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珠笑道:“这是公子的私厨做的,以前曾做过宫廷御厨,食物的味道自然极好,其他住宿的客人可享受不到这待遇。”
陆燕尔闻言眉头一蹙,旋即环视了圈屋子里的摆放,这才发现每件物品精美而大方,若非赝品,皆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物什,就连墙上挂着的一幅《清明山河图》简直真假难辨,比自家爹那幅赝品不知道真多少。
见陆燕尔对着墙上的画入神,翠珠说道:“公子不常在府上住,就将天字号的客房重新布置一番,时常过来小住,这是公子最喜欢的画,便一并带了过来。”
《清明山河图》是大晋朝定国初期有名的首辅姬怀生所作,以万里河山入画,意在海晏河清,政清人和,盛世太平景象,当年姬怀生告老还乡以余下心力作了两幅一模一样的,一幅藏于皇室文经阁,一幅留于姬家后人,估计这幅也是假的吧。
不过要说到姬怀生此人的经历那是相当传奇,一生大起大落,由落魄穷秀才到官居首辅,三贬三升,甚至身陷囹圄,被人剔骨削肉,他依然能从深渊爬起来,屹立于朝堂之上,他的风骨以及对朝堂的理念是大晋两百余年的风向标,这般傲骨不凡的人更是后世许多官员的榜样,做官的终极目标。
就像她爹这辈子都做不到首辅,但可以对着赝品《清明山河图》,做做梦。
梦醒了,依旧只是安和县的九品县令。
陆燕尔转眸,一字一顿道:“你们公子究竟何许人也?”
一个以姬怀生为目标的人,一个心中装着云山万里鸿鹄之志的人,焉能屈居于客栈做个小老板呢?
翠珠没想到江州城竟还有人不识他家公子的人,讶然道:“你不认识我家公子?”
陆燕尔蹙眉:“我该认识他吗?”
翠珠噗哧一笑,掩唇道:“我们楼公子的名声与顾小世子爷不相上下,只不过顾小世子爷是人人称赞的玉面郎君,而我们楼公子却是逢考必败的霉公子。”
说到后面时,翠珠俨然为自家公子忿忿不平:“公子本是江州官学历届最拔尖的举子,可他就是每次参加会试都会突发各种状况,不是考到一半就晕倒,就是考时腹泻影响发挥,还有监考官竟给错了题目,写到快结束时又重写,今年这次更夸张,他的试卷竟然不翼而飞了,直接榜上无名。公子不是没有才学,而是缺少气运。”
这是江州人尽皆知的事情,翠珠便没有隐瞒。
陆燕尔凝眸沉思:“你家公子姓楼?”
“对,江州首富之子楼君炎!”
楼君炎?
首富之子,自然也是首富,与首辅仅是一字之差。
可从首富到首辅,却是历经万难,九死一生。
陆燕尔终于知道他为何眼熟了,原来是……未来的首辅大人,亦是书中的炮灰男配。
只不过她是个没存在感的小炮灰,而他是个存在感极强的大炮灰。
但他们的结局却惊人的相似。
暴毙?
喝酒呛死?
第7章 两颗心你的志,你的路
即将再见到那个未来会历经沧桑的男子,她竟会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
“姑娘,到了。”
闻言,陆燕尔深吸了口气,又做了番心理建设,转头问翠珠:“我发没乱吧?”
“没有。”
“我衣服平整没有褶皱吧?”
“没有。”
翠珠摇了摇头,憋着吃吃的笑:“姑娘,你这样子哪儿是去见我们家公子,像是去见心仪的郎君。”
“你不懂。”
陆燕尔红着脸瞪她一眼,抬手理了理鬓间的发,整了整衣襟,捻起裙摆,以一个优雅从容自以为绝佳的姿态走下了马车。
她可是见未来的首辅大人,自然得以最好的仪态。
一抬眸,就看见楼君炎拎着酒瓶从酒坊出来,长眉入鬓,凤眼微眯,神情慵懒,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楼君炎自然也看到了她,只觉得小姑娘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熠熠夺目,很有神采,不复昨日那般的委屈可怜。只一眼,他便淡漠地收回目光,转身往主街上走去。
“楼君炎,你等等。”
陆燕尔一愣,小跑着追上去,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楼君炎侧眸,眼神落在那双瓷白的小手上,声音带着疏离的讥讽“你这么喜欢拽人衣服,嗯?”
陆燕尔手微微一抖,仰着脸看他:“我有话对你说,你听完,我自然就不抓你衣服了。”
楼君炎不耐地掀了掀眉,一字吐出:“说!”
