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又是规矩。
阿措闷闷的垂下眉,眸中满满的失落。
沈老太太又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并答应下次进宫看她时,给她带些民间有趣的小玩意儿,阿措这才重新露出笑来。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不管她乐不乐意,都拗不过这所谓的规矩。
“阿措,这回祖母进宫呢,还有件事。”沈老太太拉着她到房内,一本正经道。
“嗯?”阿措疑惑。
“我要把慕青慕蓝带出宫去。”沈老太太道。
阿措一阵错愕,半晌回过神来,不解的问,“为什么呀?”
沈老太太眸光闪了闪,随后解释道,“你还记得徐嬷嬷么,对,就是慕青慕蓝她俩的娘亲。徐嬷嬷生病了,病的还挺严重的……你知道徐嬷嬷夫君早逝,眼下就慕青慕蓝这两个女儿,现在她生病了,她们做女儿的也得回去照顾亲娘才是。你说是吧?”
阿措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点了点头,“是,她们娘亲生病了,她们是该回去照顾的。”
虽然有些不舍得慕青慕蓝这对姐妹花,但是人家娘亲都生病了,更需要她们的照顾和陪伴。反正自己在宫里也不缺人照顾,这锦绣轩里还有十几个宫人呢。
沈老太太见阿措这般通情达理,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我就知道我家小阿措最懂事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安秀姑姑走了进来,恭敬道,“小主,沈老太君,时辰不早了,再不出宫,宫门就要下钥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慕青慕蓝这两丫头东西也收拾好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阿措应了声,挽着沈老太太的手一起走到院内。
慕青慕蓝都换作一副寻常民间女子打扮,手上各拎着一个小包袱,头都低着,让人看不出情绪。
“夜里风凉,你回屋去吧,我就先走了。”沈老太太拍了拍阿措的手。
眼见要走了,慕青慕蓝在阿措面前跪下,齐声道,“奴婢们不能再伺候小主左右,只愿小主玉体安康,事事顺意。”
说罢,两人一起磕了个响头。
“哎呀,你们快起来。”阿措眸中泛起不舍,上前将她们扶起来,“你们出宫了也要好好地,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就跟我祖母说。我能帮上忙的,也会尽量帮你们的。”
慕蓝应了一声,有几分郁色的退到沈老太太身后。
慕青却是突然抱住了阿措的腿,哭了起来,“小主,奴婢不想走啊,奴婢不……”
阿措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安秀姑姑面色一变,朝着宝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将慕青拉开了。
安秀姑姑用力的捏住慕青的手臂,那力量仿佛要把她的手臂捏断似的,眼神带着警告,锐利的可怕。
慕青吓住了,强忍着泪水不敢再乱说。
沈老太太的脸色还带着些许铁青,尽量柔着声音安慰了阿措一句,就不再耽误,扭头带着慕青慕蓝离开了。
望着那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的软轿,阿措还有些心绪不宁。
见状,安秀姑姑连忙上前安慰道,“小主莫要担心,慕青她那是舍不得你呢,毕竟小主你平日里待她们那么好,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主子……”
缓了缓,声音更柔了,“这里风大,小主咱们先回屋吧,仔细风吹得头疼。”
阿措轻轻“嗯”了一声,缓缓地收回视线,随着安秀姑姑一起回了屋。
另一边,出宫的马车上。
沈老太太面无表情的坐着,慕蓝抱着包袱眉眼黯淡,慕青则是小声啜泣着擦眼泪。
什么娘亲生病需要她们回去照顾,不过是借口罢了。
“好了,别哭了。”沈老太太沉沉道,“能活着出来,已经是陛下格外开恩了。安秀姑姑都跟我说了,若是换做其他宫人,早就被陛下拖出去打死了。我能进宫把你们领出来,还是陛下念着阿措心软,才饶了你们一条小命……哭哭哭,还有脸哭!陛下性情如何,你还不知晓么?”
慕青闻言一怔,随后一下跪倒了老太太面前,哽咽道,“老太太,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奴婢那回真不是故意得罪陛下的。奴婢只是念着小主会饿,所以才……才想着进去添点茶水什么的……哪曾想这就得罪了陛下……”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你打量着我老糊涂呢?”
慕青身子一僵,静默许久,才哭道,“是,奴婢是存着几分私心;不过奴婢绝没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奴婢只是想在陛下和小主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日后也好求一份体面……”
沈老太太皱眉,“体面?你想求什么体面?”
