起一张菊花般的笑脸,对左虞道:“恭喜世子,世子妃这是有喜了,看脉象,两月有余。”
左虞懵了,云初也懵了,只临安王夫妇还算淡定,封了个大红包给大夫,面上十分有礼的差人送了出去,但是清涧却留意到,临安王出门的时候,分明同手同脚了。
云初怀了孕,不宜颠簸,南下之行只能暂且搁置。
在不知道自己怀孕之前,云初只觉得心绪不顺,总有种浮沉之感,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云初的心仿佛也因为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的一天天长大,而渐渐安稳。
孕妇的情绪说是六月天也不为过,前一秒还看着话本子乐得不行,后一秒就哭得双眼通红暗自抹泪,等到了晚上,身子一扭躲得远远的,本来就宽大的拔上床硬是有了泾渭分明之感。
左虞摸着云初的衣角一点一点把人拉近,直到抱了个满怀才有种真实的充盈感,怀里是他的女人,而她的女人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十分奇妙,一想起来,便会让人不自觉的露出全身最软的软肋。
云初已经睡着,他摸着她平坦的小腹,脑中已经想好了未来五年的计划:若是个儿子,便要摔打摔打,早起晨练肯定是必不可少的,那几岁开始扎马步好呢?一岁?不行,好像有些小,两岁吧,两岁差不多了,他小时候就是两岁开始的,儿子怎么也不能老子弱。
那要是个女儿呢?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扒着他的脖子软软的叫爹爹......他一定要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小的时候就抱在怀里,大了就教她诗书习字,买好多漂亮的衣服,让她开开心心的嫁人......慢着,嫁人?
左虞从床上惊坐起,不小心吵醒了云初,云初秀气的捂嘴打了个哈欠,自从她的心思放开了,瞌睡便如家常便饭一般时时侵袭,此时她正艰难的睁开眼睛不解的望向他。
左虞盯着她肚子看了半晌,忽然道:“我们还是不要生女儿了。”
云初发现枕边人自从她怀孕之后,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的,往日高傲小将军的气质一去不复返,夜半灯凉,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不可理喻的话,云初真是按捺住了性子才没把他踢下床,瞪了他一眼,转身一瞬间跌入香甜的梦乡。
可怜的左世子一腔爱女情并未被孩儿她娘理解,反倒干脆利落的在他心上撒了把盐。
云初怀胎期间左虞都一直陪伴在身侧,眼看着她从最开始的情绪起伏到后来的嗜睡,两种怀胎反应都极其耗费心神,他心疼但是没办法,只能想方设法的给她寻些爱吃的东西。
到五六个月的时候,云初的胃口大开,成天的捧着肚子叫饿,想吃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有时候早上一醒就想吃城里东大街摊头的张家烧饼,要求还很详细,一定要是芝麻花生馅儿的,左虞二话不说立马起身驾马去买,结果人家店里只有芝麻馅儿和花生馅儿,就是没有芝麻花生馅儿的,想着家里那个娇气的,左虞没法,只得出了几倍银子,让专门给做了来。
其实京里的小吃想吃的话他都想办法可以弄来,难的是她想吃云江的东西,那才是千里难寻。
大概是七月份的一次深夜,云初翻来覆去好长时间都睡不着,因着月份大了,左虞比她还警醒,连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初捧着肚子侧卧着,泪水涟涟的说想吃玫瑰乳饼。左虞的心真是吊得高高的又突然的放下了,只要人没事儿万事就好商量,他捧着她的肚子亲了一口,哄道:“乖啊,你先歇着,爷现在出去给你找。”
那玫瑰乳饼是云江的东西,在南境也有做得地道的师傅,但是现在是在南岐的京城,就算是现在传信让带个厨子过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左虞头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云初,千里迢迢跟着自己北上,到怀孕的时候想吃个故乡的饼都吃不着,李姑姑虽然跟着去了一趟南境,但是恰巧没学这玫瑰乳饼,转念倒是给夜里焦急的世子爷支了个招儿:宫里那位也怀着孕呢,孕妇嘛想吃的东西都怪,指不定宫里的厨子就有擅长做南方菜的呢。
