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姜冷冷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去些破绽,但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他胸膛起伏得格外厉害,王文静以为他要发怒,可最终他只是冷声道“你以为人生生死死地执着于一件事便是大义吗?不过因为他们生得平凡空洞,活一场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所以非得找一件事,以展示自己并不是毫无用处罢了。”
他看向王文静,声音平缓下来:“人啊,从生到死,不过博个名利和存在感。哪个不是伪君子呢?”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王文静松了口气,静静坐了一会儿,心里又莫明气恼。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来请她说前面已经准备要出发了。
她打起精神,收拾东西,想想着,觉得自己先前有些太好笑,人与人看似一样,都是一个脑袋四条腿脚生活在同样的蓝天之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可所思所想却天差地别。便是再亲近的人,不止无法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甚至还常常自会有一套曲解,以让对方的行为,更符合自己的逻辑,说起道理更是鸡同鸭讲。
自己和他生气,真是吃多了撑的。
一时心情又缓和平复下来。
侍女等了许久,见王文静提了个大包出来,十分意外。她送王文静来时,王文静手里可是什么也没有的。
王文静也不避讳“就是些干粮、换洗的衣裳什么的。”边说着,边把东西挂在徐安脖子上。
“您还怕没吃的没穿的?”侍女愕然。
“那大公子的脾气一会儿晴一会雨,谁知道啊。备着也不费什么事。”因徐安不听她使唤,她只能拿个绳系在他腰上牵着走。虚心求教侍女“他这还能好吗?”
侍女也答不出来,只说:“这样的也没人当他们还是人,用起来没有顾忌的,自然是活不长。”忍不住问:“您还能一直把他这么带着?”
王文静为难:“落到别人手里少不了折磨而死,但他也没可靠的亲人了,又不好把他牵到野外放生,暂时先这样吧。”
好在她牵一步,徐安走一步,还算顺利。
两人到时,车队已经排了出来,从院中,一直延伸到院外,陶姜还没有出来,下仆们忙着把陶姜随身要用的东西装车。大箱小箱,和搬家一样。王文静被安排在前面的车子里。她带着徐安出去,侍女在前面领路,正要上车,就看到徐安那个尖嘴猴腮的下人。
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找过来的,看到徐安眼神一变,又看向王文静。竟然大着胆子上来,坐着给一边的侍女作礼“这个是我们徐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大公子……”大约是想要回去。
侍女皱眉看他,回头又看看王文静,见王文静听不见似的,转身牵着徐安上了车,迟疑了一下,只向旁边的剑士看了一眼。剑士会意,立刻着将那个徐家的下人赶走了。
王文静坐定,偷偷从窗缝里向外看,只见那徐家的下人被赶得老远,却不敢多说,只一跟陪着笑脸。最后虽然不甘心,总算是扭头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回首看向徐安。
他上来了也不懂坐,只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弓腰站在车中。这个角度,呆滞的目光将将好落在王文静身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实在有些可怕,叫人背后发凉。王文静忍不下去,试了半天,也没法把他弄得坐下去,只能把椅上的丝绸盖布扯下来,把他头蒙上,才摆脱了那两道直愣愣的视线。
过了许久,总算听到外头有人高声传“出发。”
车子摇摇摆摆地走起来。王文静伸头向外看,车队四周有剑士们手举着写满了符文的‘幡’,想必是某种防护。她也发现,侍女也好,剑士也好,身上的衣服、首饰大概也都有着某些作用,上面时不时都灵光微闪,与普通人的打扮有着很大的差别。便是徐家来找徐安的那些人,也不能相比。
但因为车子太多,她前后视线受阻,也看不到陶姜在哪个车。街上到是很热闹,不过车队经过的地方,行人都纷纷退避,不敢冲撞。
王文静一个人闲得无聊,便想试试那把剑还在不在,但叫了半天,果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X更近,一时有些烦躁。
据她所知道,在这个世界,人死后意识数据会逃逸,被程序重新净化后‘投胎’成为另一个新的生命又再次在这世界降生,形成完整的闭环,让整个世界得以继续延伸。
这把剑是周家传物,想必就是专门针对X才铸成的,唯一的作用是除掉它,现在剑已经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哪里传来一声巨响。
有个高声呼和:“出剑!”
