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柏牵住钟悠悠的手，穿过后院的狭窄小道，走到前面店铺去，想要把胎心石扔出去。
这钟记食府里，物资堆到了天花板，就连后院都堆到了空中禁制的极限，以致于小灰灰现在，都只能委屈巴巴地用鸟腿走路了。
它如今翅展超过两米，压根没法像从前一样，灵巧地穿行飞舞。
加上再也没有女孩温暖的手心可以舒服地卧着了，生平第一次，小灰灰有点懊恼自己长大了，有点思念自己的迷你身材了。
然而走到店门口，推开钟记食府的门，钟记食府内的四名智慧生物，真是倒抽一口凉气。
通天岛上，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刚才钟记食府内的其乐融融，宁静祥和，是因为外面触发了位面保护的禁制，钟记食府几乎是独立于整个通天岛存在的。
小树人又很乖，说让它看家，就是看家，从不偷偷开门，以致于谁都没有发现，外面发生了什么。
当然，就算他们发现了，对此他们也无能为力。
外面岛上，几乎围了几十名元婴期修士，五六名化神期修士，金丹期修士多得，一时半刻都数不清。
五行门来人最多，符咒阵法，五行法宝，已经将通天岛化为了他们手中的大阵。
困岛大阵一开，此刻莫说是活人上天遁地，便是一片树叶，一粒灰尘，也休想从这岛上飞出去。
妖修人数最少，已经统统化为了原型，中间一只半身染血的白虎妖当空长啸，通天岛上顿时狂风骤雨。
那些刚入岛的入门期凡人，早已死绝了。这会儿还勉强活着的炼气期弟子，顿时两耳飙血，在前辈们看来不值一提的低下修为，在妖兽的音波攻击中直接溃散。
一剑宗的化神期长老，本命剑出手，清越之音，响彻全岛，一剑之威，几乎天地变色。
剑气有如血光冲天，将五行门的困岛大阵撕开了一个缺口，剑气余威不绝，向着北边的通天山削去。
削落了近三分之一的山体。
崩落的山石，四散的剑气，通天山下豢养的灵兽惨叫声不绝于耳，统统埋骨此处。
钟悠悠和易柏，这些天来，在岛上认识的所有人，大约，无一存活。
紫袍金带的高官也好，满手老茧的农妇也罢，和气友善人缘极好的齐大姐也好，年纪轻轻还惦记着凡间美食的陈姑娘也罢，六十岁妄想着再冲一把的丹药坊掌柜也好，十来岁刚上岛酒坊家的受宠幺子也罢……
在这些通天威能的修士眼中，真就与蝼蚁，也没什么区别。
就像两个凡人打架，你一木棍，我一酒瓶，撕扯互殴，猩红了眼，会有人注意到，脚下多踩死了几只蚂蚁，多踩碎了几片树叶吗？
哦，不。
倒有一位认识的熟人还活着。
或者说，不知道还该不该叫他熟“人”。
半身染血的白虎妖背上，托着一只人头兽身的幼虎，那半妖幼虎半死不活地趴着，只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在这腥风血雨间，岿然不动的钟记食府。
俨然就是那珍宝阁自称出身五行门的半个掌柜，中年男人，付鸿瑞。
直到那食府门推开，它痛苦挣扎，像是要呕出满腔心血来，发出似乎虎啸般的怒吼，听起来已经不像是人话了。
但钟悠悠有异物语技能，她听懂了。
付鸿瑞目眦欲裂地盯着易柏手中的包裹，天生妖兽血脉感应到了胎心石的跳动，嘶吼道：“那本应是我的——！！！”
之前有位面保护壳屏蔽，胎心石的存在，岛上众高阶修士，竟无一人能探知。
他们是因为做了手脚的五行门灵纹牌碎裂，却进不去通天岛秘境，才匆匆赶到的。
恰逢通天梯坍塌，结界碎裂，高阶修士一拥而入，为抢先机，也因为陈年旧恨，便厮杀了起来。
但钟记食府门一开，胎心石就被他们感应到了。
五行门修为最高掌控阵心的化神期长老越众而出，开口道：“二位将胎心石交出，我五行门……”
但那削掉小半截通天山的剑修，直接一剑斩了过来。
他无需商量。
剑修凭的，便是手中这把剑！
钟悠悠与易柏，在他眼中与凡人无异，斩了便是，还谈什么条件。
反正最后这岛上谁活着，胎心石便是谁的。
但那有若白日惊雷般的一剑，卷着厚重的灵力，带着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剑气，如雷霆万钧，砸落在钟记食府之上，却简直是滴水入汪洋，瞬间消弭于无形了。
这名剑修脸色微变。
五行门和妖宗先后赶来通天岛，他们一剑宗消息最迟，来得最晚。
困岛大阵已成，他们还没见识过钟记食府在风雨飘摇中不动如山的保护壳，才会贸贸然出手。
钟悠悠望着这千疮百孔、哀鸿遍野的通天岛，又垂眸看了看那颗安静待在棉袄包裹中的胎心石，深深地叹了口气。