“你可不可以……”
楼君炎正漫不经心地听着小姑娘娇软的声音说你可不可以,下一刻,身体猛地一僵,黑眸骤然睁大,低头,铁青着脸看着怀里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甚至还像小猫儿在他胸膛蹭了蹭。
做什么往他怀里钻?
他扬手,好看修长的手指落在小姑娘的脑袋上,如墨青丝,滑腻如丝绸。
姑娘家的头发都这么软滑么?
然后,脸一黑,作势要将怀里的毛团子推开。
“不要。”
小姑娘紧张兮兮地攥紧了他衣襟,脑袋愈发深的埋向他胸膛,完全看不见那张白嫩的小脸,软绵的声音甚至还带了一丝祈求。
这是做甚?由衣袖改抓衣襟了?
恰在此时,一骑人马扬尘而过,楼君炎想也没想抬手扬起披风为她遮挡住了全部尘埃,小姑娘总是爱美的,脏了衣恐怕又要可怜兮兮地哭鼻子了。
只是,刚刚打马过街的是崇德侯府的人,为首的是顾辞和程楚河,眼睛四处瞥向行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楼君炎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儿,目光若有所思。
“阿辞,我眼睛没毛病吧,刚刚楼君炎怀里抱的是个姑娘?”程楚河非常怀疑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那家伙整日研究做官的门道,何时对个姑娘感兴趣了。
“嗯。”顾辞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那姑娘娇娇小小的,被楼君炎宽大的衣袍拢在怀里,虽看不清面貌,只隐约一个模糊的倩影,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他们很般配。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是谁家姑娘,竟入得了清高自傲的楼大公子眼?”程楚河嚷嚷着,就要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先找人。”顾辞拧眉,说,“真有这么个姑娘,以后有的是机会。”
“行。”
程楚河想了想也对,楼君炎本就不是什么低调的存在,若真相中了某个姑娘,不过几日江州城便会传的沸沸扬扬,还怕没机会知道。
还是找到那位陆家小姐要紧,也不知是不是跟情郎私奔了?
“阿辞,你真不好奇。”
程楚河扭头看向旁边的顾辞,咧嘴一笑。
顾辞淡淡地扫了程楚河一眼,扬鞭拉开了距离。
程楚河碰了一鼻子灰,又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楼君炎的方向,依稀看到那小姑娘缓缓抬起了头,侧脸线条柔美,墨发随风而扬,缱绻而美好,应该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要不然如何勾得了楼君炎的魂儿?
陆燕尔仰着头,双颊绯红,心跳怦怦直跳,她捧着热乎乎的小脸蛋儿,小眼神无辜地看着他:“我是不小心撞过来的,你信吗?”
楼君炎神色古怪地睨她一眼,眸光无温:“信!”
信你个鬼!
陆燕尔弯眉一笑,笑容灿烂的让楼君炎晃眼,他掀唇,声音微沉:“你究竟意欲何为?”
陆燕尔想起来见他的目的,赶忙敛去笑容,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楼君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喝酒了?”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明知道他的结局,什么都不做的话,她一定会抱憾终生。
那般软糯的声音诚恳而真挚,仿佛在郑重其事地请求他,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喝酒了?
楼君炎凝着她,凤眸诡谲上扬,里面的光幽幽灭灭,教人生寒。
“你以后都不要再喝酒了,好吗?”陆燕尔执着地看着他,勇敢而无畏,“你让我不要喝任何人的酒,是因为酒会侵蚀人的神智,让我身处危险境地,可见酒不是个好东西,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再饮酒了?”
这叫不叫得寸进尺?管天管地,竟有人要管他喝酒?
“不可以。”楼君炎薄唇轻吐。
陆燕尔当即急红了眼,再次扯住他袖子,道:“酒会要你命呢?”
“酒,就是我的命!”
没了酒的麻痹,他如何熬得过一次次的失败?
“我知道你只是借酒浇愁,只是借酒来逃避你的失败,我知道你心中自有万千胸壑,我也知道你的困境只是暂时的,你终有一天会达成所愿,扶摇直上九重天,会站在令所有人都仰望的高度实施你的宏图抱负,可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不要喝酒了,喝酒伤身,更会消沉你的意志!”
楼君炎脸色越来越阴,浑身戾气横生,眸眼染上猩红的血丝,一瞬间仿佛索命的厉鬼一样可怕。
他伸手,攫住陆燕尔的下巴,用力:“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教?就凭两杯酒的情谊?可笑!”
