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心中的不喜稍微压了压。
她出生在冬日的一场大雪时。只是每年生辰,都赶上府里忙,义父带着义兄去各地巡视,义母准备年节,生辰那一天都是义母吩咐下去,给她做一碗荷包蛋的素面。
生辰,过年,义父……
还有没两个月的时间了,她可以做到吗?
柳安安还是想的。
而且,陛下虽然是个有些脾气凶的人,但是在处理朝政上,从来不曾任意过。
他还十分勤政。
想当初那幕僚说了许多,其中就有一点,是说新帝对江山社稷毫不在意,他们也是忧心忡忡,怕这大好山河,最后败在了暴君的手里。
她开始见他连朝臣说杀都杀,也是胆怯极了。
可是这几个月看下来,他并不是一个心中无数的人。他自有打算。
到底是帝王,与别人想的不同,做事不同也是在所难免的。
除去暴戾这一点,他还算是一个勤政的好帝王。
那她只要好好告诉他,镇南王府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守着南疆的平安,陛下肯定能听得进去。
明儿,去勤政殿找暴君,这一次,她要好好给他说一说,镇南王府的事儿。
初秋天气多变。出门时还是晴空,走了一截,天空乌云密布,虽不至于下暴雨,但是一路上还是提心吊胆的。
柳安安下了肩舆,都松了口气。
天空暗沉沉地,一点都不像是上午的光景。
今日,天气似乎很不佳呀。
柳安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脑中只这么一想而闪过。
侍人们早就熟悉了柳安安,各个赔着笑喊着美人,主动开了门请柳安安进去。
“美人,殿中有朝臣前来议事,还请美人在后殿稍后。”
柳安安来这儿多了,经常也会碰到有朝臣来的时候,她熟门熟路从侧殿绕过去,在她的暖阁解开了斗篷,等着外面结束。
宫女端来暖暖的茶并一碟满满的糕点。
柳安安抿了一口茶,吃着糕点,倒是惬意。她侧眸,隔着一层纸画壁,正殿内好像有不少的朝臣都跪着。
今日,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她是不是可以先眯一会儿?
“陛下,何至于对一个一岁小儿赶尽杀绝!他是陛下的亲侄儿!陛下难道就没有心吗?!”
一个年迈的老臣子,喊得中气十足。
柳安安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
这位大人,难道不知道坐在上面的那位是暴君吗!当着那么多臣子的面指责他,就不怕下一刻,他就被拉出午门吗?
柳安安担心极了,她放下茶碗不安地起身。
“姚太傅言重了。朕只是将小侄儿身边无能者换了,有何错?”
柳安安大吃一惊。暴君居然退让了一步?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是平和的。
这么被指着骂都没有生气的吗?
柳安安一下子对那老臣子充满了敬畏与好奇,小步上前扒拉着纸画壁,从后面探头去看。
离得远。
只能看见男人似乎面无表情,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而殿内跪了不少的朝臣,其中有一个站着的,年迈地,花白头发胡子的。
这位想必就是姚太傅了吧。
着实是个敢揪老虎胡子的伟人!
只背对着,柳安安看不清正脸。
她能看清的,是姚太傅伸出手,指着褚余怒道:“一岁的小儿,身边的亲娘乳母都不准亲近,陛下当真是把他当做侄儿,不是当做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
褚余的忍耐也有些临界。
“朕有朕的意图。”
“陛下的意图,就是将皇室血脉杀干屠尽!”
柳安安眼睁睁看着褚余额角青筋跳动。
这是什么铁一样的臣子,这么对着天子骂的吗?
他是真的刚正不阿到准备送命了吗!
“陛下没有子嗣,老臣知道,陛下嫌弃自己的血不干净,甚至恨不得全皇室血脉都断了!”
“哪怕今日陛下当场处死老臣,老臣还是要说!肮脏的陛下根本不配有子嗣!”
柳安安远远地,看见褚余闭了闭眼。
那一刹,他好像是有一丝丝的难过在眉宇闪过。
她甚至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嘴巴比脑子反应快。
“胡说八道!陛下干干净净!不许诋毁他!而且,而且!陛下马上就要有子嗣了!”
