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雨说下就下,并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面馆前头的水泥地面有个半大的坑,雨滴溅在上面砸出凹口,无数条水纹晕荡开。
下了雨,气温骤减。
整条街被渲染成青烟水墨画似的,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有的也只是一瞬间滋水而过的汽车车轮。
时鹿走出面馆,裹着晚春冷冽细雨的风接触到裸.露出来的肌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林择深站在她身后,少女的背影看起来病弱兮兮,风一刮就能带跑的那种。
“你要去什么地方?”时鹿回过头,她这个身高要想跟林择深对话必须要抬起头。
问完,林择深就这么跟她淡定对视,也不说话,时鹿见他这样,稍微提高了点音量,疑惑道:“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择深沉默地盯着她这双黑黢黢的眼珠子,并且她是侧身昂首,斜挑着看自己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少女一截完好的侧脸,一撮头发落在嘴边。
显然,她的五官还相当稚嫩,假以时日脸颊两侧的肉应该会消减,眉骨会更立体些,五官也会完全张开,个子也会再往上拔一拔。
许是他的目光盯着太久,并且透着不怀好意的打量,时鹿戒备地往后退。
“再退就要淋到雨了。”林择深大发慈悲收回了视线,笑着说道。
时鹿双腿一僵,抬起头:“你为什么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
“因为我。”
时鹿:“?”
谁料林择深话说一半突然弓下腰:“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就像是…”
“像是最最珍贵的黑曜石。”
“...”时鹿听清楚后气呼呼对着他吼了声:“流氓!”然后别开眼,脸颊两侧开始泛红。
“哈?流氓?小丫头你才多大啊就流氓,我要是想耍流氓对方起码也要成年好吧,要是猜的没错,你今年应该还不满十七周岁吧?”林择深一边分析地头头是道,一边开始脱外套。
“喂!!”时鹿望见他居然开始脱衣服,并且里面就一件单衣,单衣紧紧裹着他的身体,腹肌的曲线若隐若现,她急了。
结果林择深一把将外套套在了她的身上。
时鹿乱动的身体兀的僵住,原本泛红的脸颊这时已经红透了。
“你这小红唇冻的都脱色了,出门知道带伞不知道多穿件外套?”林择深笑着调侃。
时鹿呆住,一方面是关于他所说的话,一方面是他难道不觉得冷吗?!
她明明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他睡在椅子上,身上穿的也是这件衣服,但那时衣服很脏,肉眼可见的脏,并且周围还有股恶臭,裤子上也是许多泥巴,但现在完全没有。
时鹿回神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衣服脱下还给他,即便没有怪味,衣服上只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并且衣服的内壁十分暖和,但她还是不愿意接受。
林择深舌头上下舔了一圈牙齿,盯着她挣扎的动作:“要么套着,要么滚蛋。”
时鹿小声闷哼了一声,听见这话脾气顿时上来了,耷下眼皮手握成拳,她可不是什么吃素的,脱下外套就甩他身上,头也不回准备走。
“小丫头,你还欠我八块钱。”
身后传来林择深中气十足的一句话,时鹿的脚步兀的顿住。
她快气疯了,这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时鹿怒气冲冲,腾腾又折返,想将那张二十纸币塞他手里。
可林择深笑的十分欠揍,压根就不想接:“我身上只有一张十元一张五块,找不开。”
“不用你找!”
“那可不行。”
“你!!”
时鹿气的不行,她出来总共就带了22,一张二十纸币还有两枚钢镚。
“哟,真是可惜——就差了这么一块钱。”林择深望着她手掌心中央的钱币,啧啧两声,状貌叹惋。
时鹿发誓,她从未这样被人戏耍过。
“要么套上,要么18要么23。”林择深凑近时鹿耳朵根:“小妹妹,哥哥我等得起。”
时鹿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气的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
最终时鹿还是妥协了,同意套着他的衣服撑伞送他去他想要去的地方。
谁知道说是送他一程,这一程也就一个马路对面的距离。
他要去的地方不过是路对面的公交站台。
时鹿撑着伞,由于林择深个子太高,她不得不将手举到最高,林择深想跟她换,时鹿不肯。
林择深问了两遍要不我来撑,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怕到时候还没到目的地,你连人带伞就被风刮飞了,时鹿说什么都不肯,林择深见状便不说话了。
谁料他们刚走进雨幕里,林择深突然从时鹿手里一下子抢过了伞把,时鹿惊呼一声反应过来要去夺,可她的小身板跟他相比简直太矮了,根本就是徒劳,费了好大力气也只能勉强触碰到伞把末端的弯起。
“你是傻的?”
