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万一遇不到人来救他呢?”小显大着胆子问。
这次椿四娘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对他不耐烦,平心静气说道:“万一我们遇不到,那也就只能算了。算他命不好。这山中村庄,落坐在哪里,并无规律可寻,我们若专门去找,可能会遇到难以预料的险境。不止救不到人,还搭进去自己。”
说完看向小显“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多想想。不能凭心而为,要量力而行”又向王文静看“你也是。听见了吗?”即没有村妇有瑟缩也没有先前的尖刻与市侩,眼神坚毅。
王文静点头“听见了。”她腿已经走得完全没感觉了。全身都是冰冷的,风一吹透心地凉,说话也打着哆嗦。
走到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人。也可能只是个冰棍子。好在,在天色暗下去前,一行人找到了一间路边的木屋。
“一路出去会有很多这种路屋。这些屋子,大多是共用一条大路的各个山村和时常进山做买卖的行商会合着建成的。一般再深山只要有村落,都会有这种屋子。可以做为歇脚、过夜的地方。但走前要把用的柴补充回去。这样才能方便后来的人。”椿四娘转变了心态之后,对两个孩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屋子虽然是小小一间,但做得很扎实,不透风,屋中间有火盆,还备着柴火。
椿四娘边点火,边告诉小显和王文静没有火折子的时候,怎么用火石打火。又叫两个人试了试,小显半天也打不着,王文静到是试几次就打着了,椿四娘已经拿屋里的铁盆子装了雪进来。
烧化了雪,椿四娘才头一次看向王文静的脚。那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又红又僵,还有些血口子。她心里一痛,脸上微微漏出些情绪,又很快按了下去。试试水温,人怀里拿了药,叫王文静把脚伸进去。
脚遇了热又烫又痒,简直入骨。就是王文静这样的人,也忍不住有一种强烈的想把脚砍掉的欲望。泡完了还不算完,药抹上去像拿火钳子在烫,王文静先还忍得住,后面痛得大叫起来。椿四娘也不理她,下手重极了,边揉着边说“这种药叫赤叶,只要没冻掉,就能活血脉。第二天行动自如。一般长在极寒的地方。但却是天气温暖的时候才会伸展出枝叶来。”还拿出一个整片给王文静看。
小显因为王文静痛得吓人,吓得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又因为对椿四娘自来惧怕,更不敢说话,只是不停地哭,根本没精神去看什么叶子。
等把一瓶子药都用完,椿四娘这才停下来。王文静的脚虽然还是很红,但却比一开始的情况要好得多了。
椿四娘站起来,把微微发抖的手背在身后,压着嗓子对王文静说“人说话做事,总有后果。以前,你总心善,看不得别人吃苦。还总把吃的给小显,我看见了也总会把自己的拿来补给你。但以后,我就不能再时时在你身边了,你要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那原本他该吃的苦,你就得吃,不会再有人补给你,更不会有人再代替你去吃这份苦的,你记住了没有!”
王文静喊得喉咙都痛了,只恩了一声。
椿四娘反问:“你现在觉得自己做错了没有?知道后悔了吗?”
王文静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确实是太痛了,可怎么办?自己穿着鞋子,让一个这么点的孩光着脚在雪地里走吗?自己不脱谁脱?椿四娘又是多大年纪的人,难道叫一个长辈鞋子脱了光着脚走?她也不是多好的人,只是……有些事真的做不出来。
而椿四娘得到这个答案,却有所动容,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既自豪,可又酸楚。自己养大了她,即希望她自私自利不要吃些不必要的苦头,可又为她如今的样子感到高兴。
椿四娘伸手摸了摸王文静的头。转身又去忙碌别的事——日落之前三个人得安顿下来。
她一走,小显便向王文静扑过来,他紧紧抱住王文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放声大哭。在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要穿姐姐的鞋子。
姐姐给他穿,他可以不穿的,但他说着不要,却还是穿了。因为风雪真的好冷好冷,走一步脚痛得像要掉了一样,而姐姐的鞋子穿着真的太暖和太暖和了。
可姐姐也和自己一样的冷呀。自己太坏了!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怕冷了。绝不!
