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诣青还是一脸的不理解,她抿了口咖啡,垂眸看杯里的浅浅荡纹,“我们第一次在医院见面的时候,我就听你的同事和我说过,说你虽然待人接物温和礼貌,但其实跟谁都不太亲近,不喜欢跟人走太近,甚至连你的微信和电话都很少有人有。”
她又抬眼看对面的他,“可我们两个人之间,不管是从医院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后来在公园里再遇到,主动的一直是你。”
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怎么说呢,有时候她就觉得他对自己的耐心和妥协程度,完完全全超过了刚认识这不满一个月的熟稔。
山诣青完全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段话,指尖在杯耳蹭了蹭,回看着她,“我喜欢你,想要追你,不主动才会奇怪吧?”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应如是坦然看他一笑,“但以前追过我的人大都会在之前问我一个问题,可你没有,”她说,“不但没有,甚至连一丁点儿的好奇都没有表现过。”
“你甚至都没有问过我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结婚……”
“我在病房里听见过你和朵朵的谈话,”山诣青打断她,“你说你没有男朋友,让朵朵以后不要再在人前说这种话。”
“所以我没有男朋友,那也可能是因为我结婚了呢?”她又问。
“你不会。”他笃定看她。
应如是略微挑了挑眉。
“你如果结婚了,断不会在明知道我想追你的情况下还这样和我接触。”山诣青一双眼凝在她脸上,“不是吗?”
好吧。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那就算这样,你就一点不好奇朵朵的来历吗?”
她无意把自己当年的荒唐事剖到他面前,只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势必会牵扯到过去。
就算他不在意,那他的家里人呢?
虽然她儿时在国内待得那几年并不会感受太多,况且当时她年纪小,生活环境也特殊,也没机会感受这个。
但那天在公园里,在他们知道她是个单亲妈妈的时候,即使他们尽力掩藏眼里的东西,也不会真的瞒过她。
很多人都会觉得国外开放,可能对单亲妈妈的接受度会比国内好。
但其实真的没差别。
不管在哪里,都只有两类人:一类接受,一类不接受。
应如是能够察觉的出来自己对山诣青很有好感,她不太能说得清楚是为什么,毕竟从小到大追她的人确实不少。
所以,她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两人闹的难堪。更不会让她的宝贝因为他而受什么委屈。
她家的小姑娘是她的一切,为了她,应如是可以抛弃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
——包括她这得来不易即将绽放的爱情。
她没等他开口,又继续说,“以前他们总是会很好奇朵朵的存在,至少也会问我一句‘朵朵是不是我领养的’,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个。”
山诣青怔住。
他似乎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当时在医院看见她对朵朵的紧张程度,山诣青从没想过她不是她的小孩,而在知道小姑娘的年龄后,他甚至下意识的就猜测应棉朵可能会是他的孩子。
只是——
“所以——”山诣青不太确定的看她,心里难掩的失落,“朵朵其实不是你——”
应如是轻声打断他,“她是。”
山诣青:“……”
他这颗心脏被她的话弄的起起落落不定,没太明白,“那你刚刚的意思是?”
