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源心头一动,继续问道:“小哥可有表字?”
齐怀瑾道:“无字。”
许源笑道:“小哥的名字虽好,但略带郁闷愁苦的意境。我送小哥一妙字,莫若“可修”二字极妙。”
齐怀瑾抬起头:“是出自《礼记》里的吗?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不错。”许源轻摇羽扇,“正是修身、齐家、治国的意思。从此以后,你就叫——岂可修吧!”
“岂可修。”齐怀瑾细细的品味着这个独特的表字,越品越觉得含义丰富、志向高远,他感激道:“谢瑜少爷赠字。”
“岂可修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许源谦虚的轻摇羽扇。
许源演红楼梦演得上瘾,因而又问齐怀瑾道:“既然都叫美玉,那,小哥可有玉没有?”
齐怀瑾乖顺的回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稀罕物,岂是人人能有的。”
许源听了,合拢折扇,轻拍在手心道:“奇怪,可我从出生,口里就含着一枚宝玉。为何小哥你没有呢?”
土匪甲脱口而出:“我咋不知道您出生的时候口里含玉?”
土匪乙踩了他一脚,道:“那是因为你没听说过罢了!我们瑜少爷出生的时候,不仅口中含玉,那外边儿满池的莲花还统一盛开!就天上都有几百只鸟儿绕着瑜少爷出生的产房飞呢!就地上也有数千只蜈蚣聚了过来。”
“那得拉多少鸟屎落在房梁上啊?”土匪甲耿直的说,他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百鸟朝凤吗?”村长很有眼力见的顺着土匪乙的话奉承道,“这证明瑜少爷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啊!”
许源戏精上瘾,摇头晃脑的叹息道:“家里的兄弟姐妹都没有这玉,单我有,如今遇见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也叫美玉的小哥,也没有,可知这真是一个——好东西啊!这也证明,我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大人物。”
说着,她伸手向腰间摸去,嘚瑟道:“让小哥你看看我江瑜与生俱来就带着的美玉吧。”
哎呀,没摸到玉,好尴尬。
她戏精附体扮贾宝玉都扮忘了,她实际上是个土匪,并没有佩玉的习惯。
许源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村长超级有眼力见的从怀里摸出一块美玉,递到了她的手里。
许源低头一看,那玉色泽莹润、细致洁白,她接过美玉,又朝村长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继续道:“你瞧,这便是我出生时口中就含着的玉,我便是因它才取名为江瑜。这也侧面证明了,我本是天上的神仙,诸如神瑛侍者一类,我这是下凡历劫来了!”
围观人群:……你胡说,那明明是村长刚刚才递给你的!
“那是,那是。瑜少爷是天下一等一的神仙人物。”村长谄媚的阿谀奉承道,他狗腿的吩咐齐怀瑾说:“阿瑾呀,你要好好照顾瑜少爷,瑜少爷可是我们齐家村的贵客。你可仔细着点,不要轻慢了。”
“知道了。”齐怀瑾怯怯的说。
“无碍。”许源看着齐怀瑾小家子气的模样,有点看不上对方,但还是大方的说道,“我与岂可修兄一见如故,随意便好。”
说着,她便把村长给的那块美玉戴到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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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云、绿水青山,风光旖旎、诗情画意。好山、好水、好村庄!
山是黑虎山,水是大江水,村庄乃是齐家村。
齐家村村头高高的大柳树上,潇洒舒适的躺着一个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衣着华贵、面容俊美,左手捏着一个饱满多汁的水蜜桃儿啃得惬意,右手握着一本四书翻得欢快。
这正是经过1123系统加持,女扮男装绝不会被人认出来的许源。
齐家村村头的大柳树下,苦逼无奈的站着一个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粗衣麻布、身形狼狈,却面若桃花、皎如秋月,他背着一个破竹篓,额头有些微汗、正气喘吁吁的仰头看向树梢。
这正是不用系统加持,男扮女装也不会被人认出来的齐怀瑾。
“瑜少爷,”齐怀瑾仰头看着柳树上啃着桃子啃得正欢儿的许源,斟酌着用词道,“在下已经按你说的,采了最饱满的蜜桃儿洗净送来,现在可以把书本还给在下了吗?”他有些无奈的说,“这些都是在下辛辛苦苦抄来的,费了很多功夫。我看瑜少爷您也不像是买不起四书五经的人,何必要跟在下的书本过不去?”
说来也是气人,这位瑜少爷几天前被村长推给他,要他陪着对方去领略读书的氛围。齐怀瑾原本以为对方是闹着玩儿的,结果对方一个土匪寨子的上门女婿,竟然是真的想要用功读书考功名。
偏偏,对方在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上是真的一窍不通,与文盲无异。那天屈原的一首《九章》楚辞,齐怀瑾甚至怀疑,这很有可能是对方肚子里仅有的古文存货。
许源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从树上觑了齐怀瑾一眼,嘲讽道:“那你有本事上来拿呀,弱鸡。”
齐怀瑾:好气,又不能发火!谁让对方来头甚大!