王文静看着怀里的大脑袋心里一暖,抬脚给他看“已经不难受了。刚才我都是故意叫的,就是想吓你。”
小显不相信,但见她似乎并不痛的样子,才哽咽着抹掉眼泪。王文静给他把鞋子脱了,架到火盆边烤,弄干了第二天能穿得舒服点。
小显抹掉眼泪,笨手笨脚地跟着帮她摆弄。
夜里三个人挤在小床上睡下,外头风声如鬼哭狼嚎。但王文静睡得沉极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显都醒来了,她还没有醒。
小显醒来后,便下床,打算赤着脚出去做出发的准备,椿四娘却叫住他,帮他穿好王文静的鞋子。
他挣扎了一下,椿四娘异常严厉地喝止他。
穿好之后,椿四娘半蹲下与他平视“你要记得姐姐是怎么对你的。在这世界上,她是你最重要的人,是你拼了性命也要去保护的人,她要做的事,就是你要做的事。你生为我的儿子,生来就是要为戚氏尽忠,要为她尽忠。你记住了吗?”
小显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椿四娘,虽然有些懵懂,可还是点点大头:“恩”声音十分稚气。
椿四娘头一次温柔而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第25章 七姓
花了五六天,一行人才从山里走出来。王文静终于体会到,现代有车有高铁是多好的一件事。哪怕像在之前一样,能坐个拖拉机的顺风车也好,可这个世界科技退化得非常完全——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科技会带来厄运。上天会再次降下神罚。”椿四娘是这么说的,也许因为终于改变了抚养女儿的方向,她对于任何问题都耐心解答“七百年前就有过一次神罚,当时死了很多人,大灾过去时,世界只有不到五十万人口。秩序重新被建立之后,人口数量才开始回升。现在的许多大家族,就是在大灾之时人们为求自保、相互援助建立起来的。”
王文静感到不解,家族怎么被建立?
椿四娘对她能有这样的疑问很欣慰“那时候时候和现在不同,现在是以祖宗传来来的姓氏为家族,但那时候人口稀少,同一个姓的人能遇见更是寥寥无几,根本无法结成稍大的同盟。”
她见两个人走得疲累,停下来在路边找了两块石头,让两个孩子歇息片刻,口中继续道:“后来有一个叫陈益让的,建立了一个聚居地在海边,自称为瀛北陈氏,因为他天赋出众,能力惊人,以至于那边要比别处太平,所以有很多没有天赋的人前去投奔他。他对于投奔的人,来者不拒,但因为身体残疾没有亲人儿女,所以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凡是落户在了那里受他庇护的人,若是家里出了有天赋的孩子,都必须改为陈姓,送给他抚养。这样几年,以至于陈氏后面规模壮大惊人,其它的人无不退让。于是其它聚居地的建立者,虽然自己并没有残疾,也都纷纷效仿,以壮声威。因此便有了元祖在上,而其下有七姓割据之势头,一直到如今,仍然是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治辖区域,只不过上头虽然没了元祖,却受居于鹤岛的方士总辖,被其制约。”
王文静问:“最初的那七姓,现在还在?”
椿四娘停顿了一下,说“有些已经不在,被别人所取代了。”心情似乎低落了些,不再说话。一直到休息完重新上路之后,才又继续“要成方士,有两种法子,要么,有方士大能,直接收为徒弟。要么,在任一姓氏辖地的驻点领牌,领到牌之后过了三关,牌子变了色,便可持牌上鹤岛入士门为弟子。”
她停下步子,看向跟在后面趟雪的王文静,正色道:“第一个法子,到是个捷径,但从数年前,鹤岛上两个大能之尊,因为收纳弟子人数的事,相互大大出手之后,鹤岛上就定下十八条规矩,达不到的统统不许私自纳为新人,条件之苛刻,非同寻常,所以名存实亡。你要做方士只能走第二条路。但你不是七姓之人,第二条路会非常危险。极有可能一去不返。”
说完,她半蹲下,看向王文静道“你现在说不想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正好我也十分想回家了,等回去了,请村里的叔伯们帮忙把屋子重新整整,开春再多种些地,要过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目光复杂。
王文静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庞,要一个人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去历险未免有些残忍与不近人情,却还是说道:“我想去。”
椿四娘看着王文静眼睛,好像从眼睛能看到心里去。她即难过,可最终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好。”站起身,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向前。
王文静牵着她的手,问“我们去哪个家族辖地领牌子?”
