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宴为她女孩子干巴巴的开场白感到好笑,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脑袋,从包里翻出一管药给她,说了用法后才道:“没关系,就让它留在小姐的窗外吧,七禅希望……希望历史可以记住我与小姐的相遇。”
……
从红色高包逆流回到自己包厢的一路上,舒意看着慌张的人群相继掠过身旁,迷茫的眼神在半空频繁交接,站台边是整装完毕的武警,持枪携棒,严阵以待,一层阴霾笼罩在头顶。
回到硬卧车厢,秦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蒋晚脸色惨白,几个男孩也均神色凝重。见她回来,江远骐第一个冲了过来。
“你去了哪里?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舒意略表歉意:“对不起,我在10号车。”
她交代得模棱两可,他们已然心领神会。总归火车就这么大,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如果她没回来,有巴雅尔的情况在前头,他们还会担心她出了事。现在她好端端地回来了,没了那个可能性,剩下的可能也就是在祝秋宴房里。
原本蒋晚见她回来也急得冲到面前,听到这话脚步一顿,慢慢退了回去。
秦歌抽噎着,忙说道:“小意,我知道之前跟你闹了点不愉快,你心情不好,我跟你道歉,但你可不可以以后去别的地方,事先告诉我们一声,我们真的很担心。”
敢情这眼泪还是为她流的,舒意无意辩驳什么,点点头算应下了。贺秋冬却觉得她态度敷衍,毫无责任心可言,张嘴就是一顿指责。
“吵个架而已,有多严重?值得你跑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包厢大半夜吗?你知道火车上死人了吗?你才认识那个男人多久,就这么随便?惹得朋友担心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不可理喻!”
舒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教训,不想辩驳,只转头问旁边几个人:“你们也这么想?”
贺秋冬怎么样她无所谓,秦歌的敌意她也可以不计较,但是,冯今认识她好几年了,蒋晚更不用说。
从小穿一条裤子的情义,区区几天,被人几番挑唆就瓦解了吗?
鼻间有酸涩涌动,她强忍泪意,问蒋晚:“晚晚,你这么看我?”
“我、我没……”蒋晚赶紧摆手,眼睛却不敢看她。
舒意低下头,她原以为晚晚只是心猿意马,被新奇的旅途弄得眼花缭乱,现在看来,是她低估了她对祝秋宴的喜欢。
让她头疼的事情平白又添一桩,舒意不由得转向罪魁祸首。原本她不想同她计较了,但既然她这么爱演,就让她再出一次风头。
“晚晚,上火车第一天我血亏疼得晕过去,祝七禅救过我。”
话虽然对着蒋晚说,她却走到秦歌面前,“你知道的,我每次都发作很快,想打电话给你,手机掉到地上,我也敲过车壁,想让旁边的人听见,但是火车上太吵了。当时包厢里只有我和秦歌,可不管我怎么求救,她都置之不理。”
秦歌一看她算旧账,赶忙否认:“不是的,我睡着了,根本没有听见。”
“是吗?可祝七禅却说,你不仅醒着,还同他说了话。事后我问过你有没有人来,你说没有,对吗?”
秦歌咬住唇,没有应声。
冯今还记得这茬,凑到蒋晚面前:“你不是说小意不吃药就会有生命危险吗?但我记得小意醒来后,好像确实没什么事了。”
这么一想,蒋晚狐疑地看向秦歌。
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万一、万一真的……她瞪大眼睛,一把抓住秦歌的手腕:“你说,祝七禅到底有没有来过?”
秦歌吃痛,挣扎了下:“我、我真的睡着了。”
“祝七禅说你跟他讲话的时候隔壁有人看见了,要不要我去找证人?”
秦歌更慌了,反口就道:“怎么可能?车门都……”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什么,开始费力找不,“我、我是说,睡觉的时候门关起来了。不对,我想了下,是我醒来的时候看到门关着,怎么可能有人进来?”
见众人神色各异,她鼻子一抽,又哭了起来。
贺秋冬上前安慰她,对舒意还是没什么好脸:“空口无凭的东西,凭什么让人相信?我只相信双眼看到的,又是洗手间,又是大半夜,到处乱搞关系,私生活一塌糊涂!”
“你闭嘴!”江远骐立刻一拳头挥了过去。
贺秋冬难以置信,冲江远骐怒吼了一声,还待开口,又被江远骐揍了一拳。
这下安静了。
可以听到外面起了骚动,隔壁同他们打过扑克的两个男孩挤到门边,急吼吼地问道:“你们看到姜利了吗?”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又接着说,“武警上来抓人了,你们还不快收拾好东西,待会没人给你们拿!”
