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看着自己这位续弦的小夫人,论年纪也不过只比冯皇后大一、两岁,也是出名的美人,他第一眼见着时,也是喜欢她的雍容端雅才应下亲事的。
可如今见着只觉得她妆容太浓,头上的金银也太多,反而落了下乘,以前不觉得那是没有对比,然今儿见了禁宫中的皇后后,才知道真正的美那的确是天然去雕饰的。
冯皇后浑身上下除了一双鞋华贵不凡之外,其外无论是头饰还是衣裙那都是极其简致的。发髻也干干净净的,只用一枚两指宽的金累丝绞花圈冠环住,清雅至极。
“你以后少抹些粉,头上戴的这许多钗环不觉得累赘么?”宋海道,“清清爽爽的多美。”
宋小夫人煞是奇道:“将军怎的关心起我怎么打扮来了?”
“我见着宫中皇后穿得也没你这般富贵。”宋海道。
宋小夫人立即就觉得自己明白了宋海的意思,“将军说得是,皇后娘娘崇尚节俭,咱们也该跟着,听说她和皇上一餐只上三菜一汤呢。”
三菜一汤可太少了,宋海心里嘀咕,一时又想起冯皇后那双鞋,人家那是富贵都藏在深处,并不炫耀显摆。
其实那双鞋也不是冯蓁藏富,而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她的鞋履中的,且不止一双。冯蓁还问过宜人呢,宜人只道是萧谡让人送来的。那样精致华丽的鞋,他居然没冒出来讨个赏什么的。
“这些其实娘娘入主昭阳宫那日,奴婢在鞋履柜子里就看到了。”宜人道,“这鞋上的红宝、蓝宝,还有翡翠、碧玺,成色光泽都是极好的,一点儿杂色都没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凑齐的。”宜人这明显是在替萧谡表示他的用心呢。
冯蓁听着也就只是听着。
却说冯皇后的灵丹妙粥经过宋小夫人的一通宣传后,不知多少人心里都盼着赶紧到今年的腊八节。
其实冯皇后的好处可不止这一点半点的,冯蓁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这桃花源的副产品功能强大到让她无法想象。
太熙六年初秋,冯蓁正捣鼓她的蔷薇露,忽然就感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了,她诧异地抬了抬头,四周打量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只好低下头继续捣鼓,良久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禁宫上空的龙息少了。
冯蓁直起身子,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些年萧谡改华朝伦才之典,让大量寒民也能入朝为官,更是轻徭薄赋、大力整顿吏治,明正黜陟,加上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天灾,是以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已经有人把这段岁月称作“太熙之治”了。
国运昌盛,萧谡身上的龙息也是日渐凝练,包裹禁宫的龙息也是只增浓稠。若是一点儿小波动,平均到整个禁宫,冯蓁也不太能感觉出龙息的变化,而今日这龙息几乎是少了五分之一还多,以至于冯蓁不得不好奇,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杭长生在萧谡耳边低声道。
萧谡惊讶地站起身,这么多年冯蓁还从没主动到过乾元殿的前殿。
“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白发苍苍的郑太傅跪在萧谡的跟前道,“皇上这些年,与民休息才有了这太熙之治,如今骤然再兴兵戎,远军劳师征伐撮尔小国,赢了无利,万一事有不谐,可如何是好?”
萧谡道:“太傅,我朝国威绝不容冒犯,车越一边陲小国,竟然擅杀我大臣,不容轻饶。此次远征,也正好看看这几年我朝军队的战力有没有腐化。”
“皇上……”
郑太傅还待要说话,却听萧谡道:“杭长生,送太傅出去。”
杭长生赶紧地上前扶了郑太傅起身,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你老人家如今还看不清形势么,皇上多少年前对你就有意见了,你要再这么跟皇上对着干,这太傅怕也只能回乡种田了。
昔日得罪过冯皇后,或者跟着闹腾过要废后的人,如今回头看可就只剩下这位郑太傅还在位了。这还真是萧谡顾念老先生教导之情才留着他没动的,但圣眷么就所剩无几了,至少每年元旦赐福,皇帝就没给这位郑太傅赐过。
冯蓁见杭长生扶着一个唉声叹气的老人出来,她也不怎么认识。
杭长生朝冯蓁行礼道:“娘娘,皇上正等着你呢。”
冯蓁点点头,跨步进了殿。萧谡已经走到门边来迎她了,还左右打量了一下她的手。
“怎么了?”冯蓁不解。
第127章 副产品(下)
“还以为皇后娘娘是忽然想通了来给朕送参汤什么的。”萧谡笑道。
冯蓁嘀咕,“皇上还用得着进补么?”
