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骊冷脸持刀,第一个冲进房间,环顾四方;
豫西嬷嬷声带哭腔地跟进来:“殿下!!!”
翊安、齐棪:“……?”没死呢,没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这动静不像来抓刺客,倒像是来逮奸夫淫.妇。
翊安不知若干年后,野史上会如何记载今夜,史无前例不说,估计也后无来者。
“景御三年,冬夜,帝带侍卫十余,砸门入寝殿。满室掩泣,公主驸马惊。”
翊安想,还好齐棪方才动作快,若他此刻还在那软榻之上,怎么解释都不合情理。
这动静太大,再装没听见就是找死,齐棪只好暂且收回自己的小心思。
掀帘下床,披上外衣,诚惶诚恐道:“臣晚上饮了酒,睡得太熟,竟不知陛下到——这是何故?”
他面露惊讶,看了眼被砸坏的门栓和有损的门扇。
有人出面顶着,翊安便松缓许多。还好在那演戏的是她正儿八经的的夫君,不是什么说不清楚的奸夫。
魏琇肃目不答,侍卫统领则跪下道:“冒犯王爷了,陛下久等不见有人开门,担心刺客躲在里面,这才命我等砸门。”
齐棪更加惊讶:“有刺客?”
魏琇缄默,扫视一周内殿,目光锁定在那张软榻上。他信步走过去,坐下,伸手碰了碰,神情古怪。
齐棪表情不变,心里明白,那张软榻上想是还有余温。
“有内侍看见刺客朝礼宁殿的方向来,朕担心阿姐安危,亲自带了侍卫过来。”他看向床榻,“阿姐可醒了?不知方便与否,朕让宫人进来搜寻一番,免了后怕。”
翊安坐在帘子里答:“既是如此,自然要搜的。只是翊安不曾穿戴……”
魏琇淡淡地说:“外面冷,阿姐睡着便是。”
魏琇带来的宫人也不客气,认真查看每个角落,听见柜子门打开的时候,翊安正颗心都提了起来。
好在齐棪刚才百忙之中还不忘叠好才放回去。
这男人关键时候靠得住。
宫人最后讨了她的示意,掀帘看床榻:两个枕头,一床被子,还有长公主殿下的倾城一笑。
她受宠若惊地行了个礼,转身跪下道:“回陛下,内殿中未有刺客躲藏。”
“明日午后,朕点了几处戏在藤鸢楼上,给阿姐解闷。”魏琇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起身道:“王爷上床歇着吧,门窗记得关好,朕会派人守在外头。”
老娘的门都被你砸烂了,哪还能关得好!
翊安腹诽,嘴上柔柔道:“恭送陛下。”
魏琇走到内殿外,忽而停下,“王爷记着,阿姐爱睡午觉,别让她在这榻上睡,最易着凉。若在宫里染了风寒,朕心里,不会好受。”
“不会好受”四字几乎被他咬牙说出来,伴着冷眼看向齐棪。
齐棪低头:“臣记下了。”
于是大批人退出殿外,只留下两个值夜的的宫人守在外殿。
齐棪虚掩上破裂的宫门,他若被抄家,也就这阵势了。
木然转身,“所以,我今晚到底睡哪里?”
翊安“啧”了一声,似是嫌他迂腐,“你先上床,别真冻着。”
齐棪果然打了几个冷颤,不客气地钻进被子里。
翊安不好糊弄,已经缓了过来,蹙眉道:“齐棪,我怎么觉得,这刺客一事有些玄乎?”
“是吗?”齐棪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玉奴刚刚特地提了那软榻,”翊安惊慌,凑近他道:“难不成我们俩分床睡的事情败露了?”
