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樱桃糕
时间:2020-06-29 09:49:32

  崔熠点点头,过了片刻突然笑道:“阿周,你说话也有些像老谢了,竟然也比兴起来。”
  周祈“嘁”他,“不过顺嘴打个比方罢了。贫道定力如此高深,还能让他谢少卿陶染了去?他什么妖,什么怪?”
  崔熠笑起来,阿周对老谢似格外挑剔,也是,两人南辕北辙的性子……
  周祈和崔熠扯闲篇儿的工夫,屋里与佟参军哭的换成了另外一对儿。
  “阿耶嫌秦郎家穷,可儿不嫌弃啊。”小娘子的声音。
  “求贵人成全。”年轻郎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憨,然后便是咚咚地磕头声。
  “哎——哎——”
  崔熠无奈地笑了,不等周祈再说什么,自转回屋里去与佟参军说。
  这些人中有报失踪的,也有未报的,报了失踪的,便先销案,未报的则直接送回,至于两亲家如何商议,亲事能不能成,那就不是官府能管的事了。
  周祈翻看报案簿子,还有一家的女儿没有找到。周祈皱起眉头,这一起却有些特别,竟是姐妹都未回家。
  崔熠被郑府尹叫走,周祈去找佟参军。
  看佟参军眉头两道竖纹还皱着,周祈笑劝:“算了,年轻人嘛。”
  周祈官品高,佟参军不好不给面子,勉强笑笑,“别的还罢了,我只恨那两个年轻士子不规矩,如此浮薄,真是给读书人丢脸。”佟参军当年也是正经明经及第的士子,与崔熠这样的贵介子弟,还有周祈这种靠打架本事高、熬鹰能耐大升官的不一样。
  对这种读书人的自矜,周祈不以为意——人家上学的时候肯定没睡觉把哈喇子都流书卷上。
  周祈指着报案簿子,“佟参军,这陈家二女失踪是头午来报得案?”
  佟参军接过簿子,点点头,“昨日报到了长安县,今日头午便报到了京兆府。因知道这一两日会有许多带回来的私奔男女,汇总过来好方便比对销案。”
  周祈点头,“这一起却有些古怪,两姐妹同时失踪……”
  “许是各有情人,姐妹商量着便一起与情人跑了?”佟参军猜。
  那报案簿子写得极简略:常安坊陈三之女陈大娘,小字阿芳,年十六岁,陈二娘,小字阿幸,年十四岁,于正月十五日晚同出门看灯未归。
  “难道——他们要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佟参军突有所悟,“也难怪其父母不同意了……”
  周祈看向佟参军那已经微有皱纹的脸,你们读书人——果然想得多啊,共侍一夫都出来了,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我去看看吧,私奔倒没什么,不要是旁的才好。”周祈道。
  佟参军虽觉得周祈有些多此一举,却仍笑着行礼:“到底周将军谨慎。”
  周祈挥挥手,“一会儿小崔与郑府尹议完事,劳烦佟参军与他们说一声儿。”
  佟参军再行礼:“是。”
  周祈带着陈小六出门骑马奔常安坊。
  这常安坊在长安城西南角上,离着前些天画中人一案中阮母所在的敦义坊很近,住的同样也多是些不大富裕的小老百姓。
  进了坊门打听一下,知道陈三家住在里坊的西南角,谁知过了十字街,拐进一条小曲,正要再打听打听,却听得一户人家在吵架。
  “玉娘一天两夜不归,你还拦着不让去官府报案。说什么‘有辱家风’,‘有辱家风’,我看你为了家风,什么都能舍了。我的玉娘,若是万一有个长短,可怎么办啊……”一个妇人站在大门内,虽关着门,外面却也听得很清楚。
  “一天两夜没回来,还能是什么事?定是……哎!这种女儿不要也罢。”
  “你不要,我要!”木门推开,妇人走出来,与牵着马在外面听吵架的周祈看了个眼对眼。
  周祈惯常不怕尴尬,关切地问:“莫非府上也有小娘子走失了?”
  妇人脸上泪痕未干,见了周祈,听她这般问,更加惊疑。
  周祈不提禁军,只说京兆府,“因这常安坊有人报案说有小娘子看灯走失,特来查探,谁想走至此,又隐约听得府上两句相关的话。”
  妇人虽不知道何以京兆府竟然有女官,但看周祈身着男式圆领袍,戴幞头,骑高头大马,还有说话时的气派,当不是作假,赶忙上前行礼:“求贵人帮奴找找小女。小女十五晚间出门看灯彻夜未归,奴找遍了亲朋家,也没找到。”说着便哭起来。
  周祈皱皱眉,又是十五晚间……
  门再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来,长得又高又瘦,穿着灰色长袍,走路步子方正均匀。
  男子见了周祈也有些惊疑,“请问女郎是?”