内心深处翻涌的自责都掩藏在马蹄的得得作响里,深夜若无军情要事,百官不得叩响宫门,好在左虞身份特殊,城门将领见平日里这么傲气个人此时全然不见风度,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连忙把他放进宫了。
南平帝将将批阅完奏折,以为他是有什么大事儿,听完了左虞的请求之后,倒破天荒的笑了笑:“新棠说你早晚要感谢她的,这一次倒真是让你赶上了。”
新棠同在南府呆过一阵子,这一胎也十分的挑嘴,前阵子就惦记上了在沅城时吃到的靓水盅,南平帝差人请的南境的厨子进宫也才没两日,现下正是热乎的时候。
新棠月份比云初还大一个月,现在晚上已经睡不□□稳了,她一怀孕就喜欢黏着南平帝,所以书房里间有一张专门的卧榻。
早在左虞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听到外间的谈话之后,便让长叶叫那厨子去了。
不一会儿,应缓带着人进来了,冲左虞道:“世子,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把人带来了,世子妃还饿着呢,您就赶紧的吧。”
左虞冲新棠的方向深深行了个大礼,转身带着人走了。
云初吃到了心心念念的乳饼,又接着点了好些云江的吃食,一尝之下味道与以往吃过的分毫不差。这样连着吃了几天之后,她才终于想起来问这个厨子的来历,得知他是左虞深夜从宫里请出来的之后,突然间就特别想亲亲他。
“我是不是特别任性,总是难为你。”
左虞对这个越来越娇气的女人简直没有任何办法,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闻言轻轻的揉了一把:“怀孕都怀傻了,你只有我,我不宠你谁宠你。”
云初怀孕长胖了不少,尤其是胸前和屁股,摸上去手感异常软滑,时时令左虞把持不住,此时,他把脸埋在那片棉花般的柔软里面,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直把云初揉捏的筋骨酥软,他抵着她的鼻尖道:“要是心疼我,等生完孩子就好好犒劳我,嗯?”
云初现在就想犒劳,想与他合为一体永远不分开,她双腿环住他的腰,小心的挨着他蹭,沉迷的低喃:“左虞,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62章
左姒沅满月之后, 云初抱着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的小儿子也才两个月大, 两个小家伙被放在一处暖床上玩,两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奶娃娃,说是玩儿,不如说是比谁睡得快、睡得多晚来得贴切。
大人们聊天聊得兴起, 又怕吵到孩子,便移步去了外间, 只留着奶娘在旁边照应,两个孩子都乖, 一个比一个能睡, 奶娘们自然也放松了神经,直到一个半人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都尿床了, 你们没看见吗?”
说话是正是当今太子李澂, 被南平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六岁的他已然有了储君的风范,说起话来与南平帝的语气十分相似, 威严虽稚嫩, 却有了不动声色的霸气。
奶娘战战兢兢行过礼, 往床上一看,左家的那个小郡主身上的褥子果然有了印子, 奶娘照顾孩子经验丰富,深知小孩子吃喝拉撒都要哭的,可这位小郡主尿了床却一声都没吭,反倒睁着一双葡萄般的眼睛望着你, 小拳头往嘴边放,沾了一手的口水却还咯咯的笑,看得人心都化了。
奶娘换好了新的被子,又小心的给姒沅擦了擦,这才把换下来的被子带了出去。
她一出门儿,太子便蹬蹬蹬跑到了床跟前,戳了戳姒源的脸,嫌弃道:“蠢。”可怜姒沅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幅度的弯了弯眼睛,像天上的月亮,可惜她只笑了一下,便不笑了,太子还想再看,想着再戳一下,可这时奶娘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了,他便遗憾的收回了手去了自己弟弟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