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腐,酸腐得很!”周祈道。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全不知风趣诙谐为何物。”崔熠笑道,“他又好时不常‘风趣’一句,著者还为他遮羞,动不动就‘满座捧腹’,哈哈哈哈哈……这倒是挺逗的。”
周祈跟着一起哈哈哈,“这事其实不怪‘陈生’,笑话不好笑,是因为那著者就不是个诙谐的。”
崔熠深以为然。
谢庸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喝饮子。
崔熠却突然又笑道:“那著者也不是全不知诙谐为何物的。这下卷里新加的那个江湖中人就有意思得紧。又爱吃,又爱玩,全没半分正经,跑到皇宫大内,猫在膳房梁上偷东西吃,又装什么狐大仙,惹得庖厨仆役跪拜……”①
周祈又哈哈哈。
崔熠看她:“你别说,我觉得这原六郎跟你有些像,只是比你还要胆大包天些。”
周祈不以为忤,嘿,我要是有他的本事,比他还能闹腾。如多数武人一样,周祈心里也有个侠客梦,一剑一马一囊酒,江湖独行,任侠尚义……
“从腊月就忙,正月也没得闲,终于放个假。下午你们去做什么?”崔熠吃着唐伯为周祈准备的蜜饯问。
“没事儿,或许去西市逛逛,一起吧?不知道胡商们弄没弄些好玩意来。”就如崔熠说的,从腊月就忙,年前的腊赐,年后的岁俸,还有正月的月俸,都积着呢,周祈这受穷等不到天黑的,着实有些烧得慌,就想着得出去买买买一番。
“你上回说的那匹白马不知道还在不在。”周祈道。
崔熠笑道:“俩月了,马毛儿都没有了。”
周祈摆手,罢了,与那马没缘分!
崔熠又问谢庸。
“午后约了曲公看开化坊的宅子。”
这曲公就是上回周祈说的左拾遗曲泽,老叟今年至仕了,要合家返乡,宅子自然是要卖的。
这么些日子都没信儿,周祈以为是谢庸没看上,或者那宅子已经他卖,原来这是才去看。周祈看一眼谢庸,他不愿年节间与人说买卖屋舍的事,直拖到进了二月,想来一则怕人忌讳,再则也是怕老叟伤感,毕竟在京里一住半辈子,这一去,估计就不会回来了。谢少卿偶尔还挺体贴……
崔熠是爱扎堆儿的,“开化坊?正好,我和阿周可以先顺路陪你去看看宅子,再去逛西市。”
崔熠极是不见外地要求:“老谢,你一定要买个稍微大些的。这样晚间在你这里吃了饭,我就住下不走了。”
唐伯带着罗启他们把饭菜端进来,笑道:“若是晚了,崔郎君与我家阿郎住在一起就是。”
“话又说回来,不住一坊,就是不方便。这阵子周将军伤了脚,都没法照应。”唐伯看看周祈,“我看周将军比前阵子又瘦了。”
周祈捏捏自己的下巴,极违心地点头:“好在有唐伯你每日送吃的,不然得更瘦。”
看看她明显比前阵子圆润了的脸,崔熠笑起来。谢庸亦看她一眼,再看看唐伯,没说什么。
“周将军赶紧尝尝这鳜鱼,又肥又嫩,还补身子。”唐伯殷勤地劝周祈。
“还有这手把羊肉,你看看火候合适不?”
“一会还有菌子老鸡汤,周将军一定要喝一碗,崔郎君还有我们阿郎也要喝。听说这个补脑子,你们每日忙公务,喝这个最合适。”
……
如每次来谢家一样,周祈又吃撑了。
崔熠没骑马,周祈便也干脆把马留在谢家,几人步行走去开化坊,全当溜食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射雕英雄传》里的梗,跑到皇宫大内吃东西的是北丐洪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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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晚间,谢庸拿出《大周迷案》,看着其中一段思索:“果真不好笑吗?”