“很难理解吗?”应如是凝视他,“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很坦然的接受了朵朵的存在,不好奇她的来历,不在乎她的来历,甚至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她。”
“朵朵,”山诣青停了停,“她很乖,也很听话,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他说的没错,她家小姑娘确实很招人喜欢,她一直都知道这个。
但…也许是因为以前在这上面栽过跟头吧,让她心里总是隐隐的很不踏实。
后来她想明白过来,这些都源于山诣青的太过理所当然。
像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他布好的一个局,目的,只是为了等她跳进来的这一刻。
第22章 她向他靠近(2)
*
窗外的雨下的比刚才更小了, 但零星可以看见落在全景玻璃窗上的除了雨滴还有稍纵即逝的小雪花。
一触即融的那种。
“你甚至没想要了解一下我是做什么工作,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又准备什么时候会离开。”应如是瞧着他,眼底看不出情绪。
她从十七岁开始在这个社会上孤身摸爬滚打至今,有时候很多事不是她不知道,而是不想说。
但如果她想要迈出来走近他的这一步, 亘在她心头的这个问题,她总要弄明白。
山诣青听她说完, 看着她,心里九转十八弯。
他一直想的是, 应如是要给他的结果不外乎两种:同意,或是不同意。
而且从始至终, 她对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让他确认自己能够得到的答案会是前者。
但显然是他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或者应该说, 自在医院遇见她的那天起, 他就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认识她,接近她, 从而追上她, 完全忘了两人和其他刚认识的普通情侣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认识她, 甚至了解她十七岁以前的所有人生轨迹, 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刚见面时,他看到应棉朵,下意识以为她已经嫁为人妻有了孩子, 心里除了钝痛就只有漫无边际的后悔,甚至还想着要去了解她的“丈夫”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对她好,她幸福,他也就算了——是他来晚了,错过了。
可如果那人对她不好,他甚至不堪的想过,会想尽一切办法抢她过来……
后来从她自己嘴里了解到她根本没有结婚,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的时候,那一刻,他除了高兴,余下所有的情绪和念头都不再有。
甚至后来想到应棉朵可能会是自己的小孩,那种愉悦都不及知道她单身的千分之一。
十多年的缄默,在四年前的那一夜让他找到了转折点,可最后两人还是遗憾错过。
刚认识时,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你知不知道,四年前和你有过疯狂一夜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先不说会让对方怀疑自己目的不纯——虽然他目的确实不纯,但总不会在不明她态度如何时,让她有直接躲开,避不见面的机会。
之前他想过,在两人关系稳定下来之后,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她坦白这一切。
可真的没有想过,在此之前,她会自己察觉出来不对。他以为他做的挺好,可刚刚她的一番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像是在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几岁时,会因为邻居小孩一句无心的话而躲起来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这些年,她经历过一些事,所以现在的她,会用这样成熟的眼光来看待发生在她自己身边的一切事和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
......
“如果,”稍后,山诣青才看着她慢慢开口,“我告诉你,从我一开始想要认识你,比起朵朵的来历我更在乎的是你是不是单身,你会怎么想?”
应如是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但下意识的反应,让她脱口而出:“你应该知道,假如有一天我们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不论你家里人的态度如何,我都不可能让朵朵离开我,这一点,”应如是唇微微抿了抿,音色强势,“你想都不要想。”
山诣青意外听见这个,眉峰瞬间蹙起,“以前是有人给你说过什么混账话,对吗?”
“谁?”他问,“你以前的追求者?”
应如是看着山诣青脸上的表情怔了怔,回神后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只想要一个答案,“你听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山诣青压下刚刚听她那句话时,窜然而起的怒气,看着她眼睛,“朵朵是你的女儿,除了在你身边,她还能去哪儿?她哪里都不会去。”
“那要是我已经决定以后不再生小孩呢?”应如是追着又问。
“不生就不生,”山诣青不假思索,温声回她,“我们有朵朵就够了。”
应如是听见,低眉笑了下,再抬眼看他时,眼里的光却不增反减,“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
言下之意,她觉得感情总要有时间的积累,他们认识的时间让她对他产生好感,有想要往下再走一步的可能,但完全撑不住他对她的深情。
所以,她笃定,“山诣青,你有事瞒我。”
山诣青第一次听到应如是叫自己的名字,再看她脸上稍淡的表情,三十来年,除了四年前回到酒店房间没看到她身影的时候让他心惊胆战到慌乱无措,眼下在摸不清她态度的这一刻,只能比之更甚。
他沉吟片刻,看着抿唇不语的应如是,坦白,“确实有事瞒你,”又看着闻言蹙眉的她试着开口问,“我可以问问你这次来寻城是因为什么事吗?”
