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柔不禁想,这不知不觉的,到了这青州也快两月了。
“叫人去把那江湖郎中开的药拿来我瞧瞧。”
季柔正是发呆,赵谨克已是推了门出来,孟绣紧跟在后头,道:
“看什么药,药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难道不该好好想想从哪里入手找证据吗?你到底会不会查案!”
赵谨克停下脚步,冷冷转头,“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就是一个连环套?”
“什么连环套……”孟绣也不傻叫赵谨克一提,低眸思索了一下,道:“那药可是真的,周围的人可都瞧见了,江老汉的孙儿吃了那药真的好了。”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京九不耐烦道:“你还想不想查案了?”
孟绣冷嗤一声,到底是无奈,转身吩咐江家仆人去找了。
“怎么样?”季柔轻声问赵谨克。
赵谨克低头浅笑,“信我吗?”
季柔点头,“自然。”
她的夫君,她怎么会不信。
……
“呐。”孟绣很快便拿着药盒子回来了,“药是没了,只剩下药盒子里这点儿碎末子。你看这个做什么?里头有证据,还是你懂医术想瞧瞧别人的药方?”
孟绣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赵谨克一声没吭,接过药盒子打开捻了碎末看了看,又凑到鼻尖一闻,意料之中的酸涩之味。
赵谨克将药盒子一阖,转手就扔到孟绣的怀里,“阿芙蓉。”
“什……什么?”
孟绣听得一懵,尚未反应过来,赵谨克已拉着季柔走远。京九多留了一步,悠悠道:“明儿,让人抬着那老汉去县衙接着敲鼓鸣冤吧。”
“证据呢?”孟绣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就凭这?”
“证据不一直都在县衙里吗?”京九抱着手里的剑,得意洋洋地指桑骂槐,“明摆着的事儿,只有傻子才一直嚷嚷着要去外头找证据。”
“你才傻子呢!”孟绣的柳眉一竖就威胁地扬拳头,“你说谁呢!”
京九施施然抬步跟着赵谨克远去,戏谑回眸,“谁应说谁。”
“王八蛋!”孟绣凌空虚踹一脚,又是一肚子的气。
……
那边厢,赵谨克已是带着季柔出了江老汉的宅子,午后的阳光灿烂,照着宅子门口田垄里辛勤耕种的人们。
“是以你一开始是不是就看出了这连环计。”季柔拉着赵谨克的手,仰头望他,“到底还是夫君聪明,我竟一点儿都没有想到。”
赵谨克轻笑,“是孟绣太吵了,只会不停说那些她自己以为的事,听得人也心生误会。”
从那日孟绣闯进宅邸开始,叽叽喳喳说的全是她以为的事情,一门心思只咬定了契约作假这一项最显眼的事,反反复复说县令如何糊涂,那些恶人如何欺骗,却完全忽略了事情的起因。
不是说游方郎中都是骗子,但瞌睡了就有人及时递枕头,来的巧的事情总是得看看里头有没有猫腻。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凡事不能只看摆在眼前的这些,得好好看看那些更深远的事,分清楚什么才是关键。”
事情其实很简单,这般的小伎俩放在朝堂之上简直不值一提,可在这民风朴实的乡间却是好用得很。
“夫君说得对。”季柔挽住赵谨克的手臂,毫不掩饰的仰慕,“夫君最厉害。”
“灌迷魂汤呢?”赵谨克失笑,点了点季柔的眉间,“这小嘴,可真甜。”
……
从柳家沟回平阳县,季柔和赵谨克照例是不紧不慢的,到了县里上集市里四处走走看看便熬到了晚上,晨起,就叫孟绣阴沉沉地盯着催着去县衙,赵谨克自然是不搭理,招呼着季柔一块儿用早膳,慢条斯理。
县衙那边,孟绣的贴身侍婢翠玲已是敲完了鸣冤鼓,逼着县太爷升了堂。
大清早地让从被窝里拎出来旧事重提老调重弹,哪怕是刺史家的姑娘县太爷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黑了脸拍了惊堂木指着下头瘫在担架里的江老汉,含沙射影:
“你这刁民,又有何事!”
江老汉拱了拱手,勉力支撑:“回县太爷,草民今日前来,乃是为了草民家祖上留下来的那些田亩一事。”
县令怒目道:“此事不是早有决断!案牍本县令都写完了递交州府,你还有何异议?这般胡搅蛮缠,是否故意前来扰乱公堂!”
江老汉含泪,道:“老爷,草民是真的冤呐,田地都是祖产,草民岂会轻易变卖?还是那般的贱卖?”
