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曙回过神来,接过那大碗美酒,轻轻一笑,“好,喝!”
经过这两个月的休养,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除了有的时候脑子里的记忆会有些错乱之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东西外,其他便无大碍。
尉迟虎咕噜噜灌了一大碗酒,末了拿袖子一抹嘴巴,笑呵呵道,“咱们陛下可真厉害啊,之前一个没有,这下一来就来了仨!又有儿子又有女儿,这是何等的好福气啊!”
司空曙颔首道,“嗯,既是陛下的好福气,也是宸妃好福气。”
“是啊,说到这宸妃,去年去行宫避暑时,我还遥遥看了一眼。那个时候我不是还跟你说,瞧着娇娇柔柔的,瓷娃娃似的一碰就要碎。没想到她这么能生,一胎怀了仨,啧啧啧,真是奇女子!”尉迟虎咂舌道。
司空曙笑而不语,只与他碰杯喝酒。
尉迟虎喝着美酒,悠闲惬意的往后一倒,道,“明天肃州的大军便拔营回朝,到时候咱们就跟着大军一起回京去!”
回京。
司空曙抿了抿唇,他好像记得自己回京后要做什么事。
但现在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是什么事呢?
夕阳西下,肃州城也是一片狂欢。
陈暮云喝的格外高兴,边喝边夸宸妃贤德有功,夸皇子公主聪明非凡。
军营里有人闹她——
“陈朗将,你把宸妃夸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难不成你还见过她?”
“对啊对啊!还有皇子和公主,才刚出生的奶娃娃,你咋知道他们聪不聪明,好不好看啊?”
陈暮云打了个酒嗝,她的酒量很好,就算喝了很多,理智还是有的。
面对同袍的起哄,她也只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扬声道,“我就是知道!!”
她的小表妹是最棒的!
小表妹那么漂亮,陛下又英武不凡,他们生下的孩子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陈暮云越想越兴奋,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京,抱抱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了。
明月初升,千里之外的,岭南的小县城里。
外面是一声又一声庆贺的焰火声,沈家人的餐桌却格外的沉默。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沈隽就老了十几岁一般,眉目间仿佛是用刀刻出来的深深皱纹。
他看了看桌上清简的饭菜,又扫过自己的妾侍子女。
柳姨娘和周姨娘皆默默地扒拉着饭,孙姨娘早就病死在来岭南的路上。
沈家两个儿子也都默然不语,心中作何感想,沈隽猜也能猜到几分,估计是跟他一样后悔恼恨吧。
二姑娘沈月龄年前就在岭南寻了户人家嫁过去,日子过得还算殷实自在。
屋内唯一发出声响的是疯了的大姑娘沈如玉,她痴痴傻傻的趴在窗户前,憨憨笑着,“烟花……嘿嘿,烟花,好看!”
看着如今家里的境遇,再联想到小女儿在皇宫里的生活……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宸妃,生育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
而且据说再过不久她便会封皇后了。
如果她成了皇后,那她膝下的皇子便是日后的太子,未来的君主。
他沈隽碌碌无为一生,只盼着两个儿子能出息,振兴沈家门楣。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最终给沈家争脸的,却是他从未注意过的小女儿……
后悔啊,他简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如果当初,他对陈氏好一些,对这个女儿好一些,如今他便是国丈爷,便有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荣华……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沈隽仰头将眼中的热泪逼了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窗外的明月静静倾泄着,晚风在岭南还是暖的,到了江南便带着丝丝凉意。
扬州城内的一处医馆楼上。
一袭黛青色长袄的赵清宁慵懒的斜倚在栏杆上,她看着城楼下飘扬的彩幡,还有那明亮的彩灯和绚烂的焰火。
万家灯火,欢声笑语,百姓们为皇嗣的事欢喜不已。
两儿一女,龙凤呈祥。
好,真好。
他的心上人为他诞下孩子,他定然很欢喜吧。
赵清宁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朝着京城的方向遥遥一敬,“恭贺你。”
清醇的酒滑入喉中,她想她应该是替他们高兴的。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一人坐在楼上,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般,那些喧闹欢喜都与她没多大干系。
一杯又一杯酒入喉。
在她还要喝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夺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赵清宁一怔,抬眼看到那道修长的黑色影子。
她勾了勾唇,莞尔一笑,“十九。”
十九垂眸,沉声道,“你不能再喝了。”
赵清宁道,“普天同庆,我这是高兴。”
她朝他伸手,轻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妩媚醉意,“酒杯还我。”
十九,“……”
赵清宁,“怎么,你不听我的话了。”
十九一怔,忽的直接将酒壶拿起,将壶中酒喝了个精光。
赵清宁眯了眯眼,眸光透着几分迷离的复杂。
她还想说什么,就醉倒了,软趴趴的靠在栏杆上。
十九轻唤了两声,她没反应。
他蹙起眉,沉吟片刻,将身上披风取下,给她轻轻披上。
皎白月光下,赵清宁白皙的侧颜,细润如脂,粉光若腻,一缕鬓发垂在她的耳侧。
十九黑眸微动。
他微微抬手,想将她的鬓发撩到耳后。
屋内忽的传来丫鬟找寻的呼唤声,“姑娘,姑娘你在哪儿呀?”