之后齐唰唰地铿锵宝剑出鞘的声音。又不知道是什么,呼啸而来,破风声如鬼嚎一般。外头到处都是斥令出击的声音,光影四射。
王文静正打算从窗户向外看看形势,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突然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窗户崩裂四射的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脚踢开了徐安,叫了一声“D!”伸出一只手遮顶在最面前。
随后风便消失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半个车都已经被轰碎了,但有一道透明的光圈,从她手中扩出,在盾牌一样,挡在她身前。此时那道光圈还在不停地变大,从一个平面,变成了球,最后被融化似的下滴到地面,形成了一个发着微光的人影。微微悬在空中,站在她身前。
“主机主要程序已重启,补缺完成度,百分之十。”她脑海中那个提示音此时又出现了“可开启能量自行补充模式。不可开启A级权限以上功能。”
人影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向周围,最后微微回首,似乎在看着王文静。
“服务对象已成功辨别锁定成功。扫描程序正常运行中……”
声音还没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巨大飞剑撞烂了一个牌楼直击而来。人影保持看着王文静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危险。眼看剑锋已经眼前,王文静急得指着那边叫“喂!!”脑子里太乱,一时都忘记捅过来的东西叫什么了只懂喊“喂!那个!!”
人影听到她说话,这才扭头看向来剑。
它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抓住那边剑,但剑身飞快地穿过了它的手,和身体,直逼王文静而来。
王文静甚至都已经感觉到了剑身寒气,还以为这下可真的完了。
没想到那人影突然暴起,等她睁开眼睛,那柄剑已经被折成两断,丢在了地上。下一次攻击再来时,人影已经不需要王文静叫喊,就能辨别主动出击,并轻而易举就抓住了飞驰的武器,捏成废铁,王文静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她也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影越来越淡薄越来越小。
防护程序这种出现的方式,似乎对能量的要求非常高,消耗也大得多。虽然人影,时不时地能从那些攻击中吸收一些光雾,但对于它来说,这些能量太过微小,根本不不足以支撑,让它的吸收与消耗持平。
而此时,场上陶姜的人明显是落了下风,远处有人高喊“誓死护卫大公子!”但剑士的身影却越来越少了。到处都是敌人。这些人好像不怕痛,也不怕受伤,甚至会出现,迎剑士的术法而上,让对方带了灵气的御剑把自己捅个对穿,只为也杀掉对方的举动。
王文静看得肉痛也心惊。这些人根本不正常。
他们源源不绝地从四击奔出,简直像是洪流一样。有些看打扮,就是普通人,甚至有些人还拿着锅铲。但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还有另一种打扮的人……方士们。
王文静竟然看到了在村中打烂了她家的那对师姐妹!如果她没有记错,应该是叫路骄骄和莫什么的。
但她们双眼无神,和徐安差不多。但行动却比徐安要流畅得多,简直比正常人也不差。手中挥舞的法器,也没有半点凝滞感。
温天都是这些方士施法的光影。有飞器有灵兽。到处都是人,他们从各处涌出来,不停地向这边冲过来。绵绵不绝。
怎么会这样?王文静大叫人影“过来!走!我们走!”边跑,一手牵着徐安,向外圈跑。对方这么多人,人影就是把能量耗光也杀不完的。
那人影听到声音,也不恋战,调头来跟着她跑。
凡有人挡,还没近身就好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全冲开去,人海分成两边,但那些还在不断地尝试抓住她。终于冲出了这人潮,王文静腿都在抖。
一开始还有稀稀拉拉的人在死追,但很快这些人就突然停住,呆站一下,又转头回到主战场上去了。那边才是他们的目标。
王文静不敢停,一路狂奔。怕人影会跑丢,不停地大声呼叫,有时候人影会突然‘阿、阿’地应几声。有时候会跑到她前面,大概是想让她看看自己跟着呢,没有去别处。王文静几次被它挡住视线,差点撞到墙,大吼“不要乱跑!跟在后面!”声嘶力竭。
它又连忙跑到后面去。
最后实在跑不动,王文静才不得不一屁股坐下。喘着气回望,她在这城中一通乱跑,也不知道跑到哪儿了。小巷子四通八达,分辨不清方向。巷中到处是被人弃置的东西。王文静看到有个馄饨摊,冲过去灌了好几大口水。锅里还冒着热气,旁边的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面和馄饨,另一边开着的小院门口放着没择完的菜。一切都是日常生活的模样。
只是少了人。
而远处是震天的杀斗声。
血腥味顺着风,一路飘到她鼻端。
对方真的很想杀死陶姜。整个城中的人都被调动起来。
王文静站着望着半空中交战的光影。徐安与人影一边一个,也陪她无声地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打杀的声音才渐渐停下来。
王文静试着顺着先头打斗的方向往回走。越走近,光腥味道越浓重。倒地不起的人也越多。大部分都只是普通人。越往里走,死的方士和剑士们越多。地上的尸体叠得越厚。
到最后,她几乎很难看到地面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
可她又觉得,自己是见过的。
她即没有被吓着,也没有被这些不成人形的躯体吓得呕吐。
最后她停到了一辆华丽的大车前。
这车处在车队的中间,四周一层层倒着大批的剑士和方士。那个侍女也在其中。虽然只剩半张脸,但王文静还是把她认出来。这些人的中间,是依靠着车轮闭眼坐着的陶姜。
他头发银白,七窍流血,额头上有个不起眼的小伤口,但显然这个小伤口对他造成了重击。
王文静向他走去时,经过一个倒地的方士身边,那方士竟然还活着,只是重伤无法动弹,他挣扎着想抓住王文静的脚,嘴里喃喃“怎么……怎么……”眼神中有惊恐,也有疑惑。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虽然抓住了王文静的一片衣角,但很快那只手就无力地垂下,整个人也没了声息。
陶姜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杀气凛冽,看到了王文静,目光才微微缓和下去。但想说什么只吐出三个字“不……是他……”
王文静心里一跳,问“不是谁?”