应如是:“…一点私事。”
总不能给直接给他说,我是来给医院捐几台医疗器械的吧,听起来像炫耀自己多热心一样。
“那忙完你是不是会直接回南城?”
“……你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应如是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瞪人是什么时候了,“我真的会生气。”
“……”山诣青眼睛微瑕着,“我总要知道,万一我说的事惹你生了气,到时候应该去哪里找你。”
应如是:“……”
还没说就想着自己生气的可能,看来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应如是嘴唇抿的更紧,还没时间再细想什么,就听见山诣青开了口:
“四年前,你大学毕业旅行在菲律宾长滩岛——”
山诣青话刚说到这里,应如是已经像是料想到什么,眼睛慢慢睁大,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自言自语的喃喃一句,“…是你。”
紧接着抬头看他,盯着他的一双眼又问了一次,“那个男人,是你?”
山诣青一双眸子始终凝在她脸上,就怕会错过她脸上一丁点儿的细微表情,“嗯。”
应如是放在桌上,本来抓着杯耳的手在听到这声“嗯”时,轻轻颤了一下松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蜷住,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却在刚有动作的那一瞬间被山诣青的左手越过桌面瞬间握住,她看他眼里溢着抱歉的对她说,“我很抱歉,没有在刚开始的时候告诉你。”
“…所以,”应如是神色复杂的看他,“你其实很早就认出来了我。”
“那天早晨从急诊室出来的那一刻。”山诣青坦诚。
应如是的脸上因为他的这句话瞬间浮起绯色,滚烫的感觉从脸上蔓延至脖颈儿,甚至连被他握着的手,她都觉得烫度惊人。
也许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她是因为害羞才会如此,可只有在这一瞬像是停了心跳的应如是明白,这是自己因为得知这个事实而产生的羞愧,甚至羞耻感的原因。
——四年前,她应如是酒醉后一时冲动和一个陌生男人上了床,甚至为此生下了一个孩子,而四年后,自己和这个男人重逢,对方一眼认出来了自己,可她却到现在对方承认才知道真相。
难怪,之前好几次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总是让她隐隐约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一晚的事,她隔天酒后醒来除了头疼欲裂确实什么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张半面面具后的一双眼,像惊鸿掠水一样,极漂亮。
后来小姑娘出生,越长越大,她就越来越笃定,她的这双眼应该是随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而不是自己。
只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她想都没有想过,有天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再遇见这个男人,甚至是以那样戏剧化的形式。
……
应如是闭上眼,左手掌心覆眼,就觉得眼眶有渐升而起的酸涩——
羞耻、难堪、不知所措、恍惚难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提醒她现在是在公众场合,她简直想当场哭出来。
天知道她多少年没有掉过眼泪了。
应如是试着挣了挣自己被山诣青握在手里的右手,在察觉对方和刚刚一样无赖的握得更紧的时候,头也没抬哑声道,“抱歉,可以给我几分钟冷静一下吗?”
山诣青其实没想过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只是想过她会因此生气。
看到她这样,让他甚至比看到她生气还要慌,所以在听见她的这句话后,不但没松手,反而瞬间把她的手攥的更紧,“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开诚布公的说,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或是不理解的,只要你问,我都说。”
他最后像是妥协一样,声音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恳求”,“只要你不乱想。”
应如是脑袋里乱成一片,低着头,胡乱点了两下。
山诣青这才慢慢松开她的手,但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直瞧着她。
应如是手指紧攥了下,收回来,放在桌畔。
山诣青的耐心在她的沉默里,一点点耗尽,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时,看到似乎找好情绪抬头看他的应如是,“有个问题,我想问清楚。”她声音稍哑,犹豫着,“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呢?”
以现在他的所作所为来说,这和他当时的做法是相悖的,她始终没想明白这个。
应如是搞不懂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稍后蓦地恍然——“还是说,你其实一开始就猜到了朵朵是你的孩子,你想要朵朵?”
这样当时他的不告而别和重逢之后他所做的一切才有了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山诣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