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
但王文静却明白了她意思。
所有人都被下载到了基地,也包括周一宝。
但所有人也都留在这里,自然也包括周一宝。
张三酒是暗示王文静,周一宝不只有被下载的那一个。还有活在这里的这一个。
王文静心跳得太快,只盯着张三酒,想从她脸上看出些情绪端倪。
所以,自己与她,其实都是一个意识体,只是在当时两个意识体有了不一样的未来?
在她的审视下,张三酒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她沉声说着:“这一切可能超乎你的想像。我曾经受过重伤,没有了许多记忆,对所有事也有很多不解之处,所以无法给你任何解答,但我想说的是,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和应该要做的事。每一个牺牲都是必须的。”
她虽然没有任何明确地用词,似乎每一句都只是让王文静做好玉牌赋予的职责,告诉她违背职责会有什么下场,可也每一句都在提醒着王文静,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说完这些,她深深地看了王文静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所有的牺牲都是必须的。王文静重复这句话。只是‘必须的’,它也许毫无意义,也许不值得,但是,既然这样,一定要去完成,只为了‘可能会’到来的成功。
她望着张三酒的背影,对方即不是长得像而已,也不是什么复制的意识体,她就是周一宝本人。在很早以前,周一宝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问题,并不是一个X那么简单。所以她才会出现在鹤岛成为执事弟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只要小显一死,她身为执事弟子,有很大的可能稳往局面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最终……是她王文静站在这里……由她王文静做最后的一件事……杀死小显。
她走过那么多路,下了那么多决心,受了那么多苦……她想,自己有权利决定,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一切。
王文静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向小院。随着走近全身剧痛不已,但她面目平静,并不露出端倪。
小显蹲在门口,盯着来路,见到她进来,喜悦不已,但蹲得太久一下竟站不起来,栽倒在地上。守门的抱怨“你管管他,我半夜猛不丁地回头看到他幽幽盯着这边,没把我吓出个好歹来。”
小显怕她怪自己不睡觉,结结巴巴的辩解“我……我睡不着。反正也睡不着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王文静没有怪他,带着他回到屋里,默不出声地陪他吃早饭。
小显边吃边时不时地偷看她,见她神色凝重,非常忐忑。大口大口地吃完,乖乖放下碗筷“阿姐是不是有话要说?”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王文静知道自己应该看着他说话,但她却没有这样的勇气,直到她把事情说完,小显都没有应声。
他茫然坐着,似乎很难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明明自己一件坏事也没有做过,为什么却是最坏的人?
但他只是轻声说“那……实在没办法的话……阿姐你就杀了我吧……”他眼睛红着,看向王文静,很努力地想要笑一笑,告诉她自己不害怕“没关系的。”
王文静摸摸他的头,坚定了决心,起身帮他收拾行李。
“阿姐,我们要去哪里吗?”
“去查清楚一切再决定怎么做。”
周一宝在没有受伤失去记忆前,一直在追查那些旧案,那么那些旧案之中一定有很关键的线索,这些线索重要到,她不顾一切外在的压力,都坚持要去寻找答案。
“去哪里查呀?”小显抹掉眼泪。
哪里?王文静手上没有停。快速把小显的衣服塞到包裹里——周一宝当时从哪里找到这些案件的资料,答案只有一个,那些漩涡中的某一处。
这也是必然的吧,X将真实世界做了完整的备份,也就意味着所有发生过的事,此时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而这个储存着备份世界原始数据的地点,一定在周一宝绘制的灵图上。
而既然她王文静能进神仙冢,那也就一定能进每一个周一宝去过的地方,从周一宝找到过答案的资料中,再次找出真相。
“我不死掉,真的没关系吗?”小显即高兴又紧张“阿姐会不会有事?阿姐会不会受伤?”他忐忑难安,站在原地,突然害怕起来,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会不会变得很坏很坏,杀掉阿姐?
光是这个想法,都令他感到恐惧。小显怎么能伤害阿姐呢?阿姐对小显是最好最好的。
他握着拳头,暗暗决定,如果自己想要伤害阿姐的话,就杀死自己。
小显别害怕。他对自己说。
第43章
两个人把行李收完,王文静一回头便见张三酒站在门口。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只冷冷看着她“要走啊?”