慕青咬咬唇,只默默流着泪,不肯再说。
倒是一旁的慕蓝眸中泄出几丝鄙夷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皇帝给沈老太太安排的宅子,慕青慕蓝由着李嬷嬷安排住在了后排屋里。
一豆油灯亮起。
慕蓝看着这简陋昏暗的房间,不由得想起宫内那整洁舒适的房间……
转眼看到慕青还在啜泣,慕蓝只觉得心头一阵烦闷,没好气道,“哭哭哭,都是你犯蠢!陛下何等厉害的人物,你跑到他面前现眼?他一眼就能瞧出你是怎样的货色,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慕青呆住,等回过神来,忿忿的瞪着慕蓝,“你朝我发什么神经?”
慕蓝冷道,“若不是你碍了陛下的眼,我怎会跟你一起出来?我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慕青回嘴道,“你被赶出来管我什么事,没准陛下瞧你也不顺眼呢。”
慕蓝道,“我又没你那些花花心思,陛下何为看我不顺眼?我只想老老实实在小主边上伺候,等满了二十五岁,攒份丰厚的嫁妆出宫嫁人。现在被你连累的,什么都没有了!跟你做双生姐妹真是倒霉!”
若她们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没准陛下还能留自己在小主身边;可偏偏她们是姐妹,陛下是断然不会驱一个留一个的。
听着慕蓝的话,慕青咬牙,只觉得又难受又委屈。
慕青见她还委屈上了,恨恨讥讽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求一份体面?呵呵,你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身份,奴才生的小奴才,一辈子就是奴籍。人家清源伯是何等人物,是你能肖想的么?我看你入了一趟皇宫,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骤然被戳破心思,慕青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慕蓝冷冷一笑,“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反正据我所知,这荀伯爷上月就被陛下调去了西北当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或是一辈子都不回来也未可知……我劝你还是别再做梦了。”
说完,她拿了脸盆巾帕就出门洗漱了。
屋内,慕青靠在床榻一角,呜呜的低声哭了起来。
灯盏上的蜡烛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
深夜,锦绣轩。
白天又是请安又是宫宴的,阿措累了一整天,所以送走沈老太太后,她就早早上床歇息了。
她这边睡得正熟,某个身影却是轻车熟路的摸进了她温暖的被窝。
阿措原本睡得正香甜,忽的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到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那双手还有些冰冷,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贴着她,让她冷的打了个激灵,轻轻的睁开眼睛。
借着幔帐外隐隐约约照进来的灯光,她看见元珣那张俊美的脸庞。
她看向他,他那双宛若星辰的深眸也正看向她。
“陛下……”阿措懒洋洋唤了声,心里想着,他怎么又大半夜钻她的被窝啊,难道陛下看了什么采花贼的话本。
元珣见她有点意识,索性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些,“是朕。”
阿措由着他抱着,迷迷糊糊的问,“陛下你不睡么?”
“先让朕抱抱你。”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浓浓的疲倦。
阿措睡意朦胧的唔了一声,算作默认。
元珣将脑袋埋在她柔软的脖颈中,鼻间顿时充斥着她身上清甜的香味和暖暖的温度,他只觉得这一整天紧绷的精神都得到了松缓。
这一日,他从早忙到晚,到这会儿已然身心俱疲。
阿措感觉到男人与平日不同的情绪,伸手揉了揉眼睛,意识稍稍清醒了点。
她小声问道,“陛下,你是不是很累了?”
她早听安秀姑姑说过全胜节这日陛下会忙一整天,却没想到他这么晚还没睡,想来肯定是累极了。
元珣没有说话,他现在累的连话都不想说,只想抱着她。
见状,阿措也不多问,只是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依赖的往他怀中靠近了些。
轻轻的,她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安眠小调,“睡吧,睡吧,我的好陛下……”
她的嗓音本就软糯,唱起这温柔的小调,有一种令人心静的神奇力量。
元珣愣怔片刻,渐渐地,他浑身也放松下来,带着些许红血丝的双眸轻轻闭上。
沉沉睡过去的前一刻,他心想——
原来男女之间睡在一起,不是非得做那件事情才会愉悦。就像现在,他就这样抱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47章 莫要轻举妄动
慕青慕蓝走后的第二天, 常喜公公就送来了两个新宫女。
这两人模样端正清秀,身材中等,年龄皆是二十左右,穿着一等宫女的蓝色宫服, 规规矩矩的站着。如果说慕蓝算是沉稳, 那眼前这两位宫女简直比慕蓝沉稳百倍。
阿措觉得她们俩瞧着不够鲜活,就跟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似的, 但她也只放在心里想想, 面上还是很和善的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异口同声道,“奴婢们被派来伺候小主, 以后便是小主的人, 还请小主赐名。”
阿措愣了下, 还要自己取名?唔……
她沉吟片刻, 视线落在桌上那碟子没吃完的全胜糕上, 摆在上头的是桃花样式的和荷花样式的。
阿措看向两宫女,伸手指了指,迟疑道,“那你叫小桃,你叫小荷?呃,如果你们觉得不好, 我再想想?”