通天岛上的所有凡人和低阶修士，不论他们挤在通天岛秘境前，幻想过多少次，自己才是那个机缘之人，也改变不了今日上仙一下界，他们便瞬间枉死的结局。
机缘不是他们的，机缘是秘境胎心石的。
她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样的大气运之子，或者气运就是和灾祸相连的。
让这颗胎心石回到修仙界的正轨当中，也是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但让这颗胎心石留在石林秘境？
千百年来，有胎心石存在的石林幻境，已经不知困死了多少初开神智的原始人，以致于原始位面无法顺利进展下去，才让位面穿梭系统急于寻找宿主前来纠正。
没有两个位面所有人都和和美美活着的两全。
易柏选择不留在修仙界，那钟悠悠也无所谓与五行门做交易了，但对方起码知道先上前来询问。
一剑宗二话不说，便是当头落剑，钟悠悠也没什么好感。
她对付鸿瑞也没有太多的好印象，对方虽与她交易不少，最后递给她的五行门灵纹牌也确实是开启秘境的必需品，但对方本意也是利用她。
但这颗胎心石本应是他找到的。
钟悠悠没提出任何条件，她接过了易柏手中装着胎心石的包裹，向着五行门和妖宗中间的方向，抛了出去。
关上了钟记食府的门。
也就只能当个睁眼瞎子了，看不到，就当如今血流成河的通天岛不存在。
至于大气运之子归于谁手，就听天由命吧。
易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没办法的事情，留在原始位面，也一样是死人。”
“嗯，我知道。”钟悠悠仰头冲他笑了笑，想起要紧事，“最后一次位面穿梭了，你多带点灵果丹药过去吧？”
食物的话，至少现在养老院的小基地初具雏形，组织人手去巨木林边缘狩猎，是可以有异兽肉吃的。
最后一次使用位面工资盒，钟悠悠尽可能多的，铺了分属五行的灵果和强根健骨的无色果进去。
剩下的边边角角，再塞灵丹的药瓶子。
最后的缝隙里，她拆了几瓶元气丹，直接撒进去，满满当当。
她把沉甸甸的位面工资盒递给易柏，叮嘱道：“给他们说清楚哦，拆散的全是元气丹，别的丹药都是装瓶的。”
“好。”易柏接过来，温声道，“虽然说了很多遍，但还是再跟你说次谢谢。”
不再纠结于当初无视易柏想法而强行契约了他的这件事之后，钟悠悠已经逐渐适应起来自己这个“要对终身员工负责的”店长形象。
她开开心心地纠正道：“你不用说谢谢，你要说谢谢，那也是替他们说谢谢。”
钟悠悠得意的小尾巴翘了起来，明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抬手一圈，扬了扬小下巴道：“毕竟你就是我的嘛！我的人不用跟我说谢谢！”
简直是一副豪气包养的大佬模样。
易柏被她逗笑了，在消失在传送星芒间的前一刻，他倾身过来，在这个扬下巴仰起脸得意翘尾巴的店长的红唇上，偷走了一个吻。
留下了一句满含笑意的回应。
“好，知道了。”
消失在了宇宙航图墙边。
易柏改变所属位面前的最后一次穿梭，是八小时。
此刻虽然通天岛上妖风剑雨，不见天日，但位面时钟告诉钟悠悠，现在是正午。
胎心石送出去了，消失的位面之子任务也完成了，钟悠悠已经领取了任务奖励，今天午夜时分，就可以回家了。
她穿梭在钟记食府内部堆积成山的物资间，喂了鸟，喂了树，左摸摸，右擦擦。
外面的三大门派争斗还未了，钟悠悠有些坐立难安地，等待着易柏回来。
可一静下来，她就想起外面惨死的那些已经熟悉的面孔，也想起来困住易柏无数次的第二重循环幻境。
钟悠悠回到内屋里，关上了门，留小树人在外面适应长大变红的小灰灰。
她站到了宇宙航图墙面前，伸手去触摸那片有如呼吸般起伏的星云。
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位面。
星云之中，或明或亮，或大或小的星星们，浩瀚如海，不计其数。
满满的，全是磅礴涌动的生命力。
钟悠悠细细回忆自己从被绑定的那一刻，到如今的每一秒，寻找出隐隐约约的几丝回忆，想要问系统一点问题。
……
易柏再次从木板上醒来时，从眼前一黑中恢复时，又是一只裙裾落地的小蘑菇，睁着清亮的眼睛，满含关切的目光，在等他。
易柏坐起来，递过来依旧沉甸甸的位面工资盒。
他说道：“我都交待清楚了，这是最后一点金银首饰，他们叫我都带过来了。”