知道一切的罗启:“呵呵,阿郎对自己有太多误解。”
第46章 买新宅子
开化坊不大, 位置却很好, 就在朱雀大街边儿上,离着皇城极近,离着东西两市也不远。
曲公家的宅子在开化坊的东南角,外墙虽有些旧,但看着整整肃肃的,又能看见墙内一片竹影。屋如其人,从外面, 大致就能看出主人家的秉性来。
拾遗是谏官,谏官大多刚正,曲公又是这谏官里最刚正的, 每旬一小谏,每月一大谏, 好在如今皇帝精力不济,脾气也收了很多, 不然便是有不杀谏官的惯例保着, 只怕这老翁也不能顺顺当当到至仕。
门上老仆去回报,不大会儿工夫,曲公亲自迎了出来。老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面容很是严肃,一套圆领袍也穿得板板正正的,见了谢庸、崔熠、周祈,上前正经行官礼。
谢庸赶忙架住, 又回礼,笑道:“又非公事,私宅之内,老翁请勿多礼。”
曲公却摇头道“礼不可废”。
谢庸微笑,没说什么。
周祈难得见谢少卿这么正经的人被人教导“礼不可废”,觉得很是新鲜。又猜这曲公的宅子里面不会什么都是板板正正的吧?方照壁,笔直甬路,两侧房屋、景致一模一样,就连花草树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然而并不像周祈想得那样,事实上,这宅子又雅致,又有趣。
前院有竹,粗细相间,竹影婆娑;正房窗前有梅,枝干横斜,古雅朴拙;墙角一篷一篷的迎春花伸到小径上,花儿嫩黄嫩黄的,开得正好。后园有几株桃杏树,又有一个只几尺见方的小水池,几尾半大不小的红鲤鱼在里面游着。周祈随手扔进去几片草叶子,鱼都傻乎傻乎地去叼。水池旁边还有石案石榻,可看书下棋、坐卧休憩。
屋子都是一色的瓦屋白墙木牖纸窗,檐下窗上还贴着元正时的红纸华胜。
谢庸微笑道:“某若也能在这宅中至仕,就是上天眷顾了。”
知他说的是真心话,曲公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双方卖屋买屋极是利落。因之前便知道价钱,这个小三进的院子,九十万钱,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走的是市价,谢庸不还价,曲公也不因上官是买主而减钱,双方干干脆脆地写了私契,谢庸便让曲家奴仆随自己去拿钱,等明日办了公契,这买卖也便成了。
谢庸要忙这个,崔熠和周祈就不跟着添乱了。两人出门往西走,去逛西市。
走不几步,来到邻宅门前,只见门旁贴了张纸,上书大字《售屋》,左边是行书写的诗,“老屋三十载,石阶绿生苔。顶角时漏雨,纸窗风自来。莫嫌屋居陋,桃李灼灼开。索价六十万,一二略可裁。劝君勿复议,复议亦不卖。苏州梨花酒,不足二十抬。”格律用典皆不讲究,句句宛若口语,一看便是戏题。
崔熠和周祈都笑起来。
崔熠问:“这便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四门博士的宅子?”
周祈也只是听手下人说的,并不曾亲来,但想来是的。
“老叟倒是我道中人。买卖东西都用值多少酒衡量。”周祈笑道。苏州梨花白是名酒,又从江南远道运来,在京里每斗要十五贯钱。酒肆的所谓“一抬”,便是两斗,正好三万。这宅子可不就值二十抬梨花白吗?
“还道这些教书的老叟都是迂腐的,谁知这般有趣。”崔熠道。
不待周祈说什么,门吱嘎打开,走出一个老叟:“小子们说什么,我可听见了。”
老叟身材矮胖矮胖的,穿件交领宽身灰布夹袍子,头秃,稀疏的头发揪在头顶,脸圆圆的,两条长眉略往下耷,嘴角却有笑纹,显得很是喜兴——哪怕此时故意瞪着人。
周祈和崔熠笑着向老叟行礼道歉,称“小子无知嘴欠,老翁莫要见怪。”
老叟是书斋里的官,并不认得他们,此时也不问他们身份,只问周祈:“女娃娃莫非也爱杯中物?”
看老叟有趣,周祈笑道:“算不得很爱,却有梨花白,在老梨树下埋了三年了。”
梨花白这酒不只贵,在京中还不好买,只几家大酒肆有,又时常断货。其出窖时便已有十五载,再加上这三年,便是十八年的老酒。
四门博士冯公来了兴趣,想了想,笑问:“可要买屋?我这屋若卖给有十八年梨花白的,还能再便宜些。”
周祈:“……”
崔熠哈哈大笑。
听说这冯公与隔壁曲公朋友相得几十载,时不常歌诗唱和什么的,并称“冯曲”,如今又一起至仕、一同返乡,这脾气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是怎么“相亲相爱”大半辈子的?
