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棪说:“封姑娘不喜欢拿刀拿枪的男子,我的意思是,若能找个书生最好。”
“她?”翊安觉得好笑,压着嗓音问:“你要替她找郎君?”
齐棪声音如常,没有刻意躲着左右宫人的意思:“年满十七的姑娘,再晚就误了好时候。”
翊安揶揄地看了他眼,“王爷舍得?”
不看不要紧,一看齐棪的美人尖真是绝了,生生将他的姿色提了三分。
齐棪心里明镜似的躲开这个猎坑,故作“不解”地说:“添份嫁妆罢了,有什么舍不得?还请公主帮我留意,事不宜迟,最好年后便将人选定下。”
“尽力。”翊安见他圆滑,不甚诚心地敷衍应下。
心里不置可否,且不说齐棪是不是认真的,就看封浅浅对他那意思,这亲事可不好安排。
*
皇帝在长阳殿里摆了家宴,听着热闹,也就皇帝皇后跟齐棪翊安四人,嫔妃等一概没喊。
原本还算温情,谁知才吃两口菜,魏琇就颇有兴致地问:“王爷昨日去了何地?”
齐棪瞥到翊安夹菜的手一抖,虽知她不敢在这放肆,耳边却已经传来她昨日毫不留情的嘲笑。
他如实回道:“回陛下,昨日颇闲,满上京逛了番。”
“怕不是‘颇闲’这般简单,”魏琇斜他一眼,轻笑说:“御史台连夜上的折子,弹劾境宁王德行无状。不过一日之内,竟将饮酒作乐的烟花之地、各街市的奢华铺子、赌坊逛了个遍,行事张扬,前所未有。”
翊安心骂御史台惯会挑事,没嫖没赌怎么就德行无状了,被人认出来就是“行事张扬”了?荒唐!
还连夜上折子,分明就是早盯上了齐棪,就等着他有出格之举。
齐棪也不再多说,认下道:“臣行事的确欠妥,还请陛下降罪。”
翊安想这是小事一桩,然而魏琇下一句话,把她吓得脸都白了。
“王爷是怕进了宫出不去,故趁兴玩乐个够?”魏琇意味深长。
齐棪慌忙起身,“臣绝无此意。”
翊安跟着起身,正色道:“昨日是我兴致高,拉着王爷陪我四处胡闹,还请陛下明察。”
“咱们一家人闲聊,这是做什么?都坐下。”魏琇柔声道,又笑:“王爷素日不曾如此,朕就猜是阿姐,御史台的折子里便提了一笔。”
不对啊!他们还有一年之约呢,这一个月没到,那边就撕毁盟约了?
魏琇笑说:“写的是‘镜宁王携其妻’,倒是别出心裁。”
姜还是老的辣,老头们够狠。
翊安实则毛骨悚然,她昨日男装,并未表露身份。
见他们夫妻俩脸色各异,魏琇主动给了台阶,“朕已训斥过他们,小题大做过度,王爷办案,公主跟着看,本没什么。”
“臣多谢陛下。”齐棪道。
翊安陡然想起那句“境宁当为天子”的谶语来,原来玉奴从那以后对齐棪的态度便是如此。阴晴不定,时好时坏,偏不让人舒坦。
齐棪脸上云淡风轻,翊安却看得心惊胆战。
吃到一半,魏琇忽又心血来潮:“阿姐跟王爷成亲快两年了,朕何时能有个外甥抱着玩?”
翊安瞬间感觉嘴里的鱼肉不香了,头皮被揪起来一样地疼。
右手还维持着拿筷子的姿势,左手在桌案下戳了戳齐棪的腿,含羞地笑着与他“恩爱”地看了一眼。
齐棪会意,偏头温柔地看她,停筷回皇帝话道:“公主年纪还小,臣不忍催促,此事急不来。前几日公主与臣商量,年后我们一同调养身子,早日为陛下添几个外甥。”
翊安笑容更甜,桌案下的手由戳改为掐,毫不留情。
调养个屁,你还不如直说你有隐疾,生不了呢。
魏琇:“明日朕让太医去礼宁殿号号脉,别等年后,这段时日在宫里好好养一番。王爷少忙些政务,阿姐呢,也尽管歇着。”
“陛下说的是,平日公主王爷若没事,尽管在礼宁殿。不必来向我与陛下请安,一家人不谈规矩。”皇后比翊安还小两岁,五官十分柔和大气,仪态端庄。
她顺着皇帝的话说完,又替翊安他们解围道:“陛下也无需着急,公主和王爷正是年轻,又这般恩爱,还愁日后没孩子。陛下一催,他们反倒慌乱。”
魏琇笑着饮了杯酒:“阿姐大朕三岁,成亲又比朕早,她若不先有喜,朕还真怕抢了风头。”
翊安道:“陛下从小什么都让着姐姐,却也不用事事都让。这该抢的风头还是要抢,陛下赢了,先祖跟我高兴还来不及。”
魏琇大笑,齐棪只弯了下嘴角,替翊安倒了杯酒。正热闹的时候,宫人通报花指挥使到。
齐棪对上座的两位道:“真正该催之人来了。”
“臣来迟了,陛下娘娘恕罪。见过长公主,镜宁王。”花燃进殿行完礼就问:“催什么?”