  周祈扯出自己的鱼袋晃一晃,男子赶忙叉手行礼,自称叫常叔平。
  “贵府小娘子也不见了?”
  常叔平颇有些犹豫。
  妇人哭道:“我家玉娘——”
  常叔平瞪其妻一眼,“莫要在外面说了。”又再对周祈行礼,“请贵人进门说话。”
  进了院子,周祈见其东厢门上挂着“明德斋”的牌匾,门没关,从外能见到里面的几套几案,原来是个私塾先生,难怪……
  来到堂上坐下,周祈开门见山地道:“常公把令嫒走失的事详细地与我说说。”
  “小女玉娘惯常是个贞静听话的孩子,因她日见大了,这两年上元节,某便不让她出去了。她去年前年的上元节都这般过来,也不曾说什么,今年却软磨硬泡地非要出门去,还因此哭了。某到底不忍,让她带着婢子一同出去,说好只在坊里站站便回。出门未行几步,小女说冷,让婢子回来拿暖袖筒,婢子回来取了袖筒再回去却未找到她……”
 
 
第35章 失踪前后
  “不知令嫒可曾有婚约了?” 虽周祈猜没有, 却还是问了一句。
  常叔平摇头:“尚未。”
  “令嫒年龄几何?”
  “十六了。”常妻代答。
  “哦。”周祈点点头, 坊间好些女子十三四岁便定亲,及笄后便成婚,这常玉娘算是晚的了,不过周祈也能大致猜到原因,“知书达理、聪明上进的好郎子不好找啊。”
  常叔平点头,叹口气,“贵人所言正是某顾虑的。” 想要再说两句什么, 意识到对面坐着的是个年轻女郎,常叔平又闭上嘴。
  周祈其实不太指望从常叔平嘴里得到其女走失前后的什么详情细节,这样一位板正的父亲, 能看出女儿家的什么心思?常玉娘自己更不会与他说。
  周祈对常妻道:“不知娘子可否带某去令嫒房中看看?另外,某还想问婢子几句话。”
  常妻赶忙站起:“贵人请随奴来。”又道, “小婢子出去担水了,一会便回来。”
  常叔平也站起行礼:“有劳贵人了。”虽之前不想报官, 但既然“官”都知道了, 常叔平到底也惦记女儿,希望能知道她的下落。
  常叔平不方便去女儿房中,陈小六也留在了常家厅堂里。
  常家本是一进的院子,却于后园又盖了几间屋子,也算隔出了个前宅后宅来。住在这几间屋子的,便是常玉娘和她的婢子。
  周祈打量这屋子,虽简素,但却一眼就能看出是间闺房, 窗上贴着剪得极细致的牡丹花胜,窗前案上摆着笔墨、书、铜镜、妆盒,半旧的藕粉色帐子用络子拴着,靠墙竹架上搭着几件衣服。
  周祈负着手在搭着衣服的竹架前走过,问常妻:“府上是读书人家,令嫒又是位贞静女郎,想来她平时并不常出门。最近一两个月,她出门几次?去了哪里?最近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重阳节,她阿耶还有我带着她们姐弟去了趟乐游原。再然后便是腊月初八,玉娘带着婢子出去了一回,去永平坊慈安寺上香。元正的时候,她自己又出去了一回,我们坊里有个小尼庵叫净明庵,她去那里上了个香。因她阿耶不喜欢僧道,我也说年轻的小娘子总去佛寺庵堂不好,劝着她,她便答应着不再去了。其后就再没出过门,直到这上元节。”
  “这一两个月,她除了想上元节去看灯,可还有旁的异常处?”
  常妻想了想,“她原本便不是爱说话的,这阵子似比从前话更少了。”常妻叹口气,又开始用帕子擦眼泪,“年间节下忙,我还想着过完节问问她……”
  “我问一句冒昧的话,令嫒可有私房钱,出门可带了去?”
  常妻赶忙摇头:“有些钱,都在荷包里,不曾带走。”
  周祈点点头,来到窗前案边,顺手翻那案上的几卷书,却在书卷中翻出一张未竟的牡丹图来,颜色才着了一半儿。这图虽画得不算多好,但看得出画得很是认真仔细。
  周祈问:“令嫒极爱牡丹?”