“我们并未露陷,宫里眼线再多,也不能如此惊悚吧?”齐棪心说你别再往我跟前凑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压低声音:“其实除了挽骊跟豫西嬷嬷,外面的人我没一个信得过。”
“若陛下真发现什么——”齐棪循循善诱:“咱们虽俩有言在先,各自安好,不让陛下替咱们担心。但殿下应该明白,事情但凡败露,你毫发无损,而我或许身首异处。”
翊安闻言真情流露,握住他手道:“老实说,我不想你死。”
下一个驸马未必能比齐棪好到哪里去,说不定不许她在外喝酒玩闹,还会胁迫她生孩子。
连手都好看,修长又软嫩。
齐棪反握住她的手,尽量使自己稳重端庄,不骄不躁,“那以后床得分我一半,说不清外面伺候的人是何居心,这门还没修好呢。再加上陛下若隔三岔五来这一出,夜里我们俩都别睡了。”
翊安深以为然,不忘把自己手从他那抽出来,“行,咱们俩现在风雨同舟。但你要睡那头去,咱们各盖个各的被子,否则我不习惯的。”
齐棪料想她会答应,却没想到这么好说话,欣喜之余,找好安放自己的位置,老实躺下。
动作之敏捷,就像怕她随时会反悔一般。
本想翊安躺下一会或许觉得别扭,忍无可忍让他滚回去,他都做好了准备。
结果等了一会,发现那边呼吸均匀,人已经睡着了。
公主大人的心是真大啊,什么事都不是事。
齐棪嘴角咧着笑,却又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想,难不成别人在她这也很好说话?她让别人骗了去又怎么办呢。
当夜齐棪有些失眠,毕竟今世上一回同床共枕,还是成亲那晚。
平日再怎么刻意疏远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这猛然睡在一张床上,他很难做那姓柳的君子。
等齐棪再睁开眼,已是清早时分,昨夜好眠,美梦噩梦一概没有。不难知道,这是何人的功劳。
翊安在他下床穿衣时醒了过来,缩在被子里,语气带着刚起时的娇气:“冷,不想起。”
齐棪温柔道:“殿下躺着吧,左右无事,我把早膳端进来。”
翊安觉得不错,正准备答应,话到嘴边想想不对劲。
“算了,别端进来,我怕豫西嬷嬷误会,以为我们俩怎么了,把我累得连下床都没力气。你知道,老人家容易胡思乱想,一唠叨起来要人命。”
齐棪:“……”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翊安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
翊安放心道:“我一个人睡惯了,还怕夜里把你踹醒,你爬起来打我呢。”
“不敢,臣只要容身之处便可,殿下踹上几脚是赏赐。”
“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狡猾如斯!
第17章 旁若无人
宫中无秘事,此事第二日就口口相传到每一位闲得发霉的“顺风耳”里。
一时之间,人人皆知传闻昨夜宫里闯进了刺客,就在礼宁殿附近。
陛下关心则乱,亲自带着一队御前侍卫赶了过去。据知情人说,把礼宁殿内殿的门都给砸坏了。
进去后却只是坐下跟公主王爷叙了两句闲话,并没什么吩咐,也没查到那传说中的刺客。
估摸着是那内侍小题大做,晚上看花了眼,乱说话,今早便挨了顿板子。
一时之间众人感叹,皇帝是真心疼爱长公主,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唯独丽妃心里发笑,心知陛下对境宁王的信任不过如此。外人三两句话一说,他便要亲去查看,生怕亲姐受委屈。
这等小风波不算什么,过去便过去了,后来也无人再提起。
若说真有什么不一样,便是自那夜以后,长公主跟境宁王更加腻歪了。
从前他们只是夫妻感情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让人看了倾羡而已。
如今这两人就像私奔后,刚过上没羞没臊日子的狗男女,成日里眉来眼去,卿卿我我,情话连篇。
后宫从皇后到众嫔妃,皆觉得有些不适。深觉“含蓄”二字被他们给吃了。
就没见过这样的,成亲两年,朝夕共处,感情再浓也该适可而止吧!
再说礼宁殿正殿的门破了后,宫里说修门的师傅近日有事,要再等五日才成。
这修门的师傅比皇帝都忙!
翊安这辈子要风得风,还是头回遇上这种事,也不好为难下人,只能不高兴地说句知道了。
齐棪气定神闲地劝道:“罢了,坏便坏了,外殿门一关,又钻不进风。”
可随时能钻进来人,这谁睡得着啊。
翊安暂时忘了自己昨夜倒头就睡的壮举。
是日午后,翊安跟齐棪换了衣裳,重新梳洗,欲往藤鸢楼去。
翊安一身堇色华服,腰间系了一条郁紫的纯色腰带,坠着一个白玉禁步。
如此看去,腰身纤细若柳,齐棪觉得自己两只手便能握过来。
“殿下甚少穿得这样素,清丽姝艳,让人眼前一亮。”齐棪唱戏时是很会说话的。
翊安嫣然一笑,配合着演:“驸马夸得我脸都热了。”
“以殿下的姿色,臣以为华丽些的首饰,配起来更显身份。”
翊安的长相不是小家碧玉,娇弱斯文那一类的,跟皇后或封浅浅完全不同。
她凤眸修眉,鼻梁挺翘,妩媚不妖。眉宇间稍带的那两分英气,扮男相时便很容易骗小姑娘。
翊安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伸出手示意桌上的首饰随他挑:“不如驸马替本宫来选。”
齐棪单手负在身后,颇为自信地从中捡出一朵玫红色的大簪花,花下还坠着纯金流苏。
“……”翊安尽力保持微笑,委婉推辞:“也不见得要艳成这样,与我这身衣裳撞了。”
齐棪点头,细细斟酌,又拿了朵娇粉色的簪花,“堇色配粉,再合适不过了。”
“……”咱能放过花吗?