魏琇让人赐座,“舅兄过完年——”
皇后默契十足地接话:“二十有四了。”
花燃作为丞相的嫡子,皇帝的舅兄,听竹卫的右司指挥使,身份显赫,提亲的媒人把家门都快踏破了。
可他偏偏不急,都说看不上眼,不肯轻易成亲毁一生。
右相是个半儒半道的温和君子,竟也不曾把儿子打死,就让此男成了全京城女子得不到的香饽饽。
花燃摸着自己颈间的红绸,唉声叹气:“臣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思娶亲啊。”
魏琇指着他说:“你这是嫌朕交代的事情太多,故意跟皇后告状?”
“陛下吩咐的都是分内之事,臣不敢有怨言。”花燃笑点仿佛奇低,嘴角咧到耳根,起身弯腰作了一揖,“只求陛下跟娘娘再宽限我两年。”
皇帝气笑了:“还要两年?你大哥二十四的时候,膝下都三个儿子了。”
翊安优雅地吃菜,心里琢磨,果然一家子里总有拖后腿的。
有人拼命加官进爵,就有人拼命惹祸闹事;有人忙着积攒万贯家财,就有人整日浪荡挥霍。
花家大郎二十岁就得了个儿子,前年又得了对双胞胎,羡煞众人。于是乎,就有个弟弟连娶亲都不愿意。
皇后柔柔地剜了花燃一眼:“父亲不管,我也不想管我这二哥了。”
花燃顺势道:“那臣多谢娘娘了。”
殿里的气氛一时欢乐起来,好似从来如此。
宴罢,皇帝先领着花燃去处理政事,翊安跟齐棪从皇后宫里出来,往礼宁殿走,顺道消食赏月。
冬夜的风紧,两个人裹着狐裘,还是不免畏缩。
“齐棪,你怎么不说话?”翊安难得轻声细语:“是不是乏了?”
连她都很乏。
“有一点,”齐棪声音低缓,“殿下……抱抱臣可好?”
第13章 美不自知
上京十二月的夜,如墨一般浓稠,月明云淡地笼在头顶上。
迎着风走,朔风如冰刃般划过脸畔。一盏盏的宫灯延绵不尽,才不至让这重重宫墙围起来的尊贵地方,被黑暗完全吞噬。
十步外,站着一众的宫人内侍,低垂着头,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翊安以为自己冷得出现了幻听,境宁王何时变成一个受过委屈,要女人抱的娇郎君了。
然而对上齐棪疲惫又有些央求的目光,她顿时心软下来,共情能力突飞猛进。
这个人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岂是她看见得那般风轻云淡,心中必定压着许多事情。
或是未来二十多日被困宫中,不得回府让他格外彷徨,寻求她的安慰罢了。
翊安并非小气扭捏之辈,想通后,果断地伸手抱住齐棪。
身后的挽骊愣了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这两位演的,委实过了。
齐棪两手放在身侧握成拳,极力忍耐,才没让自己哀戚戚的一张脸崩了。
他太想笑出声。
方才殿上那出戏,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他是天子身边的重臣,既受了弹劾,陛下置之不理便过于偏驳,故而今夜随意敲打一番,给那些想听的人听听。
若是重生之前,莫名受这番猜忌,他或许感慨君心难测,还会愤愤不平。
可如今哪里会那般不识时务,陛下越是这么重拿轻放,他越是安心,这说明今世陛下之心未变。
方才宴上的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本是做戏,没想到翊安却实打实地为他担忧起来。
前世最后那段岁月堪称艰难,但他们却重归于好,携手度过。
齐棪问她,为什么不曾恨过自己。
明明数不清地误会和猜忌,横亘在他们原不算坚牢的感情里,他以为她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她却反问:“我为何要恨你,你做错了什么吗?你不过是蠢了些,可我不蠢。”
他是蠢。
他从前哪里知道,她的心一贯柔软如棉,从不曾真正地怨他恨他。
如今他想要她来抱,她便能轻松给予。
齐棪凭着这副装出来的委屈又疲倦的模样,占了回便宜。纵然这外面冷得如冰窖,他也舍不得动。
姑娘家跟男儿们不同,身上永远有股子香气,这幽幽浅香钻进鼻子里,立即把人熏醉了。
齐棪心猿意马,他正值壮年,如此美人在怀,哪禁受得住。
不想翊安发觉他是个色鬼,便插科打诨道:“头回知道,妻子是这么抱自己郎君的。”
他以为女人生来就会搂住夫君的腰,乖巧地将头埋在夫君的胸膛里,娇滴滴地说两句情话。
他的长公主倒好,个子高不能小鸟依人就罢了,那也不能抱得像兄弟俩似的!
