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与钱寿康当晚便寻了雷哥,将事情都给说了。
趁着夜色,雷哥来了邓智林家里。
此时关家已经吃过了晚饭,洗漱完了,赵玉和带着小凡已是睡下了,而关开涵在屋里看书。
邓智林则点了油灯,与雷哥在厨房里坐着抿着小酒,吃着花生米。
这个事情,已经由张广才原原本本的告诉过他经过了,所以这些雷哥都不必细说。
雷哥只是来告诉他,“吴爷与钱爷说,林老婆子的几个侄儿都敲打过了,以后伺候无有不尽心的。这事本就有利可图,他们还不得比亲生儿子还更亲的侍候?!吴爷说了,若是林老婆子横死,不是寿终正寝,家财充公,若是太平晚年的离去,家财则由他们平分,这一招,无比的厉害……”
“所以,关叔只管放心,”雷哥道。
“这个事的确办的漂亮,欠了他们大人情了,”邓智林笑道:“以后再设法还他们便是,不着急。”
“在我府城都安排好了,等事态略平息一二,再一并妥当的办了,”雷哥道:“不早不晚的,等蔡氏伤好些便送走。迟也易生变,怕人追起源头来,倒是麻烦。况且那蔡老婆了又贪得无厌的,怕是会乱说八道。再者说,蔡氏在娘家,怕也是度日如年。早走早好。早脱离苦海的好啊……”
邓智林举杯敬他,道:“有心了!”
“应该的!”雷哥与他碰杯,抿尽酒,笑道:“这也是救人。不全是为了关叔。”
邓智林笑问道:“生意咋样?!”
“不错,我这名声算是在这一带混开了,道上也是,”雷哥低声道:“屠夫帮,我已经坐稳了,这百里城乡,无不闻我雷哥的声名。其实,不瞒关叔,我对漕运这一块,也挺有兴趣。”
“果然,”邓智林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对漕帮感兴趣。”
“只要这一段就行,江水广阔,又长,从来就没有人真的能把所有段都给把稳了的,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各个地头,都有各个的帮,我也不贪心,能把现在的这一段给拿到了手上,就满意了……以后光吃进出的费用,都受用不尽的,然而这个事,得有义声,也得有名号,更要有官府的支持,”雷哥低声道:“关叔,自来漕运,官府是管不过来的,一般都是交由这些人手里,属于灰色地带,这其中,怎么运作,学问大的很,我得花点时间摸透了,然后再图以后……”
“有志气!”邓智林笑道:“其实灰色存在有灰色的好处,一刀切的黑或白,反而不友好。尤其是对行商的人不友好。在外跑商的人,怕的不是交什么路费,税钱,他们最怕的其实是被抢,可能还会被杀,而漕运有人能保其周全,反而算是交了运镖的费用了,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好事。”
“有个别地方,是带杀带抢,或者是遇到有关系的,就放过,但也会多要点银子,这样子,其实反而不长久,多数都是被官府给一窝端了,但是有些穷山恶水的,怎么说呢,一窝端了,又有一窝类似的,反而无穷无尽,特别不好。也更因此,当地,反而怎么都好不起来,他们也要负点责任。”
“哪能个个都是有志气,又有眼光的?!光有官府领头,是不够的,也得有这样的人,能配合,”邓智林道:“没这种有眼界的人,帮便不是帮,而是寇贼。不过咱这一带,还算可以……”
“是的,”雷哥笑道。
“好好干,”邓智林笑道:“等你以后定下来,我还有生意与你做!”
雷哥眼睛一亮,也不追问,他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不到了那份上,自己不准备妥当了,便不要问的太清,只道:“成!反正我跟着关叔走。还是老话,一切都有分成。”
邓智林一乐,道:“你是明白人,不贪心!”
雷哥笑道:“谁说我不贪,那豆腐为我博得多少好名声,我其实很贪心。像旁人贪的是财,我贪的是名,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名能带来更大的利。”
邓智林笑道:“再有利,也不伤义气,这就是不贪心。”
雷哥笑道:“叔,我敬你!”他是尝到了多少豆腐的甜头和好处了,这其中的好处,真不是一朝一夕的利益能算得出来的。
反正他现在就是坚定的跟着关叔便是。亏不了。
“我也敬你。”邓智林道:“有义气,有担当。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雷哥与他喝了一口,笑嘻嘻的八卦道:“叔真不娶小寡妇?!现在人也弄出来了……”
“去!”邓智林嗔着斥道:“我是那种人?!”