走廊上乱哄哄的,原先试图挤下车的人,现在也被边防制住了。
列车员拿着扩音器,用中文提醒他们全都回到包间,把证件拿出来,不要参与任何异国人的活动,安静等待,大使馆已经派人来了!
他们一听,随即开始收拾行李,过了一会儿动作逐渐停下来,不由自主地看向舒意。
姜利也失踪了?
舒意解释不了其中的纠葛,干脆当睁眼瞎,蹲下身继续收整。想着还是把祝秋宴借给她的衣服拿回来,现在这个情形留在窗外,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变成草原垃圾了。
相比于历史的见证,她的见证似乎更有意义?
至少一直到死的那天,她都会记得他。
隔着走廊,舒意走不过去,只好拜托窗边的人帮她拿一下。
对方大声说:“还没干!”
舒意大声回:“没关系!”
那人只好一手提着行李,一手伸到窗外去解晾衣绳上的衣服,忽然被人一撞,衣服扬风而去。转瞬之间,卷入无边无际的黑夜。
舒意呆住了,心里忽然一空。
武警拂开人群,进驻这节车厢,人群陡然哄散,走廊一下子鸦雀无声。边检进入他们的包厢,公事公办道:“把护照交上来。”
舒意把证件递交过去,那人翻了几页,又回到首页,追问:“有俄罗斯签证吗”
他像是在确认什么,舒意心头一个咯噔。没有俄罗斯签证,意味着她更有可能在蒙古境内杀人越货,及时抽身。
换言之,没有俄罗斯签证的乘客更可疑。
舒意不得不摇了摇头,轻声争辩:“我临时决定,还没有来得及办理,车票是买到莫斯科的,这边和隔壁都是我的同学。”
那人听懂了,阴鸷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打量,随后手一挥:“带下去!”
与她一起的还有秦歌。
蒋晚吓坏了,眼泪哗啦啦往下掉,被冯今拽着,接受剩下的检查。
每节车厢的车门都打开了,出去不再需要经过高包,沿着月台相反的方向往前走时,舒意不住地回头,想说什么,又不知要说什么,她只是、只是忽然有种感觉,那种衣服被追走时空落落的感觉——
她和他可能不会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早更新,肥章哦(#^.^#)
话说今天冬至,你们要吃汤圆吗?
第18章 屋瓦吻兽
武警大概在K3次列车上停留了半个小时左右,初步调查后,乘客全部被带到候车室。
候车室后面有一排平房,掺杂着中西建筑风格,烫金屋瓦,朱红吻兽,看着不伦不类。K3次逐渐驶入换轮间,祝秋宴留到最后才下车。
刘阳同武警中队的熟人说话时,他还在把玩祖母绿色的口琴老物件。
为什么会用祖母绿来形容,边境核检上至武警官兵,下至换火车头的工人都知道,那个可以得到许多特别礼遇的男人,身份不简单。
随便一个出手送给卫生员的青稞酒虎纹酒坛,拿到古董交易市场,可往前追溯数百年,值不少银子,所以能让他细致把玩的一定是好东西,哪怕口琴的绿面十分劣质,还掉瓷,他们也只会认定自己不识货。
祝秋宴不这么想,这东西再传承个几百年也会变成古董。所谓古董,他认知简单,活得比人类岁数大就可以。
他试过音,弹簧片有所损坏,因此音调不准,但不是不可以调试。回到西江找老师傅看看,应该能修复。
刘阳同熟人打了招呼,对事情的概况有所了解,走过来拎行李,提醒祝秋宴:“去警务室走个流程,咱们就能离开了。”
祝秋宴颔首:“其他人怎么样?”
“我待会去大厅看一下,应该不成问题,列车员们我都交代过了,大使馆的人最多明早就能赶到这里。你放心,死的是俄罗斯籍蒙古人,和中国人关系不大。如果认定是他杀的话,会先从他的车厢及人际关系开始排查,再不济也是先从异国人查起,等盘到硬包,估计天就亮了。”
他知道祝秋宴在担心什么,不过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早些年他们乘坐K3,列车员利用职权之便强迫女性乘客发生关系,这种事不在少数,边检们也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死个人不算天方夜谭,横枪扫射的战斗不是没有经历过,倘若不幸遭到了侮辱,也只能自认倒霉妹,这条路上没有可以说理的地儿。
祝秋宴一边把口琴放进随身背包一边说:“我跟你一块去。”
刘阳拦着他:“别,我求求您别再出现了,藕断丝连,让人家怎么想?我们得马上赶往莫斯科,在这里一刻都不能耽误了!”