县令一点不为所动,道:“卖没卖,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那契据可是你自己签的,银子你也早就拿了!说到底,你不过就是因银钱不够之故才故意反悔。”
“当时那钱庄的老板说现银周转不够要缓两天才只得了一百多两银子,”翠玲忍不住开口,“百亩良田,想想也知便是贱卖也不止一百两银子,这摆明就是一个骗局!”
其实这案子,倘若按市价银子到位,或许也不至于叫江老汉拼死打这场官司,只因此事彻头彻尾就是一场骗局,照了昨日赵谨克提点的,这还是一场有预谋的骗局,叫人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县令瞧着刺史府的人帮腔,勉强忍了几分火气,却也是冷着脸阴测测道:“说是骗局,你有何证据?”
证据,又绕回这个点上来了。
翠玲一时语噎,眼角的余光却瞧见了孟绣过来了。
“自然是有些眉目了,还望县老爷把那买主传唤上堂。”
“孟姑娘。”县令瞧见孟绣,那口气就忍得更深了,赔笑道:“空口无凭可是翻不了案的?有什么证据不如先拿出来给下官瞧瞧?”
孟绣也干脆,径直把药盒子给县令丢了过去,道:“你瞧清楚,这里头装的可是阿芙蓉,阿芙蓉是什么你知道吧,这东西可是朝廷严控的禁物,都是有数的,私下贩制可是要斩立决株连三族的!”
当年祖皇帝险些被人下阿芙蓉毁了身子以后,这玩意儿就让朝廷明令在民间禁止了,要是逮到了可真不是小事。
县令的脸色变了变,立即挥了挥手让人去了。
孟绣看着县令的脸色,亦很是满意,总算是出了上回吃瘪的气,得意之下,便将昨日从赵谨克那里领悟的连环套给县令讲了讲,故事讲到最后,衙役拘的人也带到了,正巧,赵谨克也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得有点少,为了追平我每天努力码存稿三千,自然分章的节奏~
第21章 断案②
“下官拜见赵参军。”
递了印信,表明了官身,县令从案后下来便同赵谨克行了大大一礼,急忙着给赵谨克让位子,“上官请上坐。”
早知州府下放了一个京城来的小侯爷,那皇亲国戚的身份背景可是比青州刺史孟昉亲临更叫人亦步亦趋。
“阳县令不必客气,本官今日前来亦非为了公事,不过是与家中娘子踏青,途经平阳县罢了。”
赵谨克的手中一把折扇,淡笑如风,端得是温文如玉,儒雅清贵。
途经个屁,瞧着突然就变得人模狗样了,结果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
孟绣偷偷翻了个白眼,眸光一转就看到了县衙门口混在看热闹百姓里的季柔,更是一口气梗在胸口,还真是走哪儿都不离不弃,京城来的人都这么黏糊吗?
“阳县令,你看这个案子……”
孟绣适时截断县令打算继续拍赵谨克马屁的意图,眼角的余光狠狠剜赵谨克。
在干什么呢!让你来打官腔来的?
“说起这个案子,本官倒是听孟姑娘提起了一些。”赵谨克面不改色,自发接了话头。
“这案子的案牍已是上呈了州府,不知眼下……”赵谨克的眸光从堂中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可还是存疑?”
县令的满脸堆笑,背上却开始冒冷汗,那往上呈报的案牍里难免有润色,一派的斩钉截铁,结果让州府的人在县衙里撞个正着,倘若今日案情反转,恐怕影响仕途。
“上官有所不知,此地的民风素来刁钻,那案子的头尾已经清清楚楚,只是那刁民还胡搅蛮缠罢了,倒是让上官见笑了。”
“哦?”
赵谨克反问,几分惊疑,仿佛是叫县令给说动了,那县令顺势便用自己的话给赵谨克又讲了一遍案情,几乎与案牍上的一致,着重强调了此地民风的彪悍刁钻,平日这般相似的事又如何如何多如牛毛早已见怪不怪。
“那契据乃是那老汉亲手所签无疑,过了官路生效的契据岂能容他随意毁抹?律法何在!”