这个瑜少爷,开始的时候还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结果没要几天,狐狸尾巴就漏出来了。
瑜少爷强硬的卷走了他所有的带字书籍不说,还有借无还,一丁点都没有要还回来的意思。并且,瑜少爷三天两头的跑下山来,找他讲解书上的断句和注释,却又不再带土匪做小斯,反而指挥他一会儿做这一会儿做那的。性格真真是恶劣无比。
然而,软包子似的齐怀瑾只能细声细语的说道:“那瑜少爷你要如何才肯还书嘛?”说着他也有些恼怒,眼眶都急得有些红了:“这可是在下最珍贵的东西了,不能送你的。”
许源看着齐怀瑾水灵灵的微红眼眶,无助、弱小、又可怜,她又蓦的想起了黑虎山那只,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再细看齐怀瑾,还真是唇红齿白、秀色可餐。
这无辜而招人怜爱的样子,真是,好想上去蹂。躏一番啊!
难怪乎许愿人会一眼看中他当压寨小相公。
“你别哭啊,小兔子!”许源从树上跳下来,急急的说道。
“啊?”齐怀瑾一脸茫然。
“呃,”许源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内心唾弃了一番自己颜控的属性,然后端正神色道:“我也不白拿你的书,你知道我的身份吧?”
“知道,”齐怀瑾回答,“你是虎头寨军师的小儿子,大鱼寨主的未过门的小相公江瑜。”
“你知道就好!”许源神采飞扬、英姿勃发的说道:“我今天拿了你的书,以后我就罩着你了!我家大鱼寨主武功盖世、英勇不凡!以后你被人欺负,就报我家大鱼寨主的名号,管保对方不敢动手!”
“哦。”齐怀瑾闷闷的说,像极了弱小无助的可怜兔子:“可现在你就是在欺负我。”
“哎呀,不就两本书嘛,改日我送你更好的。”许源说,“小爷我有的是钱。”她从怀里摸出了两锭银子扔到齐怀瑾的竹篓里,道:“这银子先作为补偿,你拿着这些应该可以买到好几本书了。”
“可是新买的书上,没有在下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注释和笔记了。”齐怀瑾委屈的说,“瑜少爷您也知道做那些笔记是有多难的,否则您干嘛不自己去买新书?”
“哎呀,你可真小气。”许源说,她又掏出了好几锭银子,一股脑儿的全塞在齐怀瑾怀里:“现在呢,可够了?”
齐怀瑾被财大气粗的许源惊呆了。他摸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就仿佛在摸着他最珍贵的书本,他摸了老半天。突然抬头羡慕的看了看对面英姿飒爽的少年,说道:“瑜少爷,您觉得我的模样生得如何?”
“嗯?”许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客观评价道:“瑰姿艳逸、美不胜收。”
“美不胜收是这么用的么?”齐怀瑾有些无语,继续说道:“瑜少爷,您不是说,您读书是因为,大鱼寨主让您去考取功名,好为虎头寨的发展做后盾吗?”
“对啊。”许源说。
齐怀瑾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理了理自己的袖子,道:“瑜少爷您把我引荐给大鱼寨主当二房如何?这样您也不用去辛苦考科举了,我去帮您考!只要大鱼寨主肯资助我,我肯定能考上进士的。”
许源:……
“你想得倒美!”许源说,“我和大鱼寨主可是从小长到大的情分,而且为了成功入赘,我不但姓氏,就连名字我都随着大鱼寨主改了。你行么?”
“我行的。”齐怀瑾自信满满的说,“我觉得江怀瑾还挺好听的。当然,名字我也可以改!”他目光诚恳的看向许源,道:“瑜少爷您放心,我只当二房,不和您争宠的,我改叫江二瑜就行。”
许源:……富贵果然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古代的穷人都这么不要脸的么?
“你死了这条心吧!”许源气愤道,“我是不会把大鱼寨主让给你的!”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而且你一个大男儿,有手有脚的,怎么成天想着入赘这种事情?你怎么这么怂啊!”
“瑜少爷你自己不也是吗?”齐怀瑾客观的指出,他有些奇怪的问道:“入赘有什么好丢人的,咱们这边儿不是挺流行入赘的吗?”
许源:……我竟无力反驳,可你是个皇子呀。我还想着帮你恢复身份,让你当个王爷什么的,好做我虎头寨的靠山呢。罢了罢了,指望你没志气的这怂包软蛋,还不如指望我的山羊胡军师来得靠谱!