“那不然是什么风儿把皇后吹到这儿来的?平日里朕连哄带骗你都从来不给面子的。”萧谡道。
冯蓁半真半假地道:“如今宫中只有我一人, 妒忌的名声已经是跑不掉了, 可不想再加上一条后宫干政。”
萧谡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冯蓁,“你太审慎了。”
冯蓁知道萧谡的意思, 是怪她不够天真呢。冯蓁想着如今或者还算两情缱绻,自然是做什么都好, 可但凡有一日反目成仇了, 她随意出入乾元殿前殿的事儿就能成为罪名了, 她犯不着冒这个险。不过冯蓁嘴上却道:“母后一直盯着我的,少气她老人家一点儿总是好的。”会说话, 日子才能过得甜。
萧谡搂住冯蓁,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顺太后,他早就把冯蓁绑到前殿来了, 一刻不见都觉得少点儿什么。“既然如此,今日皇后娘娘怎么大驾光临了?”
冯蓁偏了偏头,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皇上,可还记得我说过, 我会一点儿观气之术?”
萧谡松开冯蓁,这“观气”二字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好回忆。冯蓁更是坦诚过就是因为观气之说才对他这个“真龙天子”虚与委蛇的。
冯蓁就知道,萧谡对这种事极其敏感,所以她主动上前搂住萧谡的腰道:“皇上今日在朝堂上是不是做过什么重大决定?”
“你是看到了什么?”萧谡有些迟疑。
“我观气是能看到皇上头顶有真龙显化,我朝气运昌隆,所以皇上头顶的真龙我看着几乎凝成了实体, 然今日忽然地却散开了。”冯蓁小心翼翼地道,也不知道萧谡会不会相信她,但是这却事关她的羊毛,更是事关华朝的百姓。
萧谡若不是知道近日冯蓁没见过外人,他真要怀疑是谁走通了她的关系让她来劝自己的。
萧谡将冯蓁带到案前坐下,“朕决定出兵攻打车越国。”
冯蓁完全不知道车越在哪里,还是萧谡拿出舆图给她指了指,车越在华朝的东北向,是个狭小得像只小虫子的国家。
萧谡将车越国丞相叛乱杀了车越国王,且杀死了协助国王平息叛乱的华朝使臣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冯蓁,“若是朕不出兵,你觉得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朕?周遭属国今后还会不会对我朝畏威怀德?”
“若是输了呢?”冯蓁问的问题跟郑太傅一模一样。
“你觉得朕会输?”萧谡显然很介意冯蓁的态度。
冯蓁摇了摇头,“皇上,这不是自尊问题,而是劳师远征有许多是人力不能及的问题。如今已入秋,等军队到达车越时,可能已经入冬,车越在东北,天气严寒,到时候士兵能不能抵御那种寒冷?冰雪覆山之后能否辨别路径都是问题,还有粮、马……有太多不能确定的因素了。”
“若是像你这般想,那天下的仗就不可能开打了。”萧谡道。
冯蓁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知道这些事儿不是我该过问的。”萧谡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得了。
萧谡将冯蓁送到门边,两人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不过,冯蓁也知道,若不是她能察觉到龙息的变化,光是听萧谡那般一说,她也会支持他出兵的。
然则最终萧谡还是没有听冯蓁的劝说,国家大事本就不应该根据什么所谓的“观气”之说来定。
结果太熙六年冬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暴风雪,北征军还没跟车越国的军队对上,战斗力就已经减损了三分之二,这样的仗自然没办法打。
消息传到上京时,萧谡的脸色可想而知,不仅仅是因为军队打了败仗,而且还是因为从来不干预政事的冯蓁劝了他,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她真的能观气,所以所谓的虚与委蛇,还真可能就是忍辱负重。
冯蓁可不知道北征失败的消息,她只是奇怪怎么天都黑了,萧谡还没回内殿,只叫杭长生来说了句在前殿用晚饭。
这么几年来,冯蓁单独用晚饭的次数可是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她有些食不知味地吃过饭,在灯下看了会儿书,觉得不得劲儿,又起身去捣鼓了一点儿梅花露,眼看着要交子时了,萧谡却还没动静儿。
冯蓁估摸着肯定出事儿了,她将宜人找来,“你去前面瞧瞧,问问杭长生,出什么事儿了。”
宜人很快就回来了,“娘娘,是北征军败了,回来的人不及出征的两成。”
冯蓁吸了口凉气,看来不仅是败了,而且是惨败。
冯蓁走到窗口,看着阴霾的黑夜,月消星逝,叫人望不见前路。她心里很清楚萧谡为何不回内殿,男人的自尊心脆弱得仿佛琉璃,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冯蓁叹了口气,很担心这就是她跟萧谡之间的一个坎儿。有些坎儿瞧着好似能跨过去,却不知道一个没处理好,从此就是下坡路。
