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们陪你进去吗?”院子的门口,许源问道。
齐怀瑾摇摇头, 朝远处堂屋之上端正坐着的村长望了一眼, 道:“不了,只是告个别。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
许源敏锐的闻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她站在门口,远远的朝村长忘去, 还是看出了对方伤势颇重、命不久矣的模样。联想到齐怀瑾的身世与那三个黑衣人的伤, 许源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她点头道:“去吧,我在院子外等你。有什么不对, 你喊一声,我就带人进去。”
齐怀瑾感动的捏了捏许源的手,诚恳的道:“谢谢。”
许源:……总感觉哪里有些别扭。
齐怀瑾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进了村长的院子,直至走到大堂。此情此景,让他联想到了刚考上秀才的那一日,那时,他是借着酒劲,一路疯子一样的闯了进来。如今,相隔不过数年,却仿若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齐怀瑾走到大堂,直视着高案静坐的村长,村长也直视着他。
他们对峙着,仿佛在进行着什么暗潮汹涌的无声角力。
良久,齐怀瑾开口说道:“我不是齐二和王翠花的儿子。”
村长没有说话。
“为什么?”齐怀瑾问。
“昭阳公主祁婉彤,是我的侄女。”村长咳嗽着说,“齐二是我的堂弟。
“呵,真是令人感动的叔侄情谊。”齐怀瑾鄙夷的看着村长,嘲讽道:“所以为了守住你侄女的荣华富贵,你甘愿抛弃大好前程,从京城回到这偏僻的小村庄,做个默默无闻的村长。你的好侄女,知道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吗?你可真是个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无名英雄呢。”
“我这一脉,就剩下祁婉彤一个人延续香火了。”村长平静的说,“只要她能活得好好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齐怀瑾厌恶的看着村长:“所以,你为了你侄女的荣华富贵,就拿我的前程命格去换。为了一己之私,你就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即便没有我,也还有别人。”村长平静的说,“狸猫换太子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左右决定的,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好一个顺势而为。”齐怀瑾冷笑着说。
“你处心积虑的想要把我养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
“你鼓动无知的村民对我进行排挤和打压,甚至鼓动流氓疯汉对我勒索和殴打。千方百计的想要磨掉我的自尊和意气。”
“你生怕我学会一点点知识,生怕我能够通过知识活得和普通的中上之人一样安逸。”
“你渴望我一辈子都浑浑噩噩的,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活在最底层的淤泥里。”
“这些,也都是顺势而为?”
村长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嫌恶又怀念的看着齐怀瑾,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还有延续香火?你若真是为了香火延续的考量,倒不如当初尽心尽责的抚养祁婉彤长大,替她立女户招赘。这样,才算是真正替你这一脉延续下去。而今,她是姓祁,可那祁却不是你的齐。”
齐怀瑾嘲讽的说。
“你反复不停的强调我是个孽种,说齐二和王翠花是通奸的罪人。而且照你的说法,齐二和王翠花是为了护我这个孽种而死。那么让我来猜一猜,你说的孽种,该不会其实是指祁婉彤吧?”
“那王翠花,该不会是你的妻子吧?他们二人的所谓淹死,其实是浸猪笼而死吧?”
“你对心爱女人和堂弟通奸生下的孽种,既爱又恨。恰好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干脆就把她送的远远的,去享受那泼天的富贵。”
“而我,明明贵为天家之子,却被你当作了替身来憎恶。多么荒唐和可笑!”
村长悚然而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我在这齐家村的十几年是白活的么?当年你家叔嫂**的那点破事,虽然发生在京城,但总有些谣言会传回这齐家村。更何况你这个村长,又是放弃了大好前途抱着个婴孩回来。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不过是慑于你的村长权威,不敢明面上说罢了。”
“我如今拼拼凑凑,将这些风言风语整合,自然不难猜出真相。”
“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的人儿。”齐怀瑾摇摇头,“为了个不爱自己的女人生的孽种,放弃京城纸醉金迷的生活和大好前程,跑到这山村里,一蛰伏就是那么多年。”
“你真是,滑稽又可怜啊。”
村长猛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果然,真正的雄鹰怎么可能被鸡笼给困住。”村长端起杯子咽了口茶,给自己顺了口气:“你如今要去拿回自己的身份吗?”
“那本是属于我的东西,我自然要去拿回来。”齐怀瑾双拳紧握,眸子里露出噬人的光彩。“黑衣人说,你这里有属于我娘亲的信物,东西呢?”
村长咳嗽一声,道:“没了。”
“没了?!”