那县令说的义愤填膺,赵谨克也不打断,只是频频点头,然后在最后道:“阳县令所言甚是,既如此,不如请县令将那契据拿出来,本官再替县令掌掌眼,确定无疑,那案子本官回去便勾了定下来,铁板钉钉,也省得这刁民再纠缠。”
一番话接得行云流水,叫人无从推拒,县令的脸僵了那么一瞬,讪讪点头,“上官既如此说,那下官这就叫人将那契据呈上来。”
赵谨克点头,“甚好。”
“姑娘,他要契据做什么?”翠玲偷偷问孟绣。
这契据原本该是一式三份的,可江老汉既然让骗了,手头自然是没有契据了,只有县衙和买家手里的两份,但是那张契据她们早就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了。
“我怎么知道他玩什么花样。”孟绣抱着手臂,她只知道,要是这回赵谨克玩砸了,她便叫他在青州再也抬不起头来。
这边厢堂上众人各怀心思,那边厢季柔站在堂外,眸光始终落在赵谨克的身上。
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举重若轻侃侃而谈,这般的赵谨克才是她成亲之前知道的赵谨克。
在京城的时候她也不常出门,只是很少才会跟着季沅跟着嫂嫂往那些高门办的大宴里去,第一回 正眼瞧见赵谨克还是在刚定亲之后,清河长公主办的春日宴上,季沅领着她偷偷去男宾处看她定亲的未来夫君。
那高台之上,两群少年对着经史典籍各抒己见激辩难休,闲在角落与人清谈的赵谨克推却不过,让几家公子簇拥着推出来,一上去便驳得对手哑口无言。
那些犀利的言辞独到的见解季柔到如今都不是很懂,但赵谨克在台上的风采,却是让她至今难忘,虽然最后她和季沅叫赵谨克身边的人给发现了,造成了一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姑娘,你说姑爷是要做什么?”一直旁听的秋娥也忍不住问季柔道。
季柔侧头轻声道:“你瞧下去就知道了。”
秋娥调笑,“姑娘学坏了,也会卖关子了,是不是姑爷教的?”
“别胡说。”季柔轻嗔,转眼再看堂上,却不经意瞧见那让衙役传唤来的两个买家的脸上浮了一层阴云,偶尔对视间,似乎有着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甚至还隐晦地偷偷看堂外的人。
季柔有些疑惑,下意识循着那两人的眸光去看,但堂外瞧热闹的人着实太多,这么瞧过去根本看不到什么。
“契据拿来了。”
堂上,衙役已取来了县衙留存的契据。
“县老爷,这已经断明了的案子,还有什么好看的,你可不能看我们是外乡来的人,就故意欺负我们。那些田亩我们都已经开始雇佃农长工了,这官司再纠缠下去雇的人可都不敢来了。是要耽误耕种的,倒时候可纳不出公粮了。”
买家看着事情似乎又麻烦了起来,亦是在话中带了几威胁,“我们虽是外乡人,可走南闯北这多年,谁还不认识几个京城里的官老爷。”
“住嘴!”县令斥道:“上官在此哪里有你们置喙的余地,这可也是从京里来的老爷,若是契据没有问题,自不会刻意为难你们的。”
京里京里,京里有几个老爷的官能盖过靖平侯府去?一群见识短的憨货胡咧咧什么呢!
买家让呵斥了一句,低头无话了,县令双手给赵谨克奉上契据,道:“上官您看,这契据上可都写得清清楚楚,落款也是那江老汉亲笔落下的字,还有他的私印,可都是做不得假的,倘若不信,可拿那老汉以前的亲笔和私印做比对。”
“是吗?”赵谨克不置可否,拿着契据的指尖轻轻抚过落款处,唇角轻轻勾起。
果然……似曾相识。
“京九。”赵谨克轻唤。
“来了!”京九不知何时进了县衙里头,此时听赵谨克一唤,端着一装水的铜盆便出来了。
赵谨克随手一挥,那契据便落入了水中。
“上官你……”
县令阻拦不及,眼看着那契据整张入水,脸都吓皱了。
孟绣也是脸色一变,这是又是什么路数?
“瞧好了,这可是我们公子从京城带来的神水。”京九老实不客气,径直将铜盆往县令的怀里一塞。
“什么神水?”县令觉着自己抱的是只烫手山芋,毁坏证物,这算谁的?
“等着看呗。”京九从怀里掏了掏,掏出只极精巧的金镊子来,估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弯腰伸手,缓缓从水中夹出了一枚红印。
“瞧瞧,这可都是精细活儿啊。”京九的手抬起,就能看到,那镊子的尖头似乎是夹了一小片碎纸,或是怕人瞧不清,京九的手一招,就有跟着的护卫奉了铺了白纸的托盘上来,将那镊子尖的碎纸仔细放平,赫然就是江老汉那私印敲的章。
护卫拿着托盘往堂下巡展一圈,瞧见之人无不发出一声惊叹。
“还没完呢。”京九继续往水里头夹,就见那落款之处的签名,亦是浮了起来,却也不是全部,倒还有些笔画的剩余留在纸上,七分真,三分假。
“阳县令。”赵谨克看着县令,仍旧是笑意温文,“此事可是明了?”
“瞧你这回还有什么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