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站在清风阁外面的亭子里,看着府内大姑娘小伙子不顾仪态扯着嗓子乱嚷,听得耳边震天的叫骂声,当真是开了一回眼界,惊得嘴巴张开半天没合上。清泉扶云初重新回到院子里,忍着笑给云初上了杯茶,云初仿若刚从梦中醒来,脸上的怔然少了几分世家贵女的端庄,多了几分小女儿的憨态,喟叹道:“堂堂南府守将,竟把府里治理的如同市井小民一般,不听百姓意见,反倒纵容府里奴才以恶制恶,当真是荒唐。”
清泉笑道:“谁说不是呢,小姐您全当个乐子看看,看那位世子爷如何解决这场闹剧,反正横竖不与我们云江相干。”
左虞骑马刚转过街口,便听得前方一片嘈杂、人挨着人的吵吵嚷嚷,像午后菜市口一样。正打算掉转马头从另外的街上穿行而过,却愕然发现那菜市口一样的府门前牌匾上,“南府”两个大字虎虎生威。
左虞眉头倒竖,阴风阵阵的看向腾铭,腾铭十分冤枉:“属下一早跟您一起去了郊外,并不知情。”
左虞哼了一声,抬起马鞭指了指府门口:“你带人去把人遣散了去,一大早形容狼狈的堵在大门口成何体统。”
腾铭应了声是,往后招了招手,下马同身后几个护卫一同往府门口去,谁知刚靠近人群还没开口说话便被人狠狠剜了一眼,腾铭的刀还威风凛凛的插在太守的大门上,没有大刀加持,他看起来并没有平时那般可怕,因此手里还被人塞了一颗圆溜溜的土豆。
腾铭:......
待听到从府里传来的一阵阵气势十足的叫骂声时,腾铭看着手里的武器,难得的沉默了。他同情的最后看了一眼淹没在人群中的护卫一眼,默默的退出了战斗现场。
几米开外目睹了全程的左虞惊得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自以为光风霁月的世子爷头一次怀疑自己与这南境的水土是不是犯冲,他在战场上可以眼都不眨的取敌人首级,也可以在官场中披荆斩棘对付有异心的官员,可真拿这些百姓没办法。
末了,他安抚了下被墙里墙外震天的声音惊得躁动不安的爱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刁民,南境全是一群没开化的野蛮人!”
腾铭面无表情听着府里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声音,心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这样站在街上也不是事儿,那些百姓歇一口气儿的间隙往后一看便能看到正主儿,实在危险。左虞四周看了看,目光放在临墙的那棵杏树上,那树上的粉杏开得正好,浓密的树枝从大街上一路延伸到府内,他哼了一声,这世上还有能难得倒他的事不成?
对左虞来说,上个树不在话下,轻轻运一下功便上了梢头,寻常路走惯了,爬一下墙也别有一翻趣味,怡怡然的世子爷看到身后的紧随而上的腾铭之后,话里话外就不客气了:“门外的那群人还没轰走呢你就想跟我一起进府?”
这句话成功的定住了腾铭的步子,留下一脸绝望的腾铭之后,左虞满意的拍了拍手,飞身从杏树上一跃而下,眨眼间消失在院墙上。
清风阁内,清涧正绘声绘色的给云初讲外面发生的事儿,府里的那些婢子自小都是穷苦人家的,虽说被卖之后学了几年规矩,可那也只是暂时压抑了天性,这种天性一旦破土而出,简直如同江水一般淘淘不绝。
“我们世子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乃是京是圣上亲派到南境的大人,岂是尔等刁民可以玷污的,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照照,看看你是个什么猪样子!”
清涧惯会捉弄人,模仿起来如同身临其境一样,云初没忍住,弯了弯唇。
左虞将将落在清风阁,便听得这么一句,真是通身都舒泰,心道刘必福也还算是会办事儿,选来的丫鬟倒也是不赖。这种类似于欣慰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便听得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门口。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天青色,紧接着门框上便出现了一双细白到发光的手,左虞眼神极好,甚至把光滑的指甲盖和里面包裹住的粉红色都看得一清二楚。住在这里的人显然有点闹腾,左虞拿起背在身后的手轻咳一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哪知正是这突兀的一声咳,惊得门口的云初扭身往这边看了过来。
一对弯弯的柳眉不染而黛,琼鼻小而挺直,一张樱唇不点而珠,此时正微张,扬起一丝微笑的弧度,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愉悦中。白如脂玉的脸蛋上嵌着一双乌黑又朦胧的杏眼,短短的几秒中经历了喜悦、慌张、愕然,最后回归淡定,所有的情绪隐于那一抹水光中,被耳后垂下来的一绺长发遮挡住。
左虞看着那绺静静垂在颊边的长发,发梢还在晃,在天青色的绸衣上一点点的,像心头的蚂蚁。他感觉心里不知道被什么挠了一下,有点痒。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篇基友的古言:《她是暴君的白月光》by冬時
燕王顾长蘅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从未有心软的时刻。
他这一生政绩卓绝,征战沙场无有败绩。平生唯一的憾事,便是心头那白月光齐国公主梁昔当着他的面跳了城楼。
*
女主:
燕王顾长蘅兵临城下,齐国都城城破的场景,在梁昔的生命中重演了三次。
第一世,她站在城楼之上,纵身一跃,以身殉国。
第二世,她又重回国破那日,这回她选择委身于他。祸乱后宫,用了半生折磨他。最后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直到死后,看着他日日守在她的寝宫,孤灯残影。才有了悔意。
然后又重来了第三世,他小心翼翼地递上立后诏书——
“阿昔,你可愿嫁我?”