村长嘴角突然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那块玉,我送给了那个瑜少爷。你去朝他要吧。”
齐怀瑾愕然。
良久,齐怀瑾看着村长,“你伤得很重?”
“不错。”村长说。
“为了保护我?”齐怀瑾又是诧异又是恶心的挑起了眉。
“你想多了。”村长边说边咳着血,“我不过是在遵从公公的命令罢了,你以为我会愿意保护你这个孽种?”
齐怀瑾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冷冷道:“孽种该是你的假闺女。你放心,我会让她‘认祖归宗’的!”
村长又吐了一口鲜血。
“我真是可怜你。”齐怀瑾摇摇头,怜悯的道:“看你‘照顾’我这么多年的份上,这一次我饶过你。但以后,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还有你那个假闺女,我是不会放过她的。”
齐怀瑾离开了。
村长苦笑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道:“的确是龙生龙、凤生凤,兰陵李家的子孙,怎么可能真的做个傻子?翠花,我没法再护住你的孩子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村长看着齐怀瑾离去的背影,道:“在如今的我看来,这个我养了十多年的傻子,比你那个偷奸生下的孽种,要好的多。”
村长摸出一张信纸,提笔写到:
【兰陵李家敬启。】
“就让我在死前,再为这傻子做一件事吧。”村长捂着自己不停流血的伤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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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金碧辉煌的昭阳宫内,祁婉彤摔碎了一地珍贵的琉璃瓷器。
“程棒棒!程巧巧!”
她咬着银牙,怒不可遏的诅咒和怒骂着。
“小小忠勇侯府,竟敢如此顶撞刁难本宫,本宫定会让你们不得好死!”
第74章 有梦想的女土匪29
昭阳宫与东宫比邻, 四公主与太子两小无猜、相伴长大,时常互相走动。
祁婉彤大发雷霆的时候,祁桢刚好来了昭阳宫, 一进来就被一只珐琅彩花鸟纹盘口瓶给砸个满怀。
祁桢险险的抓住那只珐琅彩口瓶, 看着屋内满地的狼藉, 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太子哥哥!”祁婉彤拎起裙摆, 飞扑进祁桢的怀里,委屈的告状道:“今日我去东市视察铺子, 却有人欺负于我!”
“哦?”祁桢一手搂着祁婉彤的肩膀,一手讲珐琅彩口瓶放下,问道:“居然有人敢胆大包天的欺负我们昭阳公主?告诉孤那人是谁,孤帮你报仇。”
“恐怕你不会舍得帮我。”祁婉彤悠悠的说,她从祁桢的怀里退出来, 哀伤的望着面前芝兰玉树的年轻男子,幽怨道:“欺负我的人是未来的太子妃、忠勇侯府的程巧巧, 你未来的,妻子。”
“程巧巧?”祁桢下意识的皱起了眉,他厌恶道:“她又做了什么?她一个女儿家,不好好的在家待嫁, 却跑出去琢磨着浪迹江湖, 谁知道她这一路发生过什么事情。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成天斗鸡遛狗的瞎胡闹。怎么,她如今又惹到你的头上了?”
“她拦了我的车架,说我不该拿那么好的骏马去拉车。”祁婉彤委屈的说。
“胡说!那马儿是孤赠给你的, 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关她什么事!”祁桢生气的说。
“我也知道,我用那千里马拉车是大材小用了些。可是这世间良马名驹如此之多, 我只用这一匹,又如何会耽误什么大事?”
祁婉彤抽泣着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程巧巧无非是觉得我不过是一个公主,不配用那宝马名驹罢了。她仗着自己是将来的太子妃,位份注定在我之上,就对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的。我今天,差点被她弄得下不来台!”