陆燕尔疼的眼泪蹦出来,泪眼朦胧,死死地咬了咬唇,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但她说出的话却仿若黑夜中的光亮,带着黎明破晓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拔地参天。
“我知道,清明山河图,姬怀生,就是你的志,你要走的路!”
第8章 天作之合娶亲?还是算了吧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巷子口,车旁站着两个人正朝楼君炎这边瞧过来。
一个是身穿绫罗绸缎腹部微凸尽显大富之态的中年男子楼富贵,另一个却是身穿破旧玄色道袍的白发老道士,正是小时候给陆燕尔批过命的道衍真人。
楼富贵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家儿子,于大庭广众下,将个小姑娘抱在怀里,羞的老脸一红。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他都没脸继续看下去,扭头看向道衍真人,结果人家比他看的还认真,甚至还掐指算着什么。
“道衍真人?”
楼富贵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态度恭谨,这可是他托了好多关系打探了好几年行踪的隐士高人道衍真人,若不是道衍此次云游到江州,他恐怕还要四处寻访。
虽说楼家家财万贯,商铺遍布大江南北,十辈子都用不完,可自家儿子不想继承父业,只想去官场混。许是老天给了楼家财运,便没给楼家官运,看着儿子分明是有本事却做官无门,整个人都快魔怔了,楼富贵便想着请个高人来给他算算,有没有办法改变楼君炎目前的困境。
这便打听到了道衍真人。
“楼老爷,令郎此生本就没有官运,可他心智过人,意志力更是异于常人百倍千倍,再加上贫道所说的方法,定能让他三年后成功进入官场,但他的官路却异常曲折,历经千难万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道衍精神矍铄,摸着花白的短须,一脸郑重地说道,“而强行逆转命数的代价,便是缩减寿命,不得善终!”
“怎么会这样?”
楼富贵满脸颓败,若以命去换那波折坎坷的官路,也不知道最后能做到何种程度,这样值吗?
别说他不同意,自家夫人肯定会闹翻天。
道衍再次转头看向楼君炎,两眼忽然放光,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略微一思虑,而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令郎的命格妙啊,有转机了。”
楼富贵一喜,“什么转机?”
道衍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笑而不答,普通人看不见,但他开了天眼却能轻易看到,萦绕在楼君炎身边阻碍他官运的黑雾在渐渐消散,应是拜他跟前的小姑娘所赐。
楼富贵有些着急:“道衍真人,请赐教,我儿的官运究竟有何转机?”
道衍伸手指向楼君炎前面的小姑娘,高深莫测地说了八个字:“天作之合,以财换官!”
楼富贵虚心请教:“究竟如何以财换官?”
“佛曰,不可说!”
楼富贵:“……”
你是道士,信的不是佛祖啊!
陆燕尔中途又三令五申强调了好几遍,让楼君炎不要饮酒,楼君炎烦的不行,黑着脸把她赶上了马车。
真烦。
她带给他的震撼和激荡,都被不要喝酒一事给烦没了。
可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想到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个又有趣又烦人的小姑娘,楼君炎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
“娶妻?”
楼君炎低声轻喃,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成亲的念头,但也就是那么一想罢了。
若真将小姑娘娶回家,小姑娘肯定每天要念叨无数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喝酒了。
绝对,会被烦死。
马车上,陆燕尔撑着下巴瞧着江州街上的各种热闹,两侧店铺林立,金银首饰铺,米粮面铺,客栈酒楼,各色小贩,扎糖人,杂耍卖艺的,让人眼花缭乱,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人头攒簇,好一个锦绣富庶的江州城。
不像安和县,冷冷清清的,只有集市才稍微多点人气儿。
“姑娘,你觉得江州如何?”翠珠突然开口问道,语气竟比先前还要和气恭敬几分。
陆燕尔微微一笑:“自然是极好。”
“姑娘可想永远留在江州城?”
闻言,陆燕尔蹙了蹙眉:“江州不是我想留就能留下的地方,我的家不在江州。”
“姑娘若是嫁到江州,就能永远留在这儿了。” 翠珠捂嘴一笑,“我们公子未曾婚配,而且,奴婢从未见他对哪家姑娘如此亲近过,说不定姑娘就是我们未来的少夫人。”
陆燕尔小脸微微一红,就像染了上好的胭脂那般红润剔透,饶是翠珠不是男子见了,都觉得这姑娘好看极了。
半晌,陆燕尔才开口说:“你休要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