之前钟悠悠每天通过位面工资盒往那边送物资，他们想来想去，唯一末世里值得给她带走的，也就还是金银珠宝了。
因此平日里，都会注意搜罗，叫易柏再带过来给她。
钟悠悠接过那个位面工资盒，抱在怀中，却也坐到了那块木板上，坐到了易柏身边。
“嗯……”钟悠悠斟酌着言语，和易柏提起了一点往事。
“你知道我最开始被强行绑定进来的时候，这里黑洞洞的，就十平米，也不在任何一个位面里。”
“我当时有点气，它破产了，它就随随便便绑架我，我就说，那直接再次破产好啦，放我回家。可系统说，那是位面虚空。”
“如果我困死在位面虚空里，躯体和精神体就会在所有位面消亡，灰飞烟灭，无法再以任何形式出现。”
钟悠悠放轻声音，说道：“所以我问了问系统，如果我死在了任何一个位面里，是不是精神体还活着。”
“它说是。但是什么也不会记得，会投入这片星云之中，可能成为任何一颗星星里的任何一种生命。”
“所以……”钟悠悠松开抱住位面工资盒的手，主动伸过去，握住了易柏骨节分明，但总有些微凉的手掌。
“所以虽然系统一直和我说，位面时间只能静止，不能回溯，任何位面穿梭也无法回溯时光，但是……”
钟悠悠抬头，望向了木板面对的那片星空墙，望向了星罗棋布的无数位面。
“但是消失的人们，可能去了别的位面啊。也许他们能当自由自在的飞鸟游鱼，也许他们正在特别酷炫的高科技未来，学着驾驶飞船，探索银河宇宙呢？”
“虽然不记得你了，但是也许……也许比他们挣扎在末世里，受苦受难，少吃少喝，要更幸福一些呢？”
易柏明白了，钟悠悠其实还是在为了他在第二重幻境里经历的一切，而耿耿于怀。
但这个说法，确实令人安慰，令人心生欣喜。
过去的人生就像一段旅程，他的亲人们陪他走过，陪他长大，留给了他回忆。
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哪怕以后见到他们也彼此不认识了，哪怕以后他也不知道他们会是谁，会在哪。
但总归只要抬头，看见这一片涌动着生机的浩瀚星海时，他就知道，他们永远都会活着。
“好。”易柏反手握住钟悠悠比他小好几圈，更柔软也更温暖的手，微微笑道，“我知道了。”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距离午夜传送回钟悠悠的家，还有一阵子。
木板坐得很硬，这片刻时分也很静谧，属于漫天的星光，属于未知的世界，属于对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能拥有的未来，最美好的祝福。
位面时钟悄悄转向十二点指针，时钟背面，明月升空。
通天岛上，争斗未休，却又有势不可挡的星芒，冲天而起。
眨眼功夫，整个钟记食府，好像从没有在修仙界出现过一般，消失无踪。
钟悠悠还以为又会重回位面虚空之中，进行通关修仙位面的结算呢。
谁料一睁眼，夜深露重，万籁俱静，秋风拂过树梢，她正站在小区的自助快递柜面前，瞪着狂跳小广告的屏幕发呆。
屏幕上显示，此刻凌晨四点零一分。
但不是梦，她很确定。
她身后没有出差时必带的大背包，所有的一切物资，也都还好好待在她的异能空间里。
系统字正腔圆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共享唯一编号：233xswl666的位面店铺及其宿主，恭喜你完成任务，解除破产限制状态。】
【恭喜你通关修仙位面，现有的位面店铺面积翻倍计算。】
【恭喜你开启总店，本位面总店，将按照通关修仙位面结算后的面积进行适配。】
【店铺占据的土地，及其地上附着物，将永久赠与你。】
【虽然按照你所属位面法律，你无法拥有法律上的土地所有权。但是经过位面系统干涉适配，实际与永久所属没有区别。】
【你的身体经过星芒淬体，拥有空间异能，虽无攻击性，但已经不属于本位面普通人。你将与你店铺内所有异界智慧生物，一并落户总店。】
然后钟悠悠的面前，吧嗒一声，人影落地，掉下来一只个高腿长、容颜清俊的男朋友。
吧嗒又一声，鸟影落地，掉下来一只不足半个巴掌大小、全身灰扑扑、只有鸟嘴和眼线红彤彤的小鸟宝宝。
吧嗒又一声，树影落地，掉下来一棵微缩成迷你多肉盆大小，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的小树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