“若你不愿,我这便派人送你离开,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不…再不相见。”
梁昔看着面前这所有人眼中的暴戾君王,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
“若我愿意呢?”
男子愣住:“什么?”
“若我愿意,你可愿意不计前嫌?”
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事,这一刻,却难得地在一个小女子面前紧张起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径自钻进他怀里,动情动意,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重来两次,数载光阴。他们错过的太久太久了,要用余生来弥补。
第16章
云初在看到乍然出现在清风阁里的不速之客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点点慌乱的,只不过一贯良好的教养让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痕迹来,定了定神儿,她迈步从屋中走了出来,完完全全的闯进左虞的视野里,扯了扯衣裙,微微一福行了一礼:“世子爷安。”
左虞一双略显锋利的眼睛垂眸打量良久,复又将视线转向这方寸小院。挨着墙边的松土里种着一排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红黄蓝紫都有,嫩生生的喜人。边儿上是一口大缸,缸肚子那里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块儿,囫囵出一个有棱有角的洞口,从这个洞口里还能到里面有几尾游鱼扑腾的正欢实。院中间有一张八步石桌,随意一瞥,干净的能照人。
左虞心内一哂,上前两步撩起衣服坐在了八步桌旁,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面前的人:“你一个丫鬟,活得倒是精细,小爷怎么觉得你不像是爷买来的,倒像是这府里的小姐似的。”
云初一笑,眼中仿若有星子在流动,左虞“啧”了一声,不耐烦的别开了眼,下一秒便听面前这个小姐的似的婢女轻声道:“世子爷明鉴,奴婢几人乃是刘管家买进府里的,确实不是您出的银子。”
清泉清涧没忍住,躲在自家小姐后头,笑得肩膀抖动。她们怎么能忘记自家小姐身子虽然弱,可是这拐着弯儿怼人的功夫在云江从来都是未有敌手的。
可左小世子爷向来也只有怼别人的份儿,何曾被别人这样顶过嘴,他冷哼一声,他勾了勾嘴角,抬起手来看似轻轻一拍,“啪”的一声,好好的八步桌瞬间掉了一个角,怒从心来之余,又冷生生的想着,这买进来的下人果真是不安分,连自己没给刘必福银子的事情都知道。
云初看着地上那个形单影只的桌角,暗忖这人今日是不是抽风,好好的南境事务不打理,跑来下人的院子里寻人晦气。
左虞见这丫鬟不说话了,暗道还是得给点颜色瞧瞧才老实。他手一翻,指向云初边儿上的清涧,朗声道:“你,去给爷上杯茶来。”
清涧猝不及防的被点名,抬起头来短暂的“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云初,接收到信号之后,懵懵的沏茶去了。左虞确实是渴了,一大早去郊外跑马跑了一个时辰,水米未进,回来还遇上了这等糟心事儿,现在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茶端上来之后,他惬意的喝了一口,终于有些微放松的意思了。恰在此时,微风阵阵,那墙头的杏花飘飘洒洒,在墙角落了一地,坐在八步桌边儿的左虞肩头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几朵绯红的花瓣,他生得剑眉星目,一身月牙白镶金边的骑装更是衬得其人身姿如月。
此景赫然就是一幅七尺男儿赏杏图,男子俊美无俦,美画活色生香。云初突然有些明白,世间乐事千千万,韶光却为何独独爱美色了,美色确能惑人。
“世子?”
左虞不紧不慢的喝完了一盏茶的时候,腾铭才终于姗姗来迟。他十分之艰辛处理完门外那一群泼皮百姓之后,立马去了镜南堂,谁知里面却是空无一人,随即又在府里找了一圈,才终于摸到这里来,他一推开门,便见自家世子爷悠哉的坐在杏花树下好不惬意,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来得再晚些。
云初早在听到腾铭声音的时候,便使了个眼色给清泉清涧。院子里的这尊佛是个不辩样貌的,人怼到他面前也记不上个囫囵,外面这个侍卫可就不一样了,云初还记得当日在丛林里的时候,那道总是逡巡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足以说明,这人绝不是个善茬。
清泉拿起放在一旁的扫帚,背着人打扫起院子来。清涧借着上来收拾茶盏的由头,转身同云初进了屋内,与此同时,腾铭也到了近前。
左虞掀了掀眼皮,脸上又挂了丝不豫:“人都走了?”