柳安安话说出口,反应过来后,硬着头皮捂着自己吃饱了的小肚子。
“哎呦,哎呦,陛下,我肚子疼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二更六七点的样子吧,会尽力的!
打分请正二分哦,看着宝宝一边说好看一边负二分,我这心里头,不是滋味啊QAQ
第36章
勤政殿一片混乱。
柳安安捂着肚子哀哀嚎了两嗓子, 外面大臣乱了阵脚。
“难道里面是那位柳美人?”
“这位美人居然怀了身孕!”
“姚太傅, 出事儿了!”
“陛下恕罪……”
说什么的都有。
柳安安咧了咧嘴。看样子, 她这个举动造成了一个比较大的后果。
纸画壁被拉开。
男人手撑着画壁,低头看她。
那个眼神有些像是看一个玩闹的孩童。
“疼得厉害?”
口吻却是那么的温柔。
柳安安一愣。
而后, 她心虚地低下头。
“也,也不是……”
“你啊……”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地戳了戳她的眉间,小姑娘闭上眼,老老实实地没动。
褚余回眸。
“今日都撒了。美人身体不适一事,休得外传。”
殿外大臣们纷纷躬身:“是!”
唯独姚太傅,这位花白了头发胡子的老臣,梗着脖子朝这边看。刚刚还一身正气几乎要以死明志,这会儿老人家脸上也浮现了担忧。
纸画壁被关上。
没多久, 正殿内的大臣们纷纷退出。
柳安安心虚地退后两三步。
“肚子不疼了?”
男人挑眉,视线扫过她的肚子。
“奇怪,真的不疼了……”柳安安干笑着, “刚刚好像是吃得有点不太对, 就, 就忽然疼了一下下哦。”
褚余的手落在她的后脑勺上。
“嗯, 我知道。”
手上微微用力,把人勾入自己怀中。
她的额头贴着他的锁骨。
褚余眼神幽幽,重复了一次。
“我知道。”
小姑娘听到了, 生气了,出来维护他。
这种感觉……
真奇妙。
比上一次她以身涉险保护他,还要让他心情复杂。
小笨蛋,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朝中重臣,她一个小小的美人随口顶撞。若是换一个旁人,只怕有她不尽的麻烦。
暖阁里的美人榻,又让褚余给霸占了。
刚刚抱着肚子喊疼的柳安安,老老实实守着她的圆鼓凳,眨巴着眼。
有些想问,又不敢问。
那个大臣说的话,太不敢想了。
诛心之词,也不过此。
最让人难以捉摸的,反而是褚余的态度。
他居然没有把那个说出如此诛心言论的大臣推出去杀了。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
柳安安脑袋里都是晕乎乎的。
所以之前被推出午门斩首的大臣,究竟是犯了什么造反谋逆的大罪吗?
而且就这么来看的话,暴君别说是暴君了,就是比寻常帝王都还要大度,有容人之心。
这都能不计较。
柳安安坐着都不安心,满目愁容。
男人伸手直接把她拽了过来,跌到在他臂弯里。
“瞎琢磨什么呢。”
“想问你就问。”
柳安安乖乖躺在他臂弯,却不想问了。
“没什么,陛下累了吗,睡一会儿吧。”
男人的手却在她的鬓角后脑勺点点戳戳地,把她当个面团子揉着玩。
“闷在心里,不好奇?”