他掏头,挣扎着,想像她伸出手,但最终做出来的动作,只是垂地的手指微微动弹而已,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王文静身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血水一涌而出。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我们……师徒契……契印……没……我……死了……也……不……会……”
王文静低声阻止他“别说话了。”回头看看,怕还有活人发现自己行踪,确定没人之后便伏身奋力把陶姜背起来。半拖半抗地,带着人向外走。
她明白陶姜的意思。陶姜是在威胁她。不论这次是现任执事动手,还是X动手,如果陶姜真的死在这里,王文静为他结过契的弟子,是不可能再进鹤岛的。
两个人也许目地背道而驰,相互厌恶,但现在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第39章 都是假的
王文静连拖带拽地带着陶姜一路顺着巷子七弯八拐,一直走到东门,出城后又狂奔数里,找了个荒废的村舍才敢停下来,这时天已经亮了。
把陶姜安顿在草堆上,王文静才有时间回头看。她身边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再想招,也并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它从来不存在一样。徐安也顺利地被牵了出来,甚至脖子上还挂着她的包裹,什么也没有遗失。
她又热又累又渴,出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条小溪水,洗了个脸,把干粮掰出两小块,塞给徐安一块,吃完之后又在清凉的水流边呆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些力气。回头看看,徐安也吃完了,脸上糊着饼漠,不出声地站在原地。
“你听得见我吗?”王文静叫了一声。对方并没有回应。吃东西大概也只是本能。
回到村舍,陶姜还没有醒,但身上血已经干枯了。眼睛和口鼻、耳朵中也没有再涌出新血来。气息虽然非常的虚弱,让王文静有点怕他下一秒就续不上了,但就靠着这点微弱的气息,一直吊着。
因为一夜没有睡,王文静困到不行,勉强坚持跑去找了粗树枝,把门和窗户都从里头封起来。都弄好了,才敢躺下休息。这一觉睡得一点也不安稳,中间莫明惊醒好几次,都不过虚惊一场,好不容易睡着,等到午夜时正在梦中的王文静又被惊醒了。
她听到屋外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还有婴儿的哭声。
身影从窗户缝隙里闪过,围着村舍转了几圈,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王文静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从小缝隙里向外看,只大至看清是个动物,像山羊却长了张人脸,前肢是人手臂的样子,面上无眼,不知道是靠什么看东西,形、状凶恶之极,伏地而走高度估计都能她腰。婴儿的哭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味道,那怪物停在她趴的窗前,喘息着四处嗅闻。随后不知道闻到什么,突然兴奋起来,开始围着村舍狂奔,三四圈后又仰头嚎啸,竟然得到应喝,不一会儿便有与它一样的动物奔来。片刻就聚集了好几只。相互嗅闻,嘴里发出不明呢喃低啸后,突然一齐转头,低头露角,向着村舍的泥墙便撞。
王文静急步退走,一把拉开站在墙边的徐安之后,到处找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可以趁手的武器,眼看村舍在撞击一下,泥石乱飞,摇摇欲坠,但她却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只能肯睁睁地看着。
但就在门墙爆裂,怪兽嘶叫着向她扑来的时候,她身上突然光影暴起,那影子脱体而出后便急向怪兽冲去,王文静来不及闪避,便被热血喷了满脸,连眼睛都睁不开。她慌忙后退,一直退到踢到陶姜才停下来,一边试抹脸上的血,一边将系着徐安的绳子往身边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