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玲饶有兴致地偏头看向了擂台,就见愤愤不平的俏丽小姑娘跟只小兔子似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气鼓鼓地盯着她。
小姑娘不到二十的年纪,身量不高,身后却背了把长刀。见西玲看了过来,小姑娘便一扬脑袋,自觉气势惊人,却惹得她家长辈轻笑出声——演武场上安安静静的,这一声轻笑被小姑娘听了个正着,小姑娘气恼得红了脸,一跺脚,强行无视了自家不靠谱的长辈,凶巴巴地继续朝西玲挑衅:“西家的师姐,你怕了?”
西玲挑了挑眉梢,慢条斯理地踩着擂台侧边的台阶走上了擂台。
“你、你不挑兵器呀?”小姑娘磕巴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这位不把他们同辈放在眼里、嚣张又狂妄的西家师姐。
演武场上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盾……一应俱全,小姑娘一副也不占西玲便宜的模样,把身后的刀抱进了怀里,看着西玲。
“嗯?”西玲鼻音轻扬,懒懒地说道:“不用了,你等会儿挨欺负了,别哭就行。”
“……”闻言气急的小姑娘像遇着火的炮仗,立时就炸了,拱手抱拳作了起式礼,就抽刀攻了上来。
小姑娘握刀横劈,动作间疾、稳、狠,功夫十分不俗,西玲微微侧身,抬手就擒住了小姑娘的手腕,小姑娘手腕吃痛,‘叮铛’一声,她手中的刀就脱手掉地了,小姑娘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另一只握着刀鞘的手一抹,便抽出了刀中刀,疾刺向西玲以求脱身。
西玲略微一拧,反剪制住了小姑娘,又挺不客气地覆上了小姑娘握着刀中刀的左手,教小姑娘被迫将刀中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西玲微微弯腰,在小姑娘耳边懒洋洋地问道:“认输?”
“……我,认输。”小姑娘又气又羞,声如细丝,耳边清凌凌偏冷的声线惹得她的耳朵都红了起来,偏偏她又听出了西家师姐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戏谑,险些就真气哭了。
连过一招都算不上,她就输了!
真——丢人!
“嗯?”
“……我、我认输。”小姑娘红着眼圈,咬牙又说了一遍,她又不是输不起的斗筲之人,既然技不如人,那输了就是输了。
瞥了眼小姑娘红透的耳朵,西玲眼底划过抹浅笑,松开了小姑娘,往后退了一步。就见小姑娘得了自由后立时撒腿就跑,跑到一半又倒回来捡起了长刀,又转身跑了几步,倏地顿住,回身朝西玲行了一礼,就逃也似的躲到了她家长辈的身后去了。
擂台下响起了带着善意的低笑声。
仍站在擂台上的西玲漫不经心地抬眼,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老前辈们的身上,抬手作了个请战的手势。
然而。
狡猾的老前辈们端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就跟昨天逗弄西清的人不是他们一样,不仅不应战,还开口你一言我一语的祸水东引,激得小辈们热血沸腾。
将西玲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的小青年们暗自考量后都觉得自己有实力与西玲一战,信心十足地抢着跳上了擂台。
“……”西玲满头黑线地看着这些公然耍赖的老前辈们,毫不客气的长腿一扫,将迷之自信的小青年们有一个算一个,全踢下了擂台。
也就上场的师姐师妹们安安稳稳地自个儿认输下了擂台,大抵是被西玲这套男女有别的作风伤害了自尊心,深受打击的小青年们神色恍惚,看向西玲的眼神呆滞地教老前辈们怪心疼的。
——造孽的西家人哟。
——唉。
——习惯了就好。
——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红着眼圈的小姑娘微张着嘴,直愣愣地望着擂台上的西玲,心里立时平衡了,甚至还有点儿美,最起码,她也不是被踢下来的嘛。
“请赐教。”旁观到最后的何筱珞也跃上了擂台,神色是一贯的冰冷,就连声音也冷似寒雪,姿态却极为有礼。
第65章
西玲轻轻扬眉, 波澜不惊的视线扫过何筱珞。
何筱珞比她矮半个头,身姿曼妙, 缠在腰间的武器愈发衬得她的纤腰不盈一握,端的是位风姿绰约的冰雪美人儿。
抬手轻巧的划过腰间,何筱珞微微抿唇,眸色冷凝, 在西家师妹出现之前, 她一直是同辈中的第一人,从未有人敢用这么放肆的眼神打量她。
这位西家师妹真是——
找不到形容词的何筱珞毫不退却地直视着西玲, 天生敏感的直觉让她不愿意靠近这位瑰姿艳逸的妖孽师妹,但, 她想知道她们之间的实力差距。
抽出腰间的武器,何筱珞周身迸发出一股强盛的气势,攻向了西玲。
何筱珞的功夫比她的小叔爷要强上一筹, 简单地判断出了何筱珞的实力,西玲瞥了眼擂台下满脸担心、朝她挤眉弄眼的西清,颇有些无语地收回了视线。她小叔爷倒没有让她留手的意思,只是在担心何筱珞会受伤——
何筱珞的武器是奇门兵器之一,链鞭, 和后世尖端绑着绳子甩来健身的链鞭不同, 她的链鞭尖端是镖刺,也是货真价实的凶器。
身法似游龙惊云的何筱珞一招直击,尖锐嘶鸣的破空声震耳欲聋,西玲错身避开, 余光轻瞥,猛然偏头看向了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身着青灰色唐装、手上摇着折扇的老爷子。
这位老爷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锵铛!