椿四娘指指前面,在地平线上有一座小城“这里是祈城郊外,属昌安南氏辖区之内。他们这一脉有能者虽不多,但个个顶尖,还曾出过两个执事,但一向遗世独立不与其它几姓氏过多往来,因性格清高,相较其它几姓也更加讲规矩。”
小显小声问“阿娘,什么叫执事。”
椿四娘说“就是主理某事的人。在外面一般的侍从也会被人敬一声执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在鹤岛,执事是指挂名在元祖座下,统管岛内、岛外一众事务的弟子。便是哪个家族谁来继承这种事,都要受他左右,是权力最大的人。”
这一行人边进城市的方向走,椿四娘边讲些自己知道的关于‘过三关’的事情,又讲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好像一股气要把所有的事都灌到王文静脑子里。还没到城中,她已无话可说——毕竟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她知道的,也只有那么多。
等到三个人终于进城的时候,天色也还尚早。城里的雪清理得还算干净,街市整洁,同时也古风盎然。因为惧怕神罚,世界退化得非常彻底。
椿四娘以为应该找地方休息一晚上,再去驻点。
但王文静不敢等。她不知道自己和D还能坚持多久。所以一意坚持“今天去,和明天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椿四娘似乎有些生气,站在原地好半天,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驻点处在并不热闹的深巷子里头。时不时有几个人匆匆进去,又神色凝重出来,椿四娘带着王文静往里去,一步步走得特别慢。巷子尽头是个不起眼的大高门,匾额上没有写字。但门上印着一只巨大的仙鹤,展翅仰颈要乘风而去的样子。
门口也没有门童,进门穿过画壁,便是个大开的厅,里面摆了张长案,有个胖子坐在桌子后面写写画画。
王文静进去他也并没有抬头看,只顾自己奋笔疾书,写完合翻了一页,才问“叫什么名字?”
王文静一噎,她可真不知道这个躯体叫什么。
椿四娘却已经回答“叫宝丫儿,姓向,是城郊浮屠山里人。”
胖子写完又问“多大?几时生人?”
椿四娘说:“十三,正历三十五年,丑时生人。”
胖子边写边问:“自己知道干什么来了吗?”
王文静点头“拿牌子过三关来了。”
胖子在册子上写了半天,也不抬头,从抽屉拿了块牌子出来,翻看序号之后,记在册上,推到王文静面前“拿去,凭牌去后面院子领被褥、吃的。记好了,这东西遗失不补。”
王文静接过来看,只是个竹子做的牌子而已,拿红绳穿着,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拿了牌人家也不给告别的时间,指着身后的侧门,催她“快进去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椿四娘,椿四娘对她挥挥手。
她转身便向门中去了。
椿四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神色怅惘,又有些失魂落魄。带着小显走出了驻点,小显突地说“阿娘,姐姐有些奇怪。”
椿四娘步子滞了一下,左右看看没人,才轻声说“有些人,就是会有些奇怪。一代传一代的奇怪,但这种奇怪不害人。它是为了救人才来的。”
小显懵懵懂懂“救人?”
椿四娘点点头,眼眶有些红“对。救人。戚家就是这样的命,走到哪里都逃不掉。我们身为仆奴,一代代侍奉,也就是在侍奉这样的主人。虽然当年姑娘藏了私心,可该来还是会来……当时……她看着我,跟我说那些话,跟我说她要做方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说着,哽咽起来,好半天没有动作。那是她养大的孩子呀。
小显听不明白,只是喃喃地说“那她是姐姐吗?”
“她像姐姐一样对你好吗?”椿四娘问。
小显点点头。
椿四娘说“那她就是姐姐。”她转身半蹲下,正色问小小的孩子:“我先前怎么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小显有些怯懦,细声细气地说:“姐姐是最重要的人,她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我生来就要为戚氏尽忠,要为她尽忠。”
“对。”椿四娘赞许地,轻轻摸他的头。“把这些话,刻在骨头里。将来你有孩子,也得叫你的孩子把这些刻在骨头里。就这么一代代,一代代。等有一天……”
有一天什么?
她没有再说。把小显抱起来,向巷子外面去。
第26章 REW-21
王文静拿着牌子进了后面,一个正在打扫落叶的下仆便领她去拿被褥。
这些东西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散发着人身上油腻的味道。下仆十多岁的年纪,走路有点瘸,不太爱说话。除了“这边。”“随便找个地方。”。
没说一句多余的。
摆放着十几张床的屋子,一个人也没有,靠门的几张还算干净些,其它的灰尘已经很厚了。王文静追出去问“三关什么时候开始?”
小仆极不耐烦“要开始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问“只有我一个人吗?”
小仆讥讽:“看你这傻模样。有同伴你才糟呢。”从哪摸出两个馒头给她,就算是口粮了。
她还要问别的,小仆打断她“别问我,问也不知道。”瞪了她一眼,扭头就继续扫自己的落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