小显看到张三酒有些害怕,缩在王文静身后。
“那你打算带着他怎么离开鹤岛?”张三酒问。
王文静嘀咕了一句,想办法呗,不然还能怎么样。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她进来星海时也没想那么远,很多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张三酒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智障。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逗得,笑一笑,又问“你知道鹤岛外是什么地方吗?十万妖山,你打算怎么淌过去?你是能驾云还是能御剑?”
王文静根本不知道十万妖山是什么地方。她来时车队飞得高远,大片的山林到是看到过,妖不妖的没见着。
“你到底是怎么完完整整到这儿来的?”张三酒忍不住。
王文静莫明有些烦她。王文静自己到是想做个深谋远虑的人,可她也没机会呀,她也知道自己莽撞,可除了这法子她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走着走着就来了。”
“你先跟我讲你想干什么去。”
“我们要查清楚一切。”小显藏在王文静身后,只伸出一颗大脑袋,壮着胆子回答,很想做出勇敢的样子,但声音还是微微发颤。
张三酒扫了他一眼,看向王文静,王文静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隐瞒“十一个凶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弄清楚。周一宝在找什么。”她下意识地并不能把张三酒当成敌人。就好像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
张三酒听了没有感到不解,显然是知道十一凶案的。但更显然的是她并不赞同,明明事情现在就可以结束,她真的不想等:“不论当时她想知道什么,现在事情都不重要了。我们只需要做完自己应该……”
“你连她在找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判断出这件事不重要?”王文静打断她的话“我会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但我不会稀里糊涂地就随便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与千百万人相比,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怎么想做这样的牺牲都是应该的,但他是个好孩子,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他有权利知道,一切的经过和真相,有权利了解每件事的起因与结果。也有权利紧紧抓住可能会出现的生机……如果到最后,仍确定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结果,那他也……”
“我也不会怕的!”大显接过她的话。
他紧紧抓住王文静的手,梗着脖子想做出男子汉的样子,大声说:“如果……如果最后我真的会变得很坏很坏…………那……那我是不怕……的。”他莫明有些胆怯,不敢说那个‘死’字。但他一直牢牢地记得阿娘说过,阿姐想做的事就是他想做的事。如果阿姐最后也确定,他真的会变坏,那阿姐一定是对的。阿姐对他这么这么好,他决不能变得很坏很坏的人去害她伤心。
张三酒久久没有言语。她看着自己面前的王文静,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她却莫明并不觉得陌生,对于这个人会讲出这样的话,似乎也并不完全感到出乎意料。就好像在她心底的某处,对这个人早有了这样的印象,默认她就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令人烦恼,可又令人……怜惜。
“你有灵图?”张三酒问。
王文静立刻拿出来给她看“从陶姜那里拿来的。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这图对他来说也没用了。”
张三酒审视那张图,良久才抬头看向王文静“这些地方你一个人去不了。带着他更去不了,说不定遇到什么事,还会加快他觉醒的速度。”
沉吟了片刻,向外头的人道“把郑胖子叫来。”那人应声,连忙转身去了。张三酒看向王文静“我派人带你去。但孩子得留……”
“把他留下有什么用?”王文静反问,如果对方要觉醒,留在鹤岛也没人能阻止他,忌于腰牌,只能个个俯首称臣“我带着他。”如果有异动……她看向小显。虽然阻止X降世不是真正地杀死它,但起码能让它继续觉睡一段时间,人也能有多点时间再做谋划。
张三酒面露犹豫之色,显然这件事对她来说很难做决定,她只是执事弟子,而这件事,事关重大。但最后她还是点点头“但你要明白,一旦你坚持带他离开鹤岛,护着他就是你一个人的职责。发生任何事情,失职的责罚绝大部分会落在你的头上……”