她的地位本就风雨飘摇,这年月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就不能算人,连活着的价值都给你否认了。冯蓁知道萧谡要顶住前朝压力而不纳新妃,是需要很大决心和毅力的。
这坎儿若是过不去,他以后看着自己就会想起他失败的一面,长此以往恐怕就是相见不如怀念了。
冯蓁摸了摸胸口的桃花瓣,第八颗仙桃即将要成熟,她不想功亏一篑。若是萧谡纳妃,她就是忍着恶心也得继续承宠,只是想一想就让她觉得胸中浊气翻腾。
“娘娘,窗口风凉。”宜人忧心地劝了一句。
冯蓁回过头,“把我的披风拿来,我去一趟前殿。”她知道萧谡这会儿肯定不想见自己,但这事儿躲是躲不过的,只能迎难而上,万一他钻了牛角尖,再想扳过来可不容易。
谁知冯蓁刚走到院子里,就见萧谡顺着游廊回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萧谡朝冯蓁伸出了手。
冯蓁微微松了口气,走回廊上把手递到了萧谡的手心里。
萧谡顺势将冯蓁搂住,两人谁也没说话,就静静地环抱住彼此。良久后,冯蓁才拉着萧谡的手进了屋子,又亲自伺候他宽衣再送进净室。
萧谡出来好,冯蓁也没多说话,就拉着他在床上躺下,把他的头搁在自己胸口,轻轻地替他揉着头发。冯蓁感觉自己的角色一下就从需要萧谡无尽疼爱的小女儿变成他老妈子了。
她心里感叹归感叹,可还得安抚住萧谡。
约莫到了丑时,萧谡的头在冯蓁怀里拱了拱,这才道:“北征车越,败了。”
“嗯。”冯蓁依旧轻轻揉着萧谡的头发。
“朕当初应该听你的。”
冯蓁的身体往后退了退,看着萧谡的眼睛道:“若皇上当时就因为我的观气之说而改变主意,那就不是皇上了,我朝也不会有如今的昌盛。”
“哦?”萧谡来了点儿兴趣,往上靠了靠身体,似乎是没想到冯蓁会如此说。
冯蓁也坐直了一些身体,“皇上从来就是认准了一件事,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变的人。”
“你是在说朕不擅于纳谏么?”萧谡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冯蓁摇摇头,“我是说,皇上不信气运之说是好事。”
萧谡好笑地道:“那你当时为何来劝朕?”
冯蓁看着萧谡道:“那是我看到了,不提的话自己心里会过不去。但实则我心里知道,皇上不会信,我也不愿意皇上信我。若是治理国家全凭什么观气望云之说,坐在这儿就不该是皇上而是术士了。”
“朕知道你这般说是在宽慰朕。”萧谡的态度疏离了一点儿。
冯蓁是在宽慰萧谡,但说的也的确是真心话。
“的确是在宽慰皇上,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件事未必就是坏事。”冯蓁道。当然其实是大大的坏事,没见这禁宫上的龙息少了一大截么?但语言是门艺术。
“皇上其实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做的每一个决定,如今回头看来都没有错过,但是人就会犯错,谁也不会例外,皇上早早的能受一次挫折,在我看来反而是好事。”冯蓁道。
“在你心里,原来以前朕从来没有做过错事?”萧谡问。
冯蓁笑了笑,若有所指地道:“那皇上以前有过后悔的决定么?”
萧谡摇了摇头。
冯蓁又笑了笑,“所以才说也许是好事吧。”
萧谡摸了摸冯蓁的头发,重新躺下靠在她怀里,“国运真的黯淡了许多么?”
冯蓁用手捂住了眼睛,“从此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萧谡扒拉下冯蓁的手,“你觉得朕是那么小气的人?这一点儿挫折教训也受不住么?”
冯蓁没说话。
萧谡叹息一声,“幺幺,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无需对朕如此小心谨慎地伺候、奉承,且不论这件事你还没错,便是错了,也无需这样,你懂不懂?”
冯蓁鼓了鼓腮帮子,“那皇上刚才怎么不说?”
萧谡笑道:“别说,刚才你伺候得还挺舒服的。朕这么些年还从没享受到过。”
冯蓁气不过地骑到了萧谡身上,掐他的脖子。而萧谡扶着冯蓁的腰上下颠了颠,算是配合她闹一下,然则就再无多余的动作了。
冯蓁将脸贴在萧谡的胸口,知道他心里并没嘴上说的那般轻松,否则早就该蠢蠢欲动了。大半夜的,冯蓁其实也没有那种心思,她打了个哈欠,这下换成萧谡替她揉头发,安抚她快些睡了。
冯蓁的呼吸均匀时,萧谡的眼睛却还睁着,一国之君所思之事自然比冯蓁多到天边儿去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冯蓁的肩,偶尔撇下眼看看冯蓁的睡颜,想起她对自己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他知道冯蓁的压力来自于哪里,他的手探上冯蓁的小腹,平平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