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轩则想到了几年前, 他们刚进福灵书院不久, 因为打架被院长罚去给菜地施肥的情景。没想到时隔多年, 他们竟然又要经历这一遭,而且比那时还要痛苦。那会儿顶多就是一会儿, 这次却是要在屎尿桶旁边的考棚里带上整整一天!想想, 张泽轩还真的有些生无可恋。
不过,再不想, 再抵触,两人最终还是无奈的进行了臭号模考。张泽轩还好,虽然被熏的难受到底坚持下来了,张尧第一次却是连坚持到最后都不曾,直接就在考棚里吐了……
第二次,张尧还是吐了。
一股酸臭味从隔壁袭来,张泽轩虽然一瞬间生理上有些不适,想跟着呕,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然后又一次坚持完成了考卷。
“这一点上,阿尧,你不如阿轩。”
是很多地方都不如,如果说在己班、戊班的时候,张尧还幻想过从张泽轩手中夺回自己的第一名宝座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已经认清了他读书上就是不如阿轩这个事实了。反正甲班那么多比他们多读了好些年书的人都不如阿轩,他不如阿轩,张尧也没觉得有啥好丢人的。就是这个遇到臭号就吐这个问题,确实必修得想办法解决一下。不然,万一考试时真的倒霉的遇到臭号,他就只能三年后再战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正德十九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张家因为张泽轩正德十九年三月要考院试也越来越紧张,其中以宗氏为最。
老张头私下里不知道说了宗氏多少遍,让她别紧张别紧张,别弄得一大家子情绪都不对,宗氏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跑出去求神拜佛几乎把福山县附近的寺庙都跑遍了,求了一堆签回来,还是不怎么管用。除夕前,甚至因为做饭的时候脑子里想东想西的,连着打了两个碗。
“娘,您没受伤吧?要不,过几天您去大姐、小妹那住两天?”换换心情?宗氏这段时间的表现,张家众人都看在眼里,也都知道宗氏是因为什么。
有心帮忙,偏偏这种事情,连想帮都帮不上,又怕宗氏的情绪影响到即将考试的张泽轩,刘氏想了又想,还是把这个提议说了出来。毕竟,芝麻能不能考上秀才那是关系全家未来的大事。
“去谷雨、白露那住两天”宗氏听到刘氏的话,愣了下,反应过来又觉得这确实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她看不到芝麻,能尽量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用整天神经崩那么紧,去谷雨、白露那一家住几天,也不算白住,她还能动弹也能帮着搭把手干点活。
这么一想,宗氏当即就同意了,只等过完初五小年,不管张泽轩如何劝,说他可以去张尧家借住,就收拾收拾东西包袱款款的去了张白露家。
本来说好了,只在张白露家住上几天天,就去张谷雨家,结果宗氏住过去没两天,张白露就突然恶心干呕,然后查出来了身孕。
“娘,我怀上了,娘,我终于怀上了……”张白露可以说是喜极而泣,跟柳大春成亲好几年,她肚子一直没动静。现在终于怀上了,太好了,太好了。
宗氏也为闺女高兴,笑着点头,“是是是,可算是怀上了。”安抚完女儿,宗氏也不忘叮嘱柳大春,“白露刚怀上,又是第一胎,接下来你可一定要多注意,该忌口的要忌口……”
柳大春一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张白露,一边连连点头,完了还不忘恳请宗氏一定要留下来照顾张白露一段时间。
宗氏想了想就留下了。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正德十九年三月,县试即将开考。
有张泽垒、张义添和福灵书院的夫子在,五人联保的事,并不需要张泽轩多操心,报名很顺利。
只运气不好的是,他们开考的前两天,正好碰上了倒春寒。明明都已经三月了,天上却飘起了细雪,气温骤降,瞬间将人带回来了寒冬。
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外面冷冽的寒风,有那么一瞬间,张泽轩甚至起了放弃这一次考试的念头。张家人里有这种想法的更多,甚至就连一贯保持镇定自若的周氏,都有些慌了神,“芝麻,这天气……要不还是……”
“娘……”张泽轩笑着止住了周氏后面的话,“这都是没法避免的,您忘了三年前垒子哥考院试的时候,还下雨了呢。”当时,堂伯、伯娘也都很担心,最后垒子哥不还是撑下来了?就连垒子哥自己都说,他那次考试高手很多,如果不是刚好下雨,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他还不一定能中秀才呢。所以,这一场倒春寒,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磨难,对另一批人来说,却也可能是机遇……
“娘,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如果真的坚持不下来,我会适时放弃的”他不傻,他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不会死磕这一场的。
周氏看着面前已经长得跟她一般高,面容坚毅的小儿子,眼圈通红的艰难点头,“好,娘相信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去考场是张大有跟石头一起送张泽轩去的,本来松柏跟平安几个孩子死活也要去送,老张头没同意。
“阿轩,阿轩,这边……”
