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陶姜突然说。
王文静没有回头,她望着那座岛,回道:“我有要完成的事。”
陶姜没有理会她,只望着窗外的鹤群“就算他死了,也没有用。”这是头一次陶姜这么坦诚地和她说话。“权力的争夺永远不会停止,就算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你也只会被享受特权太久的人们合力诛灭,像每个周一宝一样。”
“你也这些力量之中。”
“是的,我也在其中。”陶姜的目光称得上温柔。
“如果是阿九……”
“我也会这么回答她。”陶姜语气平静没有波澜“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小孩了,人是长大的。”
王文静没有应声。
但是她想,这不叫长大。
第41章 元祖返世
队伍在鹤岛落地,已经有很多人等候陶姜回来。
见车落下,成片地拜伏。
陶姜下车去,轻轻抬了抬手,便自如地穿过这些人,向前走去。
这些方士陆续起身,有几个快步跟在他身侧,落后几步,嘴里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想必是这些时日陶姜不在,有很多事情发生,需要他来决断。陶姜偶尔会回一句,但多数时间只是皱着眉头。有时候其它的人会插嘴,与在说话的人起些争执。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则跟在后面,呈拱卫之势。
有方士来迎王文静,说在大公子院侧给她安排了住所。
王文静遥望了陶姜的方向一眼,便转身跟他往东岛去。只问那个方士“执事追杀大公子一事会怎么了结?大公子现在是去找他算帐吗?”
那方士怔了一下“您怎么好这么说话?”甚至还侧身去看看四周,怕有人听见。之后才大义凛然地说“灭生大阵除了执事不可能是别人开启。执事不知何故,要开此大阵,以至于害死了同门数百人,死的还都是精锐,这件事是不能这样过去的。大公子也不是找谁算帐,只是要为同门弟子讨个公道而已。”
“大公子是带人去杀他吗?”
方士恨不得捂她的嘴“不要胡说八道。他可是执事。他便是有不当之处,也只交由众上尊个来做决断。”
看他这反应,那也就是说,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陶姜轻易是不能直接杀了他的,还得看在席的上尊们是站在他那边的人比较多,还是站在大公子这边的人比较多。走一走程序。
“但大公子这次铁定是要赢了吧?”王文静又问。
方士笑了笑看来是很有自信,但只说“且看吧。还需些时日而已。大公子这些日子不在,我们内里也有不少事要处置掉的。先清内,再除外。”不把王文静这个亲传弟子当成外人。
王文静被送到住所,果然离陶姜所在院落只有一墙之隔,这墙上还有个小门,方便来往。住所院中已侍女等着,准备了衣物,见到她连忙跪伏,迎她去沐浴更衣。她不习惯别人服侍,把人赶出去自己搓了个澡。又吃了些东西,睡了一觉。
待到晚上,陶姜也没有回来,侍女回来说“大公子还在大正殿议事并未返来。”
不过却有人送了几只鹤来。
侍女高兴极了“大公子叫人送来的。”
这好看归好看,但王文静不知道自己要这有什么鬼用,它不会到处拉屎吧?虽然可能住不了多久,但她也不想每天徜徉在屎味中“是叫我养着,还是叫我吃了?”
侍女大惊:“当然是养着。”
王文静也不知道它们要吃什么,只让侍女快带得远一点,去好好照料。
侍女到是乐意极了,干活也欢快。王文静问“大公子说元祖转世在岛上了,可人在哪儿呢?”
侍女摇头“大公子离岛时,似乎是我是有听人说起元祖转世之人已经应卦找来了,不过这人还未觉醒而已,但前两天,又说,找错了。但今日好像有人去迎,我听大公子院中人说,这次是真的找着了。看着天光,现在当是迎回来了吧。供养在岛内是一定的,可具体在哪儿却不曾听谁说过。”
王文静算算时间,问“大公子在祈城遇袭到今日,已经过去多少时日?”想着总有个十几天吧。
侍女算算日子,说“再有一个月就一整年了。”嘀咕着“这一年可真是难死我们了,都说大公子死了,执事行事也处处针对,还好大守护坚定,一直在那边护住路镜,终于等到了大公子返来。”
王文静一惊。
在神仙冢呆了那么久吗?两边时间不一致,让她也估计错误。
她吃过东西,便跑到院门等着。她想知道元祖的事到底怎么说,有安排了没有。
侍女怕她受冷,拿了暖炉,又拿了伞,说是防雪的。
入夜时当真还飘起雪来。她进去的时候是冬天,现在又是另一个冬天。时光实在是迅捷得可怕。
她一直等到半夜里,才见到远处有光亮。
走近些才看清,是陶姜提了盏夜灯慢步过来。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也并未有随从侍人,伞也没打,雪落了他一身。见到门口有人,他停下步子没有再往前走,脸上也看不出是谁情绪。
王文静提着不方便的裙子,跑过去迎他。
陶姜看着她冒雪向自己跑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站在原地远远看着。
王文静脸冻得通红,跑近了仰头急问“怎么样?侍人说,之前那个搞错了,这次才是真的。有这回事吗?”