雷哥嘿嘿笑,人嘛,都是双标的人,若是平常的老汉有这个心思,他一定吐沫一口,骂不要脸。但是有本事的男人,哪怕老一些,对小寡妇来说,可是个好归宿。
邓智林道:“可别瞎说了,这孩子,我对她有些愧。等到了府城,我认为远亲闺女,以后就当是女儿走动,现在我管她,将来,开涵管她,嫁娶随她心意。她若要嫁,我赠嫁妆,她若不嫁,开涵会养她老,若是开涵先走了,开涵的孩子也会养这个大姑姑。这是我的承诺。”
雷哥显然怔住了,什么也没说,只是举杯碰了碰他的杯子,一饮而尽,笑道:“痛快!”
邓智林道:“对我女儿客气点,千万安顿妥当了!”
“那是当然,”雷哥笑道:“我办事,叔放心。好歹是大姐,以后我肯定是用心敬着的。说不定以后要求叔什么,还得求到大姐头上去!”
邓智林一听乐了,道:“她年纪可比你小!”
“那也是大姐,”雷哥嘿嘿笑,道:“我心里敬着她,她就是大姐。”
“随你吧。”邓智林无语。
两人喝了个尽兴,雷哥才回家去了。雷哥的酒量,他自己也是有数的,只是小酌,没有喝多误事。
人走了以后,邓智林对这个事也就放心了。
这个事,出不了差错。
第84章 绞发
果然, 林老婆子后面没再闹, 而蔡老婆子是急不可耐的要给女儿变现,因此急的跟猴儿似的要把女儿送去贵人家呢, 主动与媒婆商议吉期,因是抬妾,也只是一顶轿子的事, 这不是正经作亲,所以三媒六聘那真是一概没有。
但白花花的银子拿出来, 抬妾书上一签,这个事也就成了。
这其中倒是出了个小插曲, 是林老婆子托了韩娘子送了一百两妆奁给蔡氏压轿子, 要她带去作嫁妆, 以后也能手头有个花头。
韩娘子是瞒着蔡老婆子进来说的,蔡氏本就心灰意冷,对于变现也挺麻木的,寻思着不过是再寻地方再死一次, 也没个什么。
指望, 她是不敢的,唯恐落空, 又是深渊。
但是韩娘子递来这妆奁的时候, 对无动于衷的蔡氏道:“收着吧,当个压底的箱子, 这个银子, 你娘不知道。”
若是蔡老婆子知道了, 不说全克抠走,也得九成九落到她手里。然换一堆不值钱的布塞箱子里,填为嫁妆。
市井中多数母亲都是这样干的,尤其是底层。尤其的不体面。所以为何县太爷对这类阶层的人,是从来不碰小民,甚至有时候骂刁民呢,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体面些的人家,多数只会添妆,便是彩礼方面,那是一丝银子也不会碰的。
蔡氏听了,道:“韩婶婶,这个银子,我不会收的。”
“拿着吧,只当是为了让她安心,也死心。”韩娘子将妆银放到了箱子底层,用衣服包住了。
蔡氏不语,低着头,在那发呆。整个人精神是干枯的。
“收了这个银子,你与她的缘故便尽了,”韩娘子道:“便是以后这钱你不花,都成。”
蔡氏还是不说话。
韩娘子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娘收了一千两银子,你可知道?!为了你,真是下了血本了。”
“我有什么值得这么多银子的,便是秤秤卖了,也不值十两,我是个命贱的,这一千两没的糟践了,为了我这种人,何必呢,”蔡氏苦笑道:“我还能活多久,我都不知道,他又何必费这个心,我又不是那倾国倾城的……”
这还是疑心是为了美色,才这么做的。这也是蔡氏想不通的地方。因为这搁常理是真的想不通。
她索性也没心情去想,心如死灰一样的,灵魂是枯萎着的,也懒得去想。
对她来说,收不收,活不活的,其实意义不大,所以韩娘子非要塞这个与她,她也懒得挣扎了。
懒懒的,仿佛连呼吸都懒的很,爱活不活的一种状态。像游魂一样。
“这就是他的魄力之处了,”韩娘子低声劝道:“不管如何,到了时候再说,你也别再寻死,好歹也对得起这一千两银子。”
韩娘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这么笨拙,越说还越不中听,干脆闭了嘴。
此时此刻,似乎有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让心更贴近一步。
韩娘子道:“好丫头啊,你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蔡氏对她的好意很感激,道:“多谢婶娘费心……”
“好好的,上了轿子,你与你娘家也没关系了,从此以后,你就是那孤雁,也自由了……”韩娘子道:“别灰心。以后再回头看,自有不同的心境。”
蔡氏客气,礼貌的,笑了一下,却很艰难,道:“……只是为了我,一千两,不值。”
这是天价了。她理解不了,也根本不愿意去理解,想不通。
这孩子!韩娘子叹了一口气,啥也没说了,与她告别,匆匆的出来了。
蔡老婆子吐糟道:“那老东西,还送什么东西回来,晦气的很!那些破烂,能值当个什么玩意?!我家女儿去了人家做姨娘,自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稀罕他林家的破烂玩意儿,呸!”