两宫女哪里敢说不好,当即跪下来叩谢,“奴婢多谢小主赐名。”
阿措让她们起身, 简单聊了两句,便让安秀姑姑领着两人先去住处安顿下。
她自己则是老老实实的走到书桌旁,认认真真准备起今日的课业来。
紫宸宫。
因着全胜节的缘故,朝堂上下皆有五日休沐时间。
元珣虽不用上早朝,但多年养成的勤勉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所以用过早膳后,他便坐到了勤政殿看书。
常喜那头刚送了俩宫女去锦绣轩,正回来复命,却不想在回来的路上撞见了楚纤纤。
“奴才拜见楚容华,容华金安万福。”
常喜恭敬的行着礼,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这位楚容华一眼,心中也有了思量:这副精心的打扮,还有这去往的方向,看来这楚容华是要去找陛下?
果不其然,他这念头刚冒出,下一刻就听到楚纤纤温声问道,“常喜公公,你这是从哪儿来呢?不知此时陛下可在勤政殿?”
前一句问是客套,后一句问才是目的。
常喜公公巧妙的避开前一个问题,只答道,“陛下这会儿应当是在勤政殿的。”
楚纤纤面上染上几分欣喜,笑道,“那便好。”顿了顿,她瞥向常喜公公,“我也是打算往勤政殿去的,正好与你一道走。”
常喜自然答应下来。
一路上楚纤纤旁敲侧击的问了不少皇帝的事,常喜没有全答,也没有不答,只挑着些无关紧要的应付着。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便到了勤政殿。
看着那巍峨气派的殿门,楚纤纤眼底浮现些许紧张,但在常喜面前还是没露怯,只温温柔柔笑道,“还烦请公公替我向陛下通传一声,就说嫔妾容华楚氏求见。”
“是。”常喜公公应着,“楚容华你稍等片刻。”
说罢,他转身就进去了。
楚纤纤稍稍抬起下巴,眼角余光瞥了眼身旁的云燕,低声问道,“我这发鬓还齐整吧?妆容如何?”
云燕自然夸道,“主子你放心,你这样美着呢。”
楚纤纤唇角微微扬起,娇美的面容也多了几分自信。
很快,常喜公公就从殿内走了出来,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楚纤纤唇边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道,“陛下说了,他正忙着,没空见楚容华。”
楚纤纤晃了晃神,宽大的衣袖下狠狠地捏了捏手心,掌心传来的些许疼痛让她勉力压制住了心底的情绪,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失态。
她并未立刻告退,而是笑容僵硬的盯着常喜公公,“可否烦请公公再通传一声,就说家父前两日寻到了崔柳先生亲制的名砚,墨紫云砚。我此次前来,便是想将此砚台献给陛下……”
说起砚台,这还是楚丞相在宫外打听到的消息。陛下这段日子一直派人在民间寻找天下名砚。但凡有点见识通文墨的人都知道,这天底下最好的砚台便是出自制砚大师崔柳之手。
只是这崔柳是前朝的人物,如今流传于世的砚台,不过寥寥几方,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这墨紫云砚。
为了助女儿讨得皇帝欢心,楚丞相可是花费了不少精力与金钱才寻到这方砚台,一拿到手便让人送去了宫里,半点不敢耽搁。
常喜听到楚纤纤的再次请求,有几分迟疑,但想到面前这位是个背景强大的,也不好得罪,只得硬着头皮道,“那行,奴才就再去替容华您问一问。”
楚纤纤略一颔首,“有劳了。”
不多时,常喜公公表情复杂的出来了。
楚纤纤一见到他便连忙问道,“怎么样,陛下肯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