“总之,你不要想着跟我抢大鱼寨主!”许源生硬的说,“你要是想得到资助,小爷我也可以资助你!”她干脆把身上剩下的银子全都扔给齐怀瑾:“我警告你,放下这个可怕的念头,少打我家大鱼的主意!”
说完她便气呼呼的拎着课本离开了:“我过两日再来和你讨教四书上的学问!”
齐怀瑾摸着怀里的一捧银子,看着红衣少年气呼呼离去的背影,默默勾起了唇角:“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还真是好骗。”
他回过身,眺望着炊烟袅袅、安宁和睦的齐家村。
目光里,很是有些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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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依依,夕阳的余晖在天边形成瑰丽的火烧云,沿着田野间的黄泥小路,三三两两的是一些依山傍水的人家。
有妙龄的女郎,在江河边浣洗着衣物、沾湿了裙摆;三五成群的农夫口衔烟斗,惬意的展望秋收的丰盈;银发的老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屋外的天光中唠嗑,身边围满了手持芦苇花儿欢呼着跑来跑去的孩童。
齐怀瑾背着竹篓走在田间小道上,这些热情淳朴的村民却无人和他打招呼,人人对他避之不及。偶有怀春的少女朝他投来恋慕的目光,却又很快被身边人呵斥:“你看他做什么?那是个灾星。”
也只有无知的孩童们,会一蜂而上的绕在齐怀瑾的周围,拍手唱着一点都不押韵的歌谣:“齐怀瑾,小灾星!克死了爹娘和全家,自己还是个小傻子!不会种地与种田,将来娶着个丑八怪!”
齐怀瑾对这些歌谣置若罔闻。
他习以为常的从竹篓起掏出新摘的野果,笑眯眯的散发给这些编排他闲话的孩童,“来,都是新摘的,可甜了,给你们吃。”
“哦!齐怀瑾,小怂包!被人骂了不还嘴!”孩童们蜂拥而上,抢过野果,满意的四散跑开。
齐怀瑾走回自己独自居住的小院子,步伐不紧不慢的
他将竹篓放下,走进断炊了三天的厨房,掀开米缸的盖子,果然看到原本光洁到连老鼠都不愿光顾的米缸里,散着一层薄薄的粗米。
齐怀瑾嘲讽的勾起了唇角。
齐怀瑾很小就知道自己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不同。
据说他的爸妈是一对普通的农民,小时候为了救落水的他而双双淹死了。
然而齐怀瑾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心想该是怎样的庄稼汉和农妇,才能生出他这样眉清目秀的儿子。
不是他自恋,而是在齐家村这个粗鄙的边防小村里,他的相貌,实在是俊美到格格不入。
从小,齐怀瑾便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似乎活在别人的监视和保护之下。
他一个人生活,穷兮兮的。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断炊太久。他的米缸就如同一个聚宝盆,每当空了几天,眼瞅着他自己实在不会朝里面添加新米时,就会自己长出一层薄米。
几年前,他素得发昏,便上山打猎,幻想着可以捡到误入陷阱的野鸡,却有一头野猪朝他冲来。眼瞅着他就要丧命于野猪的獠牙时,横冲直撞的野猪却被几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给杀死。
齐家村富裕,有一私塾,村里所有的适龄儿童都被送进去免费的启蒙识字,除了他。他不服气,找村长辩驳,村长看他的眼神却充满厌恶和冷漠,村长说:“你是个克死父母的灾星,你不配识字。”
然而,这世间究竟有多少生而记事的人,齐怀瑾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便是个生而记事、过目不忘的人。
小时候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可齐怀瑾清楚的记得,他是被人抱到这个村子里来的。
他也清楚的记得,那人向村长托孤,留下了一堆银票一样的东西。齐家村比周围的村子富裕太多,一个边防小村,却拥有着十里八村唯一的私塾,齐怀瑾怀疑,办私塾的钱便来自那人托孤时留下的钱财。
可他齐怀瑾,却是唯一不能进入私塾学习的人!
他不服气,村长不让他学,他就站私塾的窗户外面偷听偷学。没有笔墨纸砚,他就自己拿着根小棍在沙地上写写画画。私塾先生惜才,可怜他家境贫苦还勤奋好学,偶尔也会对他偷偷接济一二。
就这样囫囵吞枣的偷听了几年,私塾先生悄悄告诉他,以他现在的水平,足够考个童生了。
他收拾了包裹、拿着先生资助的银两前去考试,尚未出村,便被村民捉了回来。
村长震怒,私塾的先生也被开除。
“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他愤怒的质问村长。
村长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凉薄的吐出一句:
“你不配。”
他气愤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不配?那谁配?我知道,我根本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我都记得的!你收了我家里托孤的钱办了学堂,却不让我去读书,现在还拦着我考取功名。你居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