林择深望着这个套着自己外套的小丫头,他觉得她的一番操作简直好笑.
发觉时鹿目光如炬,小丫头古板的不行,林择深也不想难为她,笑着开口:“行,既然你想参与,哥哥我也不反对,你扯归扯,注意看着点脚下。”
时鹿嘴唇紧紧抿着,一边抓住伞把末端一边跟着林择深往前走。
他俩几乎是紧紧挨着的。
经过一个水坑时,林择深突然一把拖着时鹿的腰将她腾空抱过了过去。
时鹿还没来的及反应:“!!”
“说了注意脚下,你怎么不听呢?”
如果不是被他抱过去,时鹿现在连鞋子带裤脚应该已经全湿了,时鹿羞气,压根不想跟他对视。
他俩顺着人行道慢慢走,站台那边也没什么人。
走到站台的过程,时鹿觉得无比煎熬漫长,林择深倒是一脸的舒爽,像是没走够似的。
“拿着。”
到了站台,林择深将伞还给时鹿,站台可以稍微避雨。
他好像真的不怕冷,时鹿木木接过伞,想顺势脱下衣服还给他却被林择深制止了。
“穿就穿到头,也不差等车这功夫。”林择深说完顿了顿,又接着:“我主要是不想占你便宜,这衣服现在上面可全是你的体温,你要是脱下来,脱下来那一瞬间铁定会着凉,而我呢是个好人,当然最做不得这种欺负人的混账事儿。”
说的有鼻子有眼,活像是嘴开过光。
他其实就是不想让她跑了,衣服一还她指定开溜。
时鹿也不想听他胡扯,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他边上。
林择深得空又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小丫头看着挺健康,头发乌黑,柔柔顺顺的,皮肤也好,真不愧是成天酸奶鸡蛋红苹果养大的,到底是金贵的肉.身。
并且她现在外面裹着一件于她而言硕大的棉服外套,整个人像是一只肥嫩的小鸭子。
大概是感觉到了这股视线,时鹿猛地回瞪过去。
林择深心说这丫头还真不一般。
他眼瞅着随便一辆公交车即将过来,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你要乘几路?”时鹿也看见这辆车了。
林择深满不在乎:“几路?”
然后车子停靠,他唰的朝车里一跨,没有丝毫征兆。
时鹿几乎是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林择深进去前回头朝时鹿眨了眨眼:“再见了小丫头,记得想我。”
时鹿压根还没来得及反应把衣服脱下来,林择深就已经钻进满是人的公交车里了:“喂!你衣服!”
她想上去,但是车里乌压压全是人,并且下着雨视线模糊,她担心上去了就出不来了,只能站在车门下边朝里面喊。
“林,林琛!!”
林择深几乎是一上车就往后面钻。
司机师傅冷漠地看了下边的时鹿一眼,按了两下喇叭,见她不上车直接关了车门。
林择深穿着件长袖单衣,挤到车窗边,由于下雨,车窗几乎都被浇了个严实,但他能想象得出,时鹿现在一定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想想她无措的模样,林择深心下就一阵爽快。
这小傻蛋。
-
时鹿回到家,坐小客厅里发呆。
雨伞静静的立在门边上,伞骨缓缓滴着水。
仔细看她的发梢还有一些湿漉,脸色衬着暖色灯光更是显得冷白,眼珠乌黑。
今天,她没花一分钱吃了一碗牛肉面,还顺带领回家一件沾着烟草香的男士棉服外套。
这外套被她挂在衣杆上,她默默盯着看了半天。
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穷人,他就这样把衣服给了自己。
时鹿心里一直有种十分异样的情绪,他会不会后悔就这样把衣服给了别人?他会不会被冻生病,他还会来这里吗?