王文静明白她的意思。腰牌自有其判定逻辑。在岛上,广泛来讲小显是全岛方士的保护对象,出了任何事情,她这个头号护卫虽然首当其冲必然会被追责,但这个责任因为被太多人分担,她是还有一线生机的。
可去了外面就不同。所有的责任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只要小显死,那两人也必然会受到同样的惩罚。
“郑胖子是我家世仆。”张三酒对她说“有什么事你不必隐瞒,皆可以让他传信给我。”世仆这两个字说得很重。怕她不解,又说“大公子在外行走,也并没有腰牌傍身。行事向来无所顾忌,有时候也实在令人头痛。以至于如今能与执事分庭对抗。”
她这是在告诉王文静,没有腰牌的,虽然不会帮她分担责罚,但也不受腰牌牵制可以做很多事。
不一会儿郑胖子便被引来,却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年人,脸上没有半两肉,皮肤紧紧包裹在骨头上似的,使得他那双黑泠泠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地大。又因为袍子太宽,远看像鬼影似的。
张三酒看到他显然愣了一下“你最近已经成了这样。”但也没有多问,只含糊地说了叫他来的用意。
郑胖子听完,应声知道了。是个话不多的人。对张三酒并不行什么大礼。
张三酒也不计较这些,与他说话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势,还叫人收拾了两个包裹来给三人“既然要走,现在就走。”
三个人匆匆拿了行李,郑胖子引路由小径下到海滩,从怀里掏出只木雕的小船,放在水里,手中结印,那只船见风就涨,很快变成了个可乘坐三人的小船。
王文静牵着小显上去,回头看,张三酒站在崖边看着这边,脸上表情却似乎有些疑惑,好像为什么事而感到不解,船离得远越远,她的面容也就越模糊。风吹得她衣衫鼓鼓,远看像朵在悬崖边怒放的花。
而此时她身后什么人正赶过来,也不知道是执事还是陶姜的人,那人步子很快,边急走着手中边是光华阵阵,张三酒似乎想拦他,但没能拦得住,那道道急光向船而来。但船很快驶离海面,冲向天穹去,只船尾的旗帜被灼烧坏了。
郑胖子站在船尾,并不因此而动容。似乎也并不完全把执事或者陶姜放在眼中,只表情平静地看着那边。等船平稳些,见后面也并没有追兵,他便向王文静询问第一个地点。并不与她过多讨论岛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王文静不认识灵图,上面可以做距离参考的标识物只有星渊,离星渊最近的三个漩涡,有两个陶姜已经做了标示,但看描述这两个应该是通向同一个地方。就像神仙冢有几个入口一样。“我们先去确认一下陶姜去过的这两个点。”陶姜虽然去过了,但他去的目地与王文静不同,他找的是神仙冢,想取剑。既然关注的东西不同就很容易忽视一些线索。
郑胖子看了看图,确定的方向之后,便让她收起来。起身结印调整船的方向。
王文静问“你和陶姜都没有腰牌,那你们怎么能结印使唤用术法呢?”
郑胖子声音干扁“他和我一样,身上有令,可向其族借力。”他扯开领口,在脖子动脉处有一个小而复杂无比的图案,似乎是从躯体之中渗出,异常鲜红。
“族?”
郑胖子说“每个大姓都有家庙,里面供奉着历代先祖,若人与家庙结契,便代表着这个人是为家族之护法,只要这个家族还有一个活人是方士,这个人的控灵之力都可以借为已用。”
王文静问“还有这样的好事——”这不就是不用受制约又有着巨大的力量吗?
“会死的。”郑胖子面无表情“与家庙结契后,活不过五年。五年后人死也入不得轮回,神魂飞散。”
王文静愣住。
“我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他脸上的皮肤松垮干瘦,长满了像老人一样的斑点。
“可陶姜不是活了很久吗?”
郑胖子漫不经心“他与我又不相同。我是正当结契,他是私自而为。当年他少年陨落又发了狂受陶、姜邪气入体,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个古法,跑马划地圈了三座城池,倾尽人命才活下来。那方圆几百里连同三条山脉,到如今都是连只活蚂蚁都没有的一只。”他迎着风,似乎让风吹动自己脖子上耷拉下来的皮肤十分舒服“这世上,什么都有代价,人命尤其昂贵,他不肯死,就必得有成千上万的生灵代他死。”
说着突然地一笑“也就你敢叫他陶姜。这种发疯的事多少年都没人敢提。”大概因为很少笑,脸上皱褶很不自然。“听闻你在大殿之上也是这么叫,他没当场杀你也真是开天辟地。下头弟子们议论纷纷,说大公子收了个了不得的女弟子。不日要与张三酒争辉。将来鹤岛,怕不是两个女人争天下。但我看,你与她似乎到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王文静没有回答,只顺着他的话问:“执事和大公子都在,我和张三酒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