  常妻擦擦泪,“每年三四月都跟我去慈恩寺这些牡丹开得盛的地方看牡丹,但要说多喜欢,也说不上。她从前倒是说爱兰花,说那香气幽静,帕子、华胜都爱绣、爱剪兰花。”
  一个面相有些憨的高大婢子走进来,冲常妻行个礼,“娘子叫我?”又看周祈。
  “正月十五,是你跟着小娘子出门的?”周祈温言问道。
  婢子点头:“是我随着小娘子出门的。”
  “十五出门可见了什么人?小娘子怎么说的?你带着暖袖筒回去又在哪里找的?”
  “出门有几个看灯的,离着远,我也没看出是谁来。小娘子说冷,让我回来拿暖袖筒,我便回来,等再出去,小娘子就不见了。我只当她逗我玩,便在门外等了一阵子。见她还不出来,我猜她自己先去主街上看灯了,便去十字街找她,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我又猜,她是不是先回家了,她也没回家……”婢子耷拉下脑袋。
  对这种憨直的,若她知道什么,取口供是最容易的,但她现下是“不知道”。
  周祈不死心,“腊月初八,你与小娘子去庙里上香,可遇到什么人?比如认识的小娘子,问路的年轻郎君……你们在庙里做了什么?”
  “寺里好些人,里面有小娘子,也有年轻郎君……小娘子给了我几个钱,让我去买零嘴,她自己去抽了签子,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
  从常家出来,陈小六先道:“老大,这常家女儿是与人私奔了吧?”
  不待周祈说什么,陈小六便接着剖析起来:“这常玉娘从前上元节不出门可以,为何今年非要哭着闹着出门去?又出门后支开婢子让她回去拿暖袖筒子,分明就是与情郎约好了,要趁着上元节私奔。”
  周祈看陈小六,“不错啊,很能看出些事儿来了。”
  陈小六脸上露出得意来,“不能白跟了你这么久。”
  周祈却皱起眉头,私奔……
  从常家再往西走往南拐,过两个小路口,问一问,便找到了开油坊的陈三家。
  陈三家一个小院子,房屋有些破败,但还算干净利落。
  这陈三与常叔平不同,一听周祈是来查问失踪之事的,便事无巨细地又有些颠三倒四地与周祈说了起来,边说边哭。
  “阿芳与钱家三郎约好一块看灯,他们今年成亲,已经瞧好了今年八月初六的好日子。据三郎说在永安坊旁边的主街上看了一阵子,阿芳便要回来,他们就分开了,可阿芳和阿幸没有回来啊。三郎也是,他怎么就不知道送送她们啊。”
  “我阿芳最是孝顺能干,洗衣做饭出油卖油,这里里外外的活都来得,自从她们娘没了,家里好些事都靠她。”
  “阿幸小一点,有些娇气,好在还算听话,尤其听她阿姊的话。”
  周祈不打断他,只任他说。
  “阿芳说给了永安坊钱家油坊的三郎,钱家油坊不比我们这小本买卖,听说东西市的大铺子好几家都用钱家的油。隔壁的宋婆是钱家亲戚,看阿芳能干,当得媒人。我原本想着,阿芳在家里受些苦,嫁去他家就享福了,可如今这样……”
  “阿幸一团孩儿气,还没有人家儿呢,如今……我的孩子们啊……”陈三大声哭起来。
  周祈没怎么见过男人哭,看着面前样貌平庸,红鼻子红眼睛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男人,不知怎么的,也心酸起来。
  差不多想问的他也都说了,周祈叹口气,“我们尽量帮你把女儿找回来。”
  陈三跪下磕头。
  周祈扶起他,快步走了出去。
  去找这钱三郎之前,周祈先去了陈家隔壁找“宋婆”。
  宋老妪五六十岁年纪,看着颇精神。
  “陈家两个小娘子还没找回来?这——阿芳即便再寻回来,怕也进不得钱家门了。这都快两天两夜了,怎么说得清。”宋老妪摇摇头,“这样的新妇子,钱家是万不会满意的。”
  “对这桩婚事,钱家从前满意吗?”周祈问。
  “满意!”宋老妪睁大眼睛,“我保的媒就没有不合适的。”
  宋老妪想凑近周祈耳边,看见她袍服上的织锦纹路,又退了回去,有些讪讪地道:“贵人,不是我宋婆子说嘴,我保媒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都过得极好。就陈家大娘与钱三郎,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定然以后也过得很好。陈家虽穷些,但阿芳是个能干的,钱家老三前面有两个兄长顶着,就爱玩些,正好娶个能顶事的娘子。每次我去,钱家娘子都说这桩亲事说得好。”
  “那钱三郎自己乐意吗?”
  “先前看不出来怎么样,这快成亲了,倒上心了。十五那日午后,我去钱家,看他穿得人五人六,好生打扮了一番呢,就为了跟阿芳看灯。”宋老妪又摇摇头,“可惜啊,这么一桩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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