说罢,他兴致更高,又挑了几枝翠玉镶金的钗子,“如此搭在一起,才素雅又不失华贵。”
去你的素雅不失华贵!你自己怎么不戴!
翊安很想打人,这厮想让她花花绿绿戴一头出去招摇,多损啊。
豫西嬷嬷看不下去,出面救场,劝走齐棪,亲选了几样合翊安心意地替她簪上。
*
藤鸢楼是宫里专门听戏的地方,统共三层,恢弘大气。每每到了年尾,这藤鸢楼便热闹起来。
翊安二人到的时候,帝后与四妃都已入座,他们便一一行了礼。
戏台子在南边,看台在北边,座位一概朝南。因设的都是矮案,翊安与齐棪在同一条案前跪坐下来,肩挨着肩。
两人边看戏边演戏,一刻不消停。
齐棪说这个唱腔好、眼神妙,翊安说那个手漂亮、脸俊俏,时不时还互喂花生米和点心。
看到戏里经典的笑处,各宫娘娘不过是拿帕子掩唇而笑,意思一下,翊安却大笑着靠进齐棪怀里。
齐棪旁若无人地搂住她,眼里冒蜜:“瞧瞧,给我们家殿下乐成这样。”
众妃嘴角抽搐:“……”
皇帝:“……”挺好的。
才看了两折,便有内侍来报:“陛下,阮大将军有要事求见。”
皇帝敛眉不快,冷坐片刻,还是起了身,走前吩咐皇后领着他们好好看。
魏琇一走,齐棪跟翊安立即老实下来,翊安终于有心思好好看戏。
皇帝不在,齐棪觉得自己一个外臣,跟一群嫔妃共处一室不成体统,便有意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心里思量方才内侍口中的那人,大将军阮镛实。
阮镛实乃是先皇后的表兄,当今皇帝的表舅父,权势滔天,纵横朝野。
陛下登基初时,齐棪手无兵权,也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小子,都是这阮镛实镇住的局面。
故而直到如今,陛下遇事都听之一二,甚至不得阮镛实同意的政令,推行起来便异常艰难。
皇上一面依赖此人,一面又在想办法挣脱。
比如推了阮家女,娶了现在的皇后,一心扶持花家。
再比如两年前创设听竹卫,令其行事狠辣果决,便有与阮党抗衡,震慑之意。
齐棪目光冷如冰渣,前世的债,今世他会一笔一划地算。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看完戏下楼,正欲散,锦妃却命宫人捧出一个木盒。
“南陈使臣进京来给陛下祝寿,我得了几块千年墨,想来这东西好玩却不大用得上,今日便带来一并分了。”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个的小锦盒,墨香清雅宜人。
想是这东西稀罕,锦妃除赠了皇后三块,其余一人只一块,翊安齐棪也不例外。
丽妃小心翼翼闻了闻,问:“何为千年墨?”
齐棪虽知道,却没打算开口,避嫌似的侧身站在翊安身后。
翊安在酒肆里,曾听南陈来京的商人提过,于是回她道:“千年墨是南陈新制出的墨,听说水浸而不褪色,留存时间极长,故称千年墨。”
南陈人喜欢研制一些新鲜的小玩意,互通商路以来,祁人很是爱买。
“我原也不知道,还是长公主见多识广。”锦妃笑道:“因这千年墨制作工艺极其繁复,故多在皇室之中用,民间卖的少。听说上京城前段时间卖了一块,被一位公子用三千两争了去。”
翊安忍住才没翻白眼,三千两买一块墨,当真是拿钱当土洒,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有如此出息。
正在她漫不经心把玩那墨时,脑中一道光刺了进来。
!!!
她一瞬间想了起来!
翊安冷汗惊出一背,偏过身去看齐棪。
齐棪脸上已无素日装出来的淡然,凝重地将那墨放在鼻子前嗅,显然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
御书房内——
“臣该死,绕了陛下雅兴。”
说话的人一张脸略长,有双不甚明显的三角眼,眼角纹路极深。他肤色黑黄,两鬓微霜,年近半百精神却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