柳安安不说话。
好奇固然是有的,可是好奇陛下的这些事,她总觉着,还是算了。
总觉着这件事知道的代价太大了。而且根本像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是我老师。”
柳安安没问,褚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小时候并未入书房,老师当年在入阁讲学后,会偷偷绕到我住的宫所来,教我识字念书。”
“他是个正直善良之人。只不过,有些顽固罢了。”
柳安安错愕地抬起头。
暴君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就像是只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过往。
可是……可是……
她一头栽在褚余的肩锁骨处,闷着呼吸。
她有些……讨厌先帝了。
除此之外,柳安安忽地发现,暴君好像不是真的被人说的那样,毫无人性,心中无情。
明明,明明他是最重情谊不过得了。
可恨对他好的人太少,仅有的一饭之恩,开蒙之情,他都记得。
有点点难过。
好像之前的那些固定想法,都被打破了。
柳安安奄奄地缩成一团。
“我都没不高兴,你在不高兴什么。”
褚余戳了戳她的眉心。
柳安安避开了,埋着头。
“不知道哎……”
她都不知道。
*
这位姚太傅到底是个什么人,还是隔了两天,淑太妃来给柳安安送一盆海棠菊时,提起了,淑太妃坐下来与她说的。
“你居然见到了姚太傅?”
淑太妃鲜少出太妃宫,也就是最近偶尔来与柳安安走动,回来元晨殿待一会儿。
她无论在哪儿,都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长辈模样,手中剥了金桔子,将果肉给了柳安安。
听到柳安安提及姚太傅,她笑着摇头。
“姚太傅啊,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我年幼时,姚太傅就已经是三元及第状元郎,入了翰林院。他才高八斗,又有一身文人傲气。年轻时,与先帝没少产生龃龉。只是姚翰林当时是文臣里最正直,正直的臣子中最有才的,先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不过三十就官拜少傅,给诸位皇子讲学,所有的皇子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行礼,喊一声老师。”
“且他着实是个厉害人物,二十多年前战乱,他亲自前往边境,以一人之力,得到一份带来多年和平的,互不侵犯的国书。”
“太妃知道的倒是清楚呀。”柳安安听着,差不多把这个人和花白头发胡子的老臣对上了。
原来这个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厉害人物。
“我昔日还在闺中时,经常跟在姚姐姐的身后当个跟屁虫。”
许是提及旧人,淑太妃的神情充满了回忆。
“姚姐姐是姚太傅的小女儿。姚姐姐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最让我钦佩的一个。”
“哦?”
柳安安趴在那儿,听得睁大了眼。
“刚刚我不是告诉你,二十多年前,姚太傅前去他国出使吗,当初姚姐姐就跟了去。那时候,她才不过十岁的年纪,与姚太傅同在他国大殿上,还险遭人轻慢戏弄,亏着她不亢不卑,在守礼数的同时,将欺负她的人堵了回去。那时候消息传回京中,京中对她无不是钦佩。”
十岁出头的小女儿家,在他国大殿遭人戏耍,若是换个胆怯的,还真是要丢了脸面。
没想到淑太妃口中的姚姐姐,小小年纪就那么聪慧又有胆识。
“当年的京中,说句实话,几乎所有闺阁少女都想与姚姐姐做朋友。她出门,前呼后拥,全是其他府上来找她的小姐妹。我年纪小一点,混在她后面,也做了几年跟屁虫。”
“直到姚姐姐出嫁。”
这么有胆识有勇有谋的奇女子,会嫁给什么人呢?
柳安安好奇极了。
“旁人家的女儿,大多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之前能见上几次,已经是家中的开明了。可姚姐姐不同。姚太傅当时十分大胆,直言让自己的女儿亲自挑选夫婿,无论选到谁,他绝不阻拦。”
还能这样!柳安安捂着胸口,听到了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姚太傅此举,可真是让人心生佩服。居然能允许自己的女儿亲自挑选夫婿。
“那这位姚姐姐,选了谁?”
淑太妃的神情中,居然含着一丝忧伤。
她沉默了片刻。
“……罢了,已经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徒惹伤心。”
她避而不答,含笑道:“你只需要知道,姚太傅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绝不能因为这个对他心有不满。反正你也与姚太傅不会再有牵连。”
说罢,她顺口转移了话题:“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你可要与我一起操持中秋家宴?”
柳安安还是在好奇她没有说完的话。
只是看淑太妃避而不谈的模样,像是在忌讳着什么。
她不好问,也只能顺着淑太妃其他的话题转移。
“中秋家宴?”
“是啊,”淑太妃笑道,“离中秋佳节也没有太多日子,好在宫中人少,今年想必宴请的朝臣也不多,倒是不那么复杂,且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