“走了。”
左虞重重的哼了声:“这个柴连水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和本世子玩这种心眼儿。”外面那些百姓嘴里叫嚷着的内容他也听见了,合着是觉得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南府世子爷仗着官威欺压他们的父母官呢。
腾铭还是那句话:“要不要属下再去一趟太守府?”
左虞瞪他一眼:“你去一次,他都敢煽动百姓上门来闹了,你还想去第二次?做什么,拿刀逼着人过来不成?是嫌这南府还不够热闹么!”
腾铭客观解释道:“属下的刀还插在太守府的门上。”
左虞:......
他站起身,不想再看腾铭那张木头脸,他怕自己忍不住赶他回京城。刚出院门,他忽然想起来件事儿,转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内,抬手指了指,吩咐跟在后面的腾铭:“你去把那几盆草,还有那个破缸,都给爷搬到镜南堂来。”
屋内的云初正在喝茶,听得左虞如是说,一口茶卡在嗓子里,呛得咳声不止。清涧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顺过气儿来,才抱怨道:“这人也太强盗了些,怎么小姐的什么东西他都要抢。”
云初起身撩开帘子,院子里只有清泉在打扫那几盆花草掉落下来的泥土。原本放花草的地方此时空出来一大块,阳光洒得更肆意的些,院子里的那个当初被云初拿石头专门敲了一个洞的缸也不见了踪影,搬得人功夫了得,路面上连滴水也没洒出来。
清泉放下扫帚,微微叹气:“可惜了那些花草了,小姐好不容易发现的药材,竟被世子爷抢了去。”
云初屈起手指,在她额上轻轻敲了敲,嘴唇弯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他有本事抢,也得有福气养才行。”
这边左虞前脚回到镜南堂,后脚刘必福便颠颠的跑来了,一见到世子爷的面,眉头激动的都快飞了起来:“爷,奴才带着人拼死守住府门,硬是撑到您回来,没让那帮刁民得污了您的耳朵奴才真是太高兴了。”
左虞手一伸,刘必福乖乖奉上了一杯茶,他接过来喝了两口,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茶?”
这问题把刘必福难住了:“爷,这茶是您从京里带来的好东西,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啊,只知道您带来的东西必定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
左虞将信将疑的又喝了一口,还是有点微涩,不像刚刚在清风阁里喝的那杯茶,清香回甘。他怔了怔,心道这真是见了鬼不成,圣上赐的茶怎么可能比不过府里下人喝的茶。为了证明是自己的味觉问题,左虞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涩味弥漫上来,增加了一丝醇香,一时间也没再去惦记那抹清香了。
刘必福乖觉的上前来欲给世子爷续茶,却不知道自己又触动了这位爷哪根筋,只听上首的人颇为嫌弃道:“刘必福,今早在院子里领着一干人泼妇骂街的,是你吧。”
刘必福乐呵呵的点头:“正是奴才。”
左虞舔了下后槽牙,将茶杯重重的磕在桌子上,激得刘必福一抖,只听他训斥道:“堂堂南府的总管,管理下人如同小儿骂街一般,不想个正经法子也就罢了,还带头起哄,你也不嫌丢人!”
刘必福耷拉着头:“那不是没找着世子爷您嘛。”
左虞阴恻恻的:“要不要本世子要天天呆在这镜南堂等着你啊?”
刘必福连声道:“不敢不敢,奴才浑说呢。奴才下次定然深思熟虑,好好管教府里的下人,争取下次不给世子爷丢人。”
左虞睇了他一眼,勉强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
刘必福等了半晌,没见上面那位爷再发话,正要退下,却突然听他道:“今日账房那里会给你支两百两银子。除去上次府里进下人的钱,剩下的就是爷赏你的,领了银子就把那些人的卖身契给爷送到镜南堂来。”
买下人的钱只花了一百五十两,也就是说剩下的五十两都是自己的了。上次还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办事不力,这次就又改成奖赏了。刘必福来不及思考这位爷为何改了口风,只沉浸在天上掉馅饼的喜悦中:“奴才谢爷赏,这就给您把卖身契送来。”
刘必福得了赏赐办事格外周到,送来的卖身契里面不仅有这次新进府的,连以往府里家生的卖身契也统统都理了出来,还贴心的附上了自己闲来无事为每个人描划的简笔画,争取能让主子爷能把名子与长相一一对应上,末了还努力从中另外扒出一张来,献宝似的:“爷,您瞧瞧这个叫阿眠的,前两天刚买进来的,模样周正不说,那规矩在奴才看来也是极好的,就是人有些孤僻,平日里除了当差都不怎么出清风阁,不过这也有好处,如果爷把她调来身边伺候,定然也是个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