她将他圈在怀里不算,还非常“贴心”地在他背后拍了拍。要不是她终归矮他半个头,齐棪真忍不住喊上一声“兄弟”。
没记错的话,花燃求他出面办事时,也是这样装亲切的。
翊安:“???”还挑起来了。
她没好气地收回手:“行了吧,快走,我要冻死在这里了。”
齐棪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往怀里放,“怪我,殿下的手都冷了。”
翊安走在夜色里,一张漂亮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做出了个作呕的表情。
齐棪没舍得松手,往后瞥了眼那群跟着的人,摆出一副我在演戏请你配合的神情。
翊安会意,罢罢罢,他爱演就演吧。说不定玉奴见他对自己好,能少为难他些。
她言归正传:“这么晚了,花燃忙成这样?”
她有轻微的夜盲之症,齐棪怕她崴着脚,仔细扶她下了台阶。
“右司已忙了一个月多,六部蛀虫太多,这回好好治他们一顿,也算为国除害。”
拿灯笼的人好像生怕看到不该看得似的,远远躲在后面,连挽骊都离着几丈远。
翊安看不清路,只好紧挽着齐棪,倒也没觉得尴尬:“你说他不娶妻,莫不成是好男风?”
“我祁人虽不似南人保守,却也不是人人都好男风。”
齐棪被她大咧咧地挽着,忽生出“期颐偕老”的念头来。他仗义地替兄弟说话:“所以,不可妄断——或许他是不能人伦,怕耽误人家姑娘的一生。”
“天!”翊安半是惊讶半是同情,“挺惨,看着人高马大的,唉——”
在皇帝的西暖阁中,花燃正严肃地回话,突然戛然而止,而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
回礼宁殿一番洗漱之后,翊安跟齐棪遵循老规矩,把宫人都打发出去,开始安排晚上怎么睡。
从前他们在宫里住时,自然是睡不到一起去的,便轮流睡床和软榻。
翊安好就好在,从不觉得自己娇贵得高人一等。
不因自己是公主之身就高高在上,也不因自己是女人就央求别人让自己。
还是她主动提出来道:“咱们轮流睡床,谁也不欠谁,省的你多委屈似的。”
齐棪从前没什么大男子风范,心安理得地应了下来。
如今他自是不希望如此,可若舔着脸说“我们一起睡吧”,不被赏两个耳光才怪。
他暗自思忖,过两日得想个办法,否则白进宫了一趟。
齐棪从柜里拿出多余的锦被,给自己铺床,“以后我睡这里就行,公主就睡床吧,换来换去麻烦。”
翊安盘膝坐在床榻上,非但不感动,反而当场炸毛。
“我再说一遍,我用的头油绝无异味。氿仙阁秘制,多少人都求不来,你去看看御医吧你。”
每回轮到齐棪睡床,他就挑三拣四,说枕头上有她的怪异的头油味,闻着做噩梦。
翊安抱走自己的枕头,他还不依不饶,说他依然能闻到。
翊安骂他鼻子有病,不去就医却在这里折磨人。
齐棪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让她换头油,她偏不听,扔了句“闻不惯就滚,反正封浅浅头上好闻”。
若不是那夜在宫里,估计两人能打起来。
齐棪知道自己以前德行不佳,喜欢故意折腾她。
这回好言好语地解释:“是这榻太窄,怕你睡得不舒服。”
罢了不忘加上一句:“当然,殿下若能换头油,更好。”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少对我指指点点。”翊安扔过去一个枕头,刚好砸他头上。
齐棪压根没抱期望,接下枕头,笑容未变:“当我没说。”
消停了会,翊安又问:“你伤彻底好透了吗?”
齐棪作势要解袍子,“殿下一看便知。”
“哎——”翊安拒绝:“别别别,仔细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