何筱珞链鞭的镖刺扫过擂台的四角柱,轰碎了一片柱石。
见西玲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她的攻击,何筱珞眉目间的冷意更盛,她正待收力继续发招,却发现她的链鞭不知何时落在了西玲的手里。
擂台下的小辈们一齐倒吸了口凉气,既为何筱珞的内劲,也为西玲那快到让他们看不清的动作,敢情先前西玲的动作连三分认真都算不上?!
西玲不觉得自己身为武者,会连全盘掌控演武场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但偏偏现实教她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视线转回到了何筱珞的身上,西玲手下微抬,轻轻一扯,沉力拼着内劲的何筱珞坚持了一会儿,冷漠的脸上便染上了点点绯红,额间也浸出了细细的冷汗。
暗自发力的何筱珞见夺不回链鞭,索性认了输。
西玲不紧不慢地松了手,朝何筱珞拱手道:“承让。”
“谢谢。”眉眼染寒霜的何筱珞回了一礼,西家师妹若是随意收力,她少不了要受一回内伤。
是她误会西家师妹了,西家师妹是好人……吧。
也难怪老前辈们一边嫌弃西老先生嚣张跋扈,一边又对西老先生心悦诚服,武者再如何傲慢、嚣张、狂妄,只要谨守武德又有与之相符的实力,便能教人不以为忤,且甘拜下风。
何筱珞瞥了眼手中差点被夺走的链鞭,转身就下了擂台。
重新回到演武场的纪兴贤恰巧看见了柱石崩裂的一幕,冷不丁地落下了冷汗,单凭眼前的景象,就知道真不能怪未来的种花国任由传统武术在民间沦落成了花架子,这些杀人技,是真的不适合法制的和平年代。
倒是战争年代,反而没关系,虽然同样都是拳头硬不过枪杆子的年代,但到底是不同的。
纪兴贤想了想,轻叹了一口气,他忽然发现,不止是陈老夫人——尽管武术协会里前有武德守则,后有习武十戒,但他们也还是很有必要再参加一下普法教学。
虽然武术协会里能够做到崩石摧岩的武者并不多,但,防患于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倒是——
西玲首长的实力,太让人震惊和意外了。
纪兴贤又朝演武场上看了一眼,就自觉地离开了,他倒是不介意多受西玲首长的几记冷眼,就是担心会真招来西玲首长的嫌弃,而且,他在武术协会里也是有正经的工作要处理的。
比如,军部和武术协会合作进行试点教学的事。
目前在各军区选拔抽调受训士兵的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除了……怎么把西玲首长坑进军营的事还需要再安排以外,试点教学的工作进展一切顺利。
站在擂台上的西玲微微蹙眉,看了眼离开的纪兴贤,须发皆白的老爷子就站在他身侧的不远处,他竟然也没有注意到?
老前辈们就有点儿不开心了,他们怎么瞧着,西家这小丫头连滴汗都没出呢,难道在场的小辈们连给她热身的能耐都没有?
这些愿意分享自家武术绝学的老前辈们的心胸气度自是豁达宽广的,并不会因为自家小辈输得过分惨淡就对西玲心生不满,但是——
跟老小孩儿似的,就想逗弄着小辈们玩儿的老前辈们没折腾到西玲,可不就委屈了么。
陈老夫人浅笑优雅,教人看不出心思,西老爷子就很是得意洋洋了。
正要激将其他老前辈们上去打擂台的西老爷子注意到了西玲的视线,下意识地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立时惊喜道:“张宗师!”