桌面上还是她临出门前的模样,她还有一份摘抄的作业没有完成。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打断了她的沉思,是间月柔。
“鹿鹿,怎么还不吃饭?”电话那头一阵机器杂音,大概间月柔还在工厂上工。
“妈妈我下午去了面馆,现在还很饱。”她起身拉开客厅的窗帘,外面风雨交加,才是傍晚六点,天已经浓稠黑蓝了一片。
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感觉。
她心不在焉地听间月柔说了半晌。
突然,她想起来走之前男人说,他身上就剩下十五块钱了,那他——
时鹿呼吸一滞。
-
林择深在公交车里坐了两站便下了,去路边便利店买了把伞,辗转回到[升溪人家],这两天住宿费是大头,花了近四百。
前台小姐见帅哥头发湿着,出于一种女性的本能,给他送上了干毛巾。
林择深摆摆手示意不需要,指了指小姐桌面墙上挂着的雨伞,笑着问:“这伞怎么卖。”
前台小姐一看他手里明明还拿着一把伞呢,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莫名问:“您的意思是,想买雨伞吗?想买的话可以去外面商店买。”
说话的功夫,另一个旅客浑身湿透狼狈地推开门。
“既然你知道今天会下雨,为什么不把它写在那边的告示栏上面呢?你家旅店的服务未免有些不到位。”林择深一只手撑着刚买的雨伞,话里谈不上什么情绪。
前台小姐稀里糊涂就是被他一顿嘲,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表情已经没了之前的冷静样:“现在网络发达,天气预报手机上可以随便查呢,亲。”
只能住进她们家这种一百来块一间房的人,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充其量也就是个游民,居然还挑这挑那,虽说人长得是不错,但他显然没这资本。
林择深听完不置可否,敲了敲身侧的柜台玻璃,边走边扒拉了两下头发,对于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好笑,也是,呆在这贫民窟,要什么自行车呢?
-
时鹿写完剩下的作业,晚上八点,除了路灯,小区上空的天色已经黑透。
雨停了,林择深睡了好几天的地方,高树叶子落了不少,一地都是泡着水的烂叶,晚上格外的安静。
明天周一,指定升不了国旗了。
时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又一次失眠透顶。
作者有话要说: 更的迟,昨天改文案改疯了orz
你们觉得海星吗海星吗海星我就不改了
记得点收藏鸭
第13章
13
深更半夜,林择深躺在旅店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扔着手机。
他这屋在二楼,窗帘透光,外边路灯的灯影看的一清二楚,雨声渐停,他无聊透顶,刚刚又通关了一款游戏,一闲下来就浑身难受。
二十多寸的电视机音量被他调到最低,上面轮播着旧式港片,从陈小春李连杰演到周润发刘德华,从古惑仔少林寺演到赌神赌侠。
烟灰缸里的烟蒂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来根。
昨天淋了不少的雨,这破旅店当然不可能会有浴缸,他站对着花洒冲了半天热水,冲洗完习惯性的去摸那条毛毯,恍然想起不久前刚被自己扔水里泡了,现在还挂在外头,这破天指定没干。
顶着一身水珠,他套着一条新买的大裤衩,就这么光着身子坐在床边。
这么些年他的饮食起居极其不规律,但许是他天生的体质好,亦或是老娘死的早娘胎里带给他的运气,他几乎很少生病,除了时不时会犯个胃病。
联系人栏里的个数,单手扒都能数得过来。
百无聊赖间,他又想起时鹿那小丫头,一想起她就不免啧啧了两声,白天失策了啊,居然没跟那丫头要个联系方式。
不然好歹也能远程逗逗她,就算不能打电话,发几条文字短消息关心关心也成啊。
他突然想起来吃面那会,她对自己说什么来着?
“唔,你的手机,看上去还不错。”
她一边咀嚼面条,一边评价。
眼神清澈,一本正经的不行。
吹捧的话,林择深听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
他不自觉笑出了声。
低头看了眼这个时鹿口中所谓的,看上去还不错的手机的屏幕,上面写着:4月29日,凌晨1点,星期一。
都星期一了啊,林择深双手交叉放在脑后。
那丫头明早又该上学了,他嘴角一勾。
啧,真是可怜。
-
时鹿早晨起床穿衣服的时候,明显觉得屋里比平时要冷,校服宽大里边空落落的。
去到客厅,男人的外套安安静静挂在旧衣架上,她经过时定定看了两眼,又想起昨天的经历,然后果断折回屋又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厚棉夹套上。
出门时小雨还正淅淅沥沥地下着。
经过那个长廊椅时,她下意识停顿了一会。
后边高树叶子经过雨水洗刷,这会更加油绿亮堂。
椅子上也是满满的水迹并且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