陶姜低头看她许久,这才收回目光,神情冷淡,垂眸只说“确有其事。”
王文静有些不安:“这次不会也错了吧?”
“人我还没见过,明日有大试。过了便说明没有错。你放心,我会带你去看。不管是不是,先将你这近侍的位子定下来,也方便你以后动手。”
王文静得了肯定的消息,才落下一颗心又提着裙子往回跑。侍女迎了她,远远向陶姜屈膝礼一礼,才连忙护着她回去。
陶姜在雪中看着那一排脚印站了良久,有侍人出来看到他,连忙撑伞过来,送他进院去。
他走几步,突地说“我是个男子,也不知道女孩子得有些什么。那边你们要多照应些。”
侍人连忙应声“宝姑娘是大公子的第一个弟子,又是亲传,谁也不敢怠慢的。鹤也一早给送去了。”
“她怎么说?”
侍人为难,顿一顿才答“就说了……说……”
“什么?”
“就……说,这是什么鬼……我要这东西干嘛使?问……问会不会……到处拉屎…之…之类……”一句话说得忐忑极了。
大公子沉着脸。一路无话。
进屋后只坐在窗边的桌前,望着大开的窗户外头飘扬的雪花出神。半响,急忙从书桌里抽出个画卷,缓缓地展开来。画中人迎雪而立穿着方士常穿的素服,抱了一只小仙鹤,仙鹤虽不情愿,可她到是笑得灿烂极了,
叫侍人“你来看,是不是有点像?”
侍人走近,看了半天“奴……奴看不出来哪里像。”
对呀,一点也不像。大公子沉眸看向外面。
那边王文静已经拍干净落雪,窝在被子里了。侍女非要给她梳个睡觉的头。
她不知道,自觉还有专门的发型。虽然觉得麻烦,但侍女非常有工作热情,她也不好打击。手里捧着镜子,百无聊赖地等着对方捣鼓完。
但看着镜中的自己,突地觉得,这个小姑娘眉眼间有点像自己身为王文静时的样子了。
可能是因为意识数据占据了这个身躯,导致身躯外貌的数据也受到影响。如果她能活得够久,大概最终会完全变成自己的样子吧。
等终于梳完头,王文静躺下了,侍女也不肯走,一定要“值夜”。
王文静怎么劝都没用,王文静说“要不然你上床我们一起睡,我快冻死了。你要不上来,你就走吧。”
侍女纳闷“这暖被应该是不冷的呀”但拿王文静没法子,才畏畏缩缩地上了床。
两个人在黑暗中说了一会儿话,侍女大约是出于职业道德,对着王文静一通彩虹屁,说“这岛上,女弟子中,原先风头最胜的是执事弟子张三酒,以后有了宝姑娘,那可就未必了。您可千万要为大公子争光,把她压过一头去。”
“她很讨人厌吗?”