——当今武术界能被尊称为宗师的,唯有太极宗师,张裕老先生。
其他老前辈们闻言立时都站了起来,小辈们都没见过这位老先生,但西老爷子的一声‘张宗师’,就足以让他们慌忙让道了。
众人一齐朝张裕老先生行了晚辈礼。
张裕老先生受了礼,笑眯眯地说道:“我甫一出关,就听闻了武术协会的事,便过来看看。”
在张裕老先生的跟前,西老爷子他们也是小辈,激动不已的老小辈们又是一番见礼。
寒暄之后,以孟兰华老夫人为首的老前辈们就忙着出声告状了:“……张宗师,您是不知道,打从西磊进京以来,我们就没少挨他欺负……”
“你们放——胡说!”西老爷子气得直瞪眼,把挤到他前面的老前辈往边上一推,就要开口,就听边上有老先生痛心疾首地叹道:“您看,您看看,西磊这霸道的作风,真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
小辈们战战兢兢地往后挪了又挪,把战场让给了自家的长辈们。
“西玲,太爷爷、还有那些老前辈,他们这样跟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老师面前告状吵嘴的样子有什么区别吗?”馅饼眨了眨豆豆眼,问得真心实意。
“……”西玲摸了摸鼻子,视线飘忽了一瞬,是没什么区别,都可可爱爱的。
不过。
他们西家并非是盛气凌人之士,怎么老前辈们都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嗯。
大抵是老前辈们在闹着玩吧。
演武场上热热闹闹的,西玲在擂台上静立了一会儿,无奈地耸了耸肩,行吧,下次再找机会来见识老前辈们的武道绝学。
“西家的小丫头,先别忙着下来。”张裕老先生含笑的声音不大,却教西玲听清楚了。
老前辈们一齐朝西玲看了过去,眼冒精光,就连西老爷子,也是一副恨不能把他的曾孙女给拎下来,自个儿上擂台的表情——要知道,张裕老先生这些年时常闭关,已经很久没有指点过小辈了。
立身于武道之士,无不是一生都在追求武道的巅峰,即武道的至境,先天真气的境界。
能晋入先天真气的境界者,皆是不世高手,也是进入了真元循环往复,取之不竭的至高武道层次的宗师。
若不是当今武术界还有一位张裕老先生,他们都要以为,所谓的武道至境,是传说了。
“……”西玲深切地感受到了她被老前辈们用眼神针对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位张裕老先生的来历,但这并不妨碍她得出正确的结论。
于是。
西玲微抬下颔,平平淡淡地视线在老前辈们的身上扫了一圈。
——怪她咯?
——谁让她刚刚请战的时候,没人应呢。
这回别说是老前辈们了,就连在场年纪最小的小姑娘,都从西玲云淡风轻的神色间看出了极尽张扬的炫耀之意。
老前辈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呔,这西家的小丫头蔫坏!
这会儿拿西玲没辙的老前辈们愤怒地看向了西老爷子,却听见陈老夫人哭笑不得地朝西老爷子说道:“兄长,您也跟着捋袖揎拳做什么,那是您家的曾孙女。”
“……哦。”西老爷子想了想,说道:“那就回家再揍。”
老前辈们闻言一齐默默点头,嗯,回家揍,揍狠点。
莫名后背一凉的西玲警惕地注视着朝擂台缓步走来的张裕老先生,在张裕老先生踏上擂台的一瞬,西玲从这位老爷子的身上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漫天危机。
西玲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姿,却又倏地直接后跃了丈远,垂眸掩下了眼底的错愕之色,西玲心生战意。
只见刹那间就踏至距西玲十步之内的张裕老先生笑眯眯地摇着折扇,特别和蔼地说道:“哎呀,没看来出来你这西家的小丫头还是个胆小的。”
“……”西玲选择了闭麦,对这位连她太爷爷和太姥姥都要行晚辈礼的老爷子,她显然是惹不起的。
“咦?小丫头你怎么不说话?”张裕老先生收了折扇,一敲手心,恍然道:“莫非是我人家说错话了?那真是——”
“见过张宗师。”西玲恭恭敬敬地行了武礼,也甭管张裕老先生到底是想说什么,总之,她要是敢让老爷子开口表示了歉意,等着她的,八成就是血溅演武场了。
张裕老先生拿折扇虚点了点西玲:“哎呀,小丫头你这急性子该改改,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您是宗师,您说什么都对。”
“嗯。”张裕老先生点了点头,神色威严地道:“没错,就是这个理。”
“……”
低眉顺眼的西玲面无表情,逗弄小辈是什么江湖传统吗,这些老前辈们就不能好好地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吗。
馅饼在一旁拼命忍笑,它觉得吧,演武场上的围观群众太多,严重影响了西玲的发挥,不然,词穷的还真不一定就是西玲……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