“彤彤,你受苦了。”祁桢心疼的看着她。
“我倒是不苦。”祁婉彤忧愁的说道,“我不过是受她一时之气罢了,我只是心疼太子哥哥你。你明明是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却不得不违心的去娶这么一个毒妇。”
她哀伤而歉疚的看着祁桢,柔柔道:“当初,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的推掉和忠勇侯府的亲事,那么太子哥哥你,也不必要去娶那个那么一个刁蛮的女子。”
祁婉彤的眼神里充满了愧意和哀伤,“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推掉和程棒棒的亲事就好了。这样太子哥哥你,也可以从心所欲的去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祁桢同样忧伤的看着祁婉彤,幽幽道:“彤彤,这世间我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你是知道的。你不愿意我娶程巧巧,我又何尝愿意你跳进程棒棒那个火坑?与其这样,不如就让我来淌程家这个浑水,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是一时无语凝噎。
良久,祁婉彤打破了沉默,道:“说来说去,还是忠勇侯府权势太重,逼得我们皇家不得不和他们府上联姻。”
“没错。”祁桢的眉间闪过一丝狠戾,道:“就连父皇都对程家忌惮颇深。这天下的兵马,十之五六都掌握在程家手里,这兵权一日不收回来,我们皇家就一日难安。”
“我真不明白,当年太。祖爷爷为什么要把兵权交给程家。就不怕养虎为患么?这程家一门反骨,尤其是那个程棒棒,今日在街上遇见我,他竟丝毫不把我们天家的威严放在眼里。”祁婉彤眉心紧蹙,忧虑的说道:“我真担心,待那个程棒棒日后成长起来,有朝一日他会拥兵自重。”
“这也是孤担忧的事情,所以孤才会忍着恶心,答应娶那程巧巧。这也是孤,身为储君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祁桢慷慨无畏的说,一脸舍身取义、大公无私的表情。
“不过,”祁桢看向祁婉彤,疑惑的问道:“程棒棒那个莽夫今日也在场么?他是不是说了你什么,否则依照你一向恬静似水的性格,单凭一个程巧巧的几句言语挑衅,你还不至于气成这样。”
“程棒棒他,他要收回我东市的那几间铺子!”祁婉彤愤恨的说。
“什么?!”祁桢大惊失色,“那你答应了没?”
“还没有。”祁婉彤咬着牙,恨恨的说道:“那些铺子,是我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如今他想摘果子捡现成的,想得倒美!”
说到这里,祁婉彤就觉得委屈。
她虽贵为公主,手里却着实没有多少钱财。每月定额的皇子份例和邑八百户的封地,对于其他普通公主来说,确实不少。可对于见过世面的祁婉彤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祁婉彤不止在前世见过世面,在今生更是见过。从那此世亲妈李睿珺那里,祁婉彤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贵族的底气。
兰陵李家,虽是清贵世家,但千百年的积累,底蕴深厚,怎么也不会缺钱用。这点从李贵妃那奢华的生活方式就可以看出来,一方面是因为贵妃的份例,但更多的来自家族的补贴。
世人只知李贵妃的若澜宫奢华高雅、造价昂贵。却甚少知道,那若澜宫是李家自掏腰包替嫡女李睿珺建的。
不止如此,在李睿珺入宫的时候,还带了百里红妆,她的手里,更是握着数不清的财产嫁妆。
因而,尽管李睿珺只是贵妃,却活得比皇后还要滋润和奢靡。
可偏偏,祁婉彤身为李贵妃唯一的女儿,却不曾从李贵妃那里捞到丁点的银钱。
在原身的记忆里,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李贵妃还会给她点贵重的赏赐。可等她穿来以后,连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没有了,只在年三十给她包一枚可笑的铜钱,权当做个美好的寓意。
还说什么,按李家的规矩,为了防止后代年纪轻轻却被钱财蒙蔽了本心,子女都是被清贫养大的。
祁婉彤不是没想过打李贵妃嫁妆私房的主意,她也曾请求李贵妃将手里的铺面交给她打理。这慢慢打理着,不就转到她手里了吗?反正李贵妃就她一个孩子,百年之后这些钱财迟早都是她的,倒不如早早的就交给她,还能发挥出这些铺面的最大价值。
可李贵妃怎么说的?
李贵妃说:你已经有了公主的份例和封地,为什么还要打本宫私房的主意?本宫的嫁妆自有家族帮忙打理,不劳你这个当女儿的费心。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图谋本宫的财产?你小小年纪,不想着读书上进,四书五经一知半解,君子六艺羞于见人,歪门邪道的淫词艳曲倒是张口即来,如今又整天想着旁门左道、剑走偏锋的赚钱,真是不配做我李家的子孙!
李贵妃说这些话的时候,骄横极了,看起来一点都不似为人父母的,倒像是个还没长大、只知道和女儿争宠的孩子。
把祁婉彤给气了个半死。
她是有份例,可皇室的份例,其实不多。她的封地,也不是分在最肥沃的江南,哪有做生意来钱快?
可偏偏,疼爱她的父皇已经给予了她这么多的优待,总不可能再打开自己的私库给她铺子。
况且,她父皇的私库,其实也没多少钱,还不抵那些大臣们呢。
“太子哥哥,我不能把那些铺子还给程家!”
“是不能。”祁桢眯起了眼。东市的每间铺子都是吞金巨兽,他身为太子,却月例有限,母族又不丰,平日里待人接客便总是捉襟见肘。多亏了祁婉彤时常资助于他,还赠与了他生意上的股份,这才渐渐的好过起来。
“这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祁桢握着祁婉彤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