“也不是,就是太清高了些。”侍女嘀咕:“说话走路,鼻孔朝天。不过我们大公子虽然与执事不和睦,却一直并不太为难她。有时候她对大公子说话还挺不客气呢。所以我们才更生气。”
“为什么?大公子是不是看上她了?”王文静问。
侍女附耳小声说:“听大公子身边的侍人们说,是因为她长得像大公子一位故人。”
两个人嘀嘀咕咕讲了半夜闲话,王文静也对岛上的事多少了解了些。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侍人来叫,说大公子要去大正殿了,她慌忙套了衣服跑过去,大公子神色淡淡了瞥了她一眼,也不等她把圾着鞋子穿好,自顾自地便走。
她边整理边跟着小跑。
去时大殿中已经坐了好多人。只有主位和主位左手边的位子空着。
陶姜上殿,便往左手边的位子去。王文静急步跟着,等他落坐后,侍立在他座椅边。偷偷向殿中其它人看,才发现这些人年纪都挺大的,而且主位虽然空中,可旁边也立着一个女孩的身影。五官面目并不十分绝美,但身姿飒爽。腰上悬着长剑。
这个人,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想必这个就是侍女说的张三酒。
对方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也略略地回视了一眼,目光冷淡,并没有什么情绪。看得出是极为老成的性格。
陶姜落坐之后,只说了一句“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日后在元祖身边行走。”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只是一声通知。
其它人都默然,有几个明显并不是站在他这边的,脸上不悦的神色十分露骨。
可陶姜并不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便有弟子捧了个碧绿色的腰排来给王文静。
这个东西想必就是以后她可以进出元祖住所的凭证。
说完这个,他向侍人示意,侍人立刻出去,传道“大试开始!”
不多时,便有人抬了个石头来。放在殿上,这石头看上去和一般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王文静低声问“陶姜,这什么呀?”
声音已经极力小些了,可在安静的大殿中还是有些过于响亮。引人侧目。听到陶姜两个字,个个变色。以为她触了大公子的痛处。
陶姜却并不在意的样子,说“此石遇元祖,当有霞光。是元祖留下让我们辨别真身的东西。”乜了她一眼“不要叫我陶姜。”
王文静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呀。”
“叫师父!”
下头有些在座的,已经附和着笑起来。朗声与陶姜说“大公子这徒弟,实在纯真可爱。”
陶姜只笑笑“她不知人事,见笑。”
此时外头来了一众人,拥簇着一个孩子进殿来。
想必那就是今日要应试的元祖转世。
看着人群走近,前尖的侍人一个个退下,孩子的模样露在众人眼前。
王文静心中一震,双手微微发颤。
孩子懵然不知,他走到石头前,依照侍人所说的,将手放上去。
刹那间,殿中霞光万丈。
他连忙收回手,慌张地抬眸向殿中上座的人们看来。
王文静怔怔与他对视,几乎以为他就要大喜着向自己扑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目光滑过她身上,好像丝毫也不认识她似的,随后默默垂下头。一声不吭地垂着脑袋站在原地。
陶姜先带着起身伏拜“恭迎元祖返世。”
其它人也纷纷跪伏高声附和。
在所有人都低下头之后,他才飞快地看向王文静,脸上流露出孩子气的欣喜。无声地张嘴,叫了一声“姐姐!”
在所有人起来之前,又立刻恢复了之后的模样。
人选已确定,却并没有什么大典,奉他来的时候,又奉他出去,王文静立刻起身跟上,陶姜并没有阻止。她穿过人群,走到孩子身边,孩子立刻握住她的手。
紧紧的。她从不知道一个孩子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做,就这样牵着而已,乖乖地听人指导出殿往后山去。
人群穿过长道,又穿过全是符咒的穿山通道,来到一所临海的院落,这才转身离开。等人都走了,他才扑到王文静怀中,紧紧地搂住她,无声地呜咽起来。
不停地说着,自己和阿娘去了哪些地方“阿娘病死了。我……我想找到阿姐……可我也不知道阿姐在哪里………我去了阿姐去的那个地方,可他们说,进关的人都死了,一个也没出来……后来…………后来我就到处走,我想阿姐一定不会死的,可能在路上能遇到阿姐呢,可……可太大了,那么城镇,那么多人……太大了……再后来,这些人就把我抓来了,他们问我家在哪里,我也说不清了,父母什么的,我也不知道阿娘叫什么……又问还有什么亲人,我说还有阿姐的,可我也说不出来阿姐叫什么。阿娘不就是阿娘吗?阿姐不就是阿姐吗?他们都觉得我傻……只知道自己叫什么……什么也不懂……”
他那么委屈,说着哇地哭了起来,可说话却还是懂得用极小的声音:“小显好害怕。小显真的好害怕。阿姐你不要丢下小显了。小显以后都乖乖的。很乖很乖的。”
王文静紧紧地搂住他。
外面守着院门的人也听到了哭声。
但他们并没有进来查看。
关在这里的小孩子常常会这样哭,他们并不在乎。
王文静环视四周,破破烂烂的被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桌上有半个没有吃完的馒头,水碗也脏兮兮的。胳膊上还有被鞭打的新伤,想来是不听话受人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