骂的贼难听。她心里有气,韩娘子也能理解,便劝道:“老姐姐,你也宽宽心,既是喜事,何必在这小事上再计较,便是破烂,那也是你女儿这些年贴身之物。她带走了,也有个熟悉的物件在身边。是不是?!”
蔡老婆子听了也就不计较了,道:“罢了,带就带着吧,只是白白的增两个箱子罢了,虽不值钱,但怎么办呢,只当是妆嫁了,只是没的叫贵人家笑话我家女儿的,新的不带,倒带旧的……”
“这可不就是念旧?人家还欢喜呢,一点不念旧情的人,人家也未必喜欢,”韩娘子道:“不管咋样,到底是一点前缘,没必要断的这样难看,收着吧,叫她带着。挺好。”
蔡老婆子这才不说什么了。
里长娘子来劝,她也只能顺坡下驴,反正好事成了,她也就懒得再抱怨。
韩娘子去了林家说蔡家收了,林老婆子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韩娘子看她这样子,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回家去了,道:“造孽啊。”
韩里长是巴不得这事快点了结,道:“可说是哪天来接轿子?!”
“明天,”韩娘子道:“媒人来轿子接,接了直接上船,然后去府城。”
“船?!”韩里长道。
“估计是因为船方便甩开人,不便人跟踪的意思吧,走陆路,太扎眼了,”韩娘子道:“在水路上,将人一换,人不知鬼不觉。”
韩里长点了点头,道:“办的的确周到,比咱想的还好。”
怪不得这么点路,非得走水路。
“他这真是有魄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韩里长道:“为了赎罪,他也掏了家底了。”
韩娘子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便敲敲打打的果然有轿子来接了。蔡家喜的还放了鞭炮,巴不得人人知道,她家这是巴上好亲了。
然而前脚哭,后脚笑的,难免不讲究。
因此,这县城里百姓还未从审案之中缓过神来呢,就又来看这热闹了。
很多人更是不客气,对蔡老婆子道:“你家女儿这才刚回娘家,就这么急着嫁人,你也不叫她缓缓,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咋,你眼红啊?!”蔡老婆子得意的笑,“我家女儿再嫁还能攀上好亲,你们家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好事吗?!”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呸道:“猪油蒙了心的狠心娘,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银子,干的是人事?!你这是卖女儿还是嫁女儿呢?!连人家长啥样也不追究,就这么嫁去了,还不知道是横的是竖的,是老的是小的,是病的是歪的,或是死的,你就这么嫁女儿?!”
一时骂骂咧咧的。多少有点磕碰。
但这也妨碍不到蔡家人的兴奋,与人拌嘴,也是带着极致的兴奋的,然后自家敲敲打打的,欢欢喜喜的把蔡氏收拾一通,送进了轿子里。
蔡氏是浑身没力气,跟软杮子似的,她本来就没吃个什么,这些天又蔫蔫的,所以一上轿,就眼前发黑,软在里面,那脸上也没个血色,只觉得像做梦似的,不真实,天悬地转的。
好一通折腾,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这一通闹,感觉她心跳都要麻痹了一样,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颠着轿子一通闹,送上船的。
上了船舱,眼前还是晕,只恍恍惚惚的听见她亲娘在岸上哭,哭的撕心裂肺似的,还有她两个哥,两个嫂,一堆的亲戚,也哭的跟什么似的。
蔡氏却只想笑,她也确实是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无声的落了下来。
“儿啊,儿啊……”蔡老婆子道:“……去了要好好过日子啊,娘就放心了,放心了……”
蔡氏却是连声都不出。她闭上眼睛。
不错,一千两买断了亲情,一千两断了血缘。
从此去后,她虽姓蔡,却再不认为自己是蔡家人了。
像前世一样的经历,她年纪虽轻,却自知命苦,这短短的生命之中,最甜的时候,也许只有丈夫还在的时候,也就那么短短的时间,像梦一样,转瞬即逝,自他去后,她的生命里全是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