“就一会儿。”
“一会儿也不行。”
祝秋宴打量刘阳一眼,他双手环胸,看样子很坚决。
可是,他还没有同小姐好好道别。
先前在车顶顾着谈天说地,以为被阻隔在此,还有同她说话的时机,不曾想……刘阳速战速决,居然不需要再露面了。
“你什么时候跟边检关系这么好了?”祝秋宴勉为其难退让一步。
两人转出换轮间,穿过月台,往警务室门口的方向走去。突然祝秋宴脚步一顿,眉头微皱,问道:“你觉得天底下有很多巧合的缘分吗?”
“啊?”
“她的家乡在西江,现居地在北京,有血亏之症,非常凶险,最重要的是她怀念青稞酒,还惦记酥油茶。”
后面两个是他酌情加上去的,他只是想同刘阳强调更多的巧合背后的那一种可能性。果不其然,刘阳惊讶道:“她该不会是十五年前你在大河捡的那个小女孩吧?”
祝秋宴正是期待这一结果,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有这么深厚的缘分,我还是……”
“你还是快些走流程吧!倘若真是她,原本那药包就该送去北京给她,这么着也不算白送了,回头问她家人把钱要回来。”
“你……你好残酷呜。”
祝秋宴为他的脑回路目瞪口呆,这是他想表达的重点吗?
刘阳一副过来人的神情,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咱们虽活了几百岁,但到底没除根,七情六欲什么的很正常,你纵然惦记着谢意,也不是不可以对旁的女孩心动。老实说如果你能改邪归正,好好谈个恋爱,我肯定拍手叫好,但她不行。”
“为什么?”
“长得太好看。”
“这不是理由。”
“这是理由,你一开始接近她就是为了获得小姐的善良与美丽,好为缅栀子灌溉养分。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铁石心肠的祝七禅居然心思变了,可初衷不纯,就是不行,以后她知道了该怎样伤心?”
祝秋宴不高兴,从兜里掏出刚刚自窗边摘下的缅栀子。风吹日晒一路,不说萧条,反倒越来越有蓬蓬生机了。
他觉得刺目,一把按住缅栀子晃动的脑袋,重新揣回兜里,复又看向刘阳:“我想听真话。”
刘阳吸了口气,正色道:“正如你所说,巧合太多了,深厚到十五年尚且牵扯不断的缘分此生仅有,太危险,有太多未知的定数。七禅,再这样下去你会引火自焚的。”
祝秋宴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窝。
他戴眼镜常常给人一种斯文昳丽的感觉,没了眼镜的遮挡,看人好像可以入木三分,细细追究,可也止于干净,阳春白雪一般,没有杂质。
刘阳看多了他的面目,知道这层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多么汹涌的暗流,因此可以不被干扰,坚持道:“快走吧,好吗?我可以留下来等他们恢复自由,你必须先走。”
“一句话也不可以吗?”祝秋宴低下头,看着矮了自己一小截的刘阳,目光款款,甚至想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也好让他退让。
刘阳不为所动,扒拉着自己乌黑的下眼睑给他看。
“你瞧瞧我,我过去是专门坑蒙拐骗的,捧着三道符就能给人驱鬼,骗光别人的家财。我常跟人说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现在轮到我自己了。”
他常年酗酒,很少有睡眠,身体被掏空,越发显出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偶尔对镜望着,头顶冒烟,好像黑白无常正在上头打架,讨论什么时候来绑了他,送到地府也是一桩大案,所以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七禅,我求求你了,快去吧,把虎耳草的药剂带回西江,植入我们的千秋园。只要它能成活,我们就不必再仰仗那些渣滓了。我活到如今只剩这点心愿,你能不能帮我完成,啊?”
他回想起这些年的事,生前一事无成,身后只经营了一座花园。眼看花园一步步壮大,散发香气的同时,也遭到了恶人的眼红,他穷途至此,怎可能不拼尽全力守护此生唯一的微光?
祝秋宴知道,刘阳从不求人。
他又把眼镜架到鼻梁上,风吹开衣襟,扬起一角。
很快,他消失于夜色中。
刘阳没有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远远听见哨声,像是要集合似的,他赶紧拎起行李跑到候车室。
熟人见他去而复返,只好按照规矩,暂时将他关到一个房间。
里面都是明确身份证件,有俄罗斯签证的中国人,因为和外国人区分,又有列车员带头安抚,因此没发生骚动。大多数人只是紧张,关心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在刘阳带来大使馆的最新消息后,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