十九的手猛地收回,脸上闪过一抹自卑。
当丫鬟推门寻来时,眼角余光只瞥见一抹黑影,再定睛一瞧,自家姑娘已然靠着栏杆沉沉睡去。
只是身上不知道多了件从何而来的披风。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93章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一场冷雨淅淅沥沥的落下, 落叶在萧瑟的冷空气中纷飞。
紫宸宫内,元珣听着常喜汇报的调查结果,俊朗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这扈贵嫔让人往她娘家传信,扈家自然没人敢亲自出头, 便暗地里找来一伙叫花子, 在街头巷尾的唱着双星相冲国有厄运的歌谣。还特地让那些叫花子在孟永丰孟大人的府邸前晃悠……想来孟大人就是听了这话,才会在朝堂上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常喜低垂着头汇报着, 暗想着这扈贵嫔真是放着好好地日子不过, 非得作死。
宸妃当不当皇后关她屁事,再轮也轮不到她啊。
扈贵嫔?
他后宫有这么一号人?
元珣蹙眉想了想,也没想不出那人长什么样, 索性不再去想。
他放下手中折子, 淡淡道, “扈家这招借刀杀人使得不错, 自己不出面, 倒挑得孟永丰这倔老头闹事……你能寻到叫花子身上,也辛苦了。”
常喜一脸惶恐的弯下腰,忙道,“替陛下办事,奴才不辛苦。”
元珣道,“这个扈贵嫔, 平日与蒋妃来往很近?”
常喜愣了愣,答道,“是, 蒋妃娘娘待人和善,与后宫几位高位妃嫔关系都不错,平日里会经常聚在一起赏花喝茶……”
元珣漫不经心应了声,又道,“你再仔细查查,看这事跟蒋妃有没有关系。这段时间派几个机灵点的盯着她们,等过段时间朕腾开手来,再好好收拾一下后宫。”
收拾?这个词让常喜眼皮微动。
陛下的意思,是把这些作妖的妃子都杀掉,还是……遣散后宫,全部送出去?
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壮起胆子,进言道,“陛下,前朝陇右大军还未回朝,后宫宸妃娘娘刚诞下皇嗣,不日便册封皇后,这下半年已经发生了不少重要的大事。且年关将至,无论朝堂还是后宫都会繁忙起来,奴才觉得、觉得……”
元珣见他欲言又止,挑眉道,“有话就说。”
常喜道,“奴才觉得陛下这时候收拾后宫,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顿了顿,抬眼瞧了一眼元珣,见他并没什么情绪变化,这才敢继续说下去,“陛下册封宸妃为皇后一事,本就在朝堂上引起非议,若是此时后宫又闹出大动静,高位妃子被贬黜或是……呃,暴毙,难免会惹起议论。外人肯定会以为是宸妃娘娘器量狭小,无法容人,排除异己……”
“陛下,人言可畏呐!您如此爱重宸妃娘娘,想来也不愿她为外人指摘诟病吧。”
不得不说,常喜在元珣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对元珣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元珣不在乎名声,不代表他不在乎阿措的名声。
他可以是史书上记载的暴虐君主,但阿措不能平白担上恶毒皇后、祸国妖姬之名。
常喜见皇帝的神情略有松动,忙趁热打铁道,“不如且慢一步,待宸妃娘娘册立皇后之后,再温水煮青蛙,一步步的整理后宫,有个过渡时间,朝臣们也更好接受。”
元珣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吟片刻,抬眼觑向常喜,“你这话有些道理。”
常喜不敢邀功的弯下腰,脑袋埋得更低了。
元珣道,“那就暂缓一步。”
毕竟阿措还在坐月子,受不得刺激,他要真闹出些什么血腥的大动作,万一让她知道了,难免要多思多想。
只是缓归缓,敲打还是要的——
“传朕口谕,从明日开始,小桃小荷每日下午都会去永宁宫学习处理宫务,待过完年后,后宫宫务就由小桃小荷来管理,她们每月跟宸妃汇报总结一次便是。”
常喜一听,本来觉得不太妥,这哪有让宫女管理宫务的?更何况管的还是后宫的各位妃嫔主子。
但转念一想,再过几个月,后宫怕是都要空了,届时满宫里除了皇帝皇后还有皇子公主以外,便再没其他主子,宫人管理宫务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小桃小荷这是相当于大管家了?啧,果然跟对了主子,前途无量!