对此二公,周祈颇觉有些神奇。
崔熠却在旁边撺掇她:“老翁如此说,你就买了吧。你在外面有个窝儿,多方便。免得每次回去晚了,都得住旅社。”
崔熠打蛇很会打七寸:“关键,上老谢那儿蹭饭多方便啊。他们家的炖羊肉、蒸鲈鱼、八宝鸭子、烧子鹅……”
崔熠说得自己都想买了,“要不是我不好在外面住,哪轮得到你……”崔熠是千倾地里一根独苗,其祖母寿康长公主的心头肉,如何也不能另院别居。
听崔熠报菜名的时候,周祈就已经动摇了,嘴上却还要矜持:“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崔熠睁大眼,“以后一块忙的时候多着呢,你们住得近,我让人来送信儿都方便些。”
周祈抿抿嘴,看崔熠,希望他还能找到个稍微更像话一点的借口。
崔熠看她,眼中明明白白的“我已经尽力了”。其实吧,就直说为了蹭饭,又怎么的?那传奇里的原六郎还为了吃正宗的手把羊肉,跑到安北都护府住了三年呢。
冯公招呼周祈:“买不买的,进来看看!”又铁口直断,“我看你这女娃娃,与这宅子有缘。”
东市算命卜卦一条街占中间位子的周道长:“……”
这宅子比隔壁曲公的小一些,是个大两进,也不似隔壁住了一大家子,这里只住了冯公老夫妇并三四个奴仆,故而显得很宽敞。
萧索也是有些萧索的。老叟诗里“丑话说到了前头”,周祈却觉得,这屋子远没有他说得那么糟。屋檐上的瓦是有些破了,但补一补也就是了;窗子是有些关不严实,也不是大毛病,兴庆宫干支卫驻所的窗户就没有不漏风的;至于因为人少懒于打扫,壁阴台阶生绿苔——这叫事儿吗?青苔多么苍绿可爱。
周祈又尤其爱这院中几株桃杏树,“老翁,这是蟠桃,还是蜜桃?”
“有蟠桃,也有蜜桃,都甜得很。隔壁老曲家院子里的桃树就是从这儿移走的,结出来的果子味儿就差一些,大约是水土异也。”冯公有些得意地道。
周祈这会儿也觉得自己与这宅子八字甚合了,行了,就是它了!周祈拍板定下。
冯公定要卖她五十五万,但需饶两坛梨花白。周祈一共就藏了两坛,颇有些舍不得,又算算自己的腊赐加年俸加月俸,“不瞒老翁说,我的钱够六十万……”
冯公开始吹胡子瞪眼。
周祈噗嗤笑了:“多大点儿事,送老翁一坛就是了。我算着,老翁与那坛梨花白也有缘!”
冯公立刻眉开眼笑,让周祈随他进屋写书契。
进了书房,见到四壁满架子的书,周祈才真正意识到,面前逗趣的老翁其实是个饱学的大儒。
“不白要你的酒,我也送你些东西吧。吾家家贫,没旁的,倒是有些珍本善本,你挑上两册吧。”冯公笑道。
周祈赶忙摆手,“不瞒老翁说,某一看书就睡觉,小时候被老师打过多少回手心儿。平生能读得进去的,就是传奇。”
老翁看看这不学无术的,皱皱眉,思索片刻,“罢了,便宜你小子。”说着弯腰,从榻下拉出一个小箱子,打开箱盖——
看着那最上面的两卷《侠客宋九娘传》,周祈眼睛冒光,“莫非是全本?”
老翁点头。
这《侠客宋九娘传》是前朝的书了,周祈只见过残篇,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全本……
崔熠也满脸笑,不单因为又有好看的传奇可看,也因为想着以后在老谢那儿吃完饭,再来周祈这儿打打牌,下下棋,看看书,鬼扯一番,哎呦,啧啧……
二月二十日休沐,又是个适宜搬家移徙婚嫁开张的好日子。曲公早已带着家人回去故里,罗启他们也来这新居打扫收拾过,又陆陆续续搬过来好些东西,二十日这天,谢家人便把铺盖和日用也搬了过来,退了崇仁坊的房子。又安插收拾了半日,新家也便有了模样儿。
看看日色将暮,谢庸对唐伯道:“今日晚了,又累,莫做饭了,我出去找食肆买些饭菜回来。”说着便走出门去。
走不多远,谢庸停住。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邻家推门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陶罐。
周祈也怔一下,啊?难道谢少卿他们已经搬过来了?没听见动静呢。
谢庸看着她。
周祈眯眼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谢少卿。”
谢庸:“……”
“莫不是去买菜买饭?”如所有热心邻居一般,周祈介绍:“这坊里,美味斋的酒菜好;佟家老店的汤饼胡饼索饼各种饼有名;赵家粥铺的粥是一绝,尤其瘦肉粥最好吃,不过他家不能堂食,你得自带家伙什儿去买。”说着,周祈抬抬她的罐子。
谢庸:“……多谢。”
周祈觉得,得知有自己这么个新邻居,谢少卿好像有点太“惊喜”了。
第47章 一起买菜
“买十个胡饼应该够吃了吧?还有菜和粥呢。”周祈问。
谢庸点头。
周祈从钱袋里拿钱, 佟家老店的老叟把饼用蒲叶包了, 又用细麻绳一捆,递给谢庸。谢庸接了拎着。
往前走几步是卖炸货的小摊子。
“来一斤炸蚕豆!”周祈招呼卖炸货的,又扭头对谢庸说,“炸蚕豆又香又酥,下酒顶好。我认得一个老书生,用一把炸蚕豆,能喝一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