常喜忙应道,“是,奴才这便去。”
他脚步轻快的退下。
元珣随手拿起下一本折子,是钦天监送来的。
折子上说下半年的大吉日子都在年节时期,若要避开新年,下一个黄道吉日,便是在年后的二月初八。
“二月初八……”他轻轻喃着。
如今已是十一月初,也就是三个月后。
虽然久了些,但到时候阿措的身子也能养的更好一些。
没有一个精力充沛的身体,怕是撑不住那从早到晚的封后大典。
思及此处,他拿起朱笔,在那折子上批了个“可”字。
……
永宁宫。
蒋妃僵着笑容送走常喜和小桃小荷后,一回屋,两道柳眉便紧紧蹙了起来。
移交宫务……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让她移交宫务呢?
是,宸妃是要封后了没错,但就算要移交宫务,怎么也得等她出月子以后吧?
陛下这个时候派一对宫女来学宫务,是什么意思?
蒋妃沉着一张脸坐在长榻前,手指微微攥紧,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想。
忽的,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一向端丽镇定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
宸妃生产那日,她们从榴花宫出来后提起过封后的事,扈贵嫔她们皆捧着她,说她更有资格当皇后……
难道这话被陛下听到了?
所以朝堂上有反对立后的声音,陛下以为是她跟朝堂勾结做的?
天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蒋妃咬着唇,狠狠地捏了捏手中帕子,那群女人的破嘴,真是害死人了!
恰好这时,大宫女方雨走了进来,温声道,“娘娘,扈贵嫔、袁容华她们来了。”
蒋妃正在气头上,一听到这些人来了,更是恼火。
她板着脸,冷声道,“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不见客。”
顿了顿,她又没好气补充道,“还有,叫她们以后也少来本宫这里,本宫想清静一些。”
方雨闻言,也不敢多言,忙下去回话了。
这扈贵嫔和袁容华等人吃了个闭门羹,心情自然也不太好。
慢慢悠悠的往回走时,也忍不住议论起来:
“昨日都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身体不适了?还说要清静,她是喜欢清静的人么?”
“谁知道呢……不过我刚听说陛下身边的常喜带着榴花宫的两位大宫女往永宁宫跑了一趟,你们说,会不会跟榴花宫那位有关系?”
“不清楚。反正榴花宫那位都要封后了,蒋妃她管理六宫的权力怕是再过不久也要收回去咯。”
这话一出,几人静了静。
过了好一会儿,袁容华犹豫的问,“那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宸妃?”
怎么说,那也是未来的皇后,是这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扈贵嫔抿了抿唇道,“她月子也坐了半个月了……咱们去看看吧。”
虽然宸妃油盐不进的可能性很大,但为了以后的日子,也得试着努力去讨好。
当然,她们最后连榴花宫的门都没踏进——
榴花宫大太监宝顺笑眯眯道,“诸位娘娘不好意思,陛下亲自吩咐的,任何人不准打扰我们娘娘坐月子,还请各位娘娘回吧。”
一日之内吃了两次闭门羹的妃嫔们,“……”
好气啊!!!
榴花宫内。
阿措懒洋洋躺在榻上读着陈暮云寄来的家书,一侧是逗着孩子的沈老太太和陈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