张泽轩父子三人到考场外时,龙门外的场地上已经被考生跟送考生的家人填满了,远远看去,到处都是人头。张大有、石头两个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张泽轩送到里面。
跟张泽轩联保的张尧几个,看到张泽轩进来,连忙冲张泽轩挥手。
张泽轩先回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看到了,一会儿就过去,这才转头从石头手中接过考篮等物什。
跟上辈子电视剧上看到的,考生只需要拎个篮子不同,现实情况,张泽轩要带的东西非常多,除了考试要用的笔墨纸砚、镇纸、水注、卷袋;吃喝的点头食物;还要准备不少起居类的生活物品,比如卷布、油布门帘、蜡烛烛台、小凳、搁脚板、枕头、小炉子、水桶甚至锤子、竹钉、面盆、衣竿等等,若不是周氏擅长分类整理,这么多东西一个大包袱都不一定装得下。
即便是装得下,拿起来也很费劲,反正从石头手中接过东西的那一刻,张泽轩觉得他不像要进场考试的考生,反而有点像要逃难的难民……
而他这个‘难民’在这样的‘凄风苦雨’的寒冷夜晚,等会儿还要面临被要求一层一层脱掉衣服检查。若非此前已经进行了无数次模考,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考前的这些就能让人崩溃。
看着张泽轩面色不是很好,石头担心弟弟太过紧张,连连出声安慰,“别紧张,即便考不上也没关系……”
张大有跟着附和,“对,家里现在日子好了,也不指望你如何如何,考不上,咱们就去找个账房差事,也能过得不错。”人这一辈子,路那么多,也没人说就只有考科举这一条路。
张泽轩笑着点头,“爹,大哥,我知道的,我不紧张”他就是想到待会儿要在不认识的人跟前脱衣服,有点生理性厌恶而已,“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找阿尧他们了。”时间不早了,要检查之后进去了。
“行,去吧去吧,我跟石头会在那边那颗大树旁边等着,回头你出去就去那边找我们。”
张大有怕明天考完出来人太多,找不到人,特意指了个地方。
张泽轩抬头看了那颗树一眼,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背着大包袱,拎着考篮跟张尧他们汇合去了。
“阿轩……”
“阿尧……”
到了地方,因为五人都是福灵书院甲班的学子,互相都很熟悉,也没多耽搁时间,就一起在联保人的带领下通过检查,进了龙门。
然后大家分开各自去寻自己的号舍,张泽轩的号舍在号门边上第二个,离臭号比较远,如果气温适宜的话,这号舍算是一个不错的位置。可如今外面寒风凛冽,这个号舍就有些不太友好了,因为离门太近,会很冷。
不过,位置都定了,又不能改,张泽轩也只能接受,而且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时半会儿也确实顾不上去考虑这些。谁让他号帘还没钉、号板还没铺、茶水也还没烧上呢?
第46章 046
张泽轩这次带的竹钉是家里人为了他考试, 特意找竹艺匠人订做的,比那种自己做的粗陋竹钉要好钉很多,在此之前,他还特意跟着张大有学过怎么钉竹钉, 可饶是如此, 到了号舍里,张泽轩还是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号帘钉好。
钉好号帘, 隔断大部分打量的目光, 同时也挡住一些冷风, 张泽轩这才把号板铺上, 然后从大包袱里翻找出小炉子放上木炭,开始烧水。
热水烧好,小口小口喝上一杯, 张泽轩一直冷飕飕的身体, 总算回暖了一点。
此时距离正式开考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张泽轩也没浪费, 拢了拢衣服靠坐在考板上闭目养神。
这些年, 凭借自己不错的记忆力, 张泽轩已经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因为几本书翻了太多次, 甚至告诉他一句话, 让他说出这句话在哪一本书的哪一页, 正面还是反面具体什么位置, 张泽轩都能一口说出来。因此,他对这第一场帖经的内容并不多担心, 只怕自己具体操作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 比如一不小心烧了考卷或者老天爷突然来一场大雨,他的号舍又刚好漏雨什么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迷迷糊糊睡过去的那点时间,张泽轩竟然做了个噩梦,梦里他真的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考卷被火烧成了一团灰,想救都救不了。
“嗯?果然是在做噩梦……”一阵寒风吹来,张泽轩一个激灵被冻醒,醒来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站起身轻拍了两下脸,伸了个懒腰,看着时间还早,张泽轩还原地打了一套拳稍微活动了一番手脚,这才开始烧水做早饭。
他这边早饭都要吃完了,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响起来。
吃完早饭,张泽轩又面不改色的在号舍里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一切收拾妥当,发卷的锣声也响起来了。
有衙役一个号舍一个号舍来发考卷,然后是另一波衙役举着考题板在巷子里来回走动,方便每个号舍的考生看到、抄录考题。
张泽轩怕自己写错了,一开始都没敢往正卷上誊写,都是先写到草稿纸上,写下来后,又仔细对了两遍确认题目没抄错,才低头开始快速写答案。
他写的速度很快,其他人都还在苦思冥想,甚至抓耳挠腮,他就已经把题都写完了,比大多数人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写完还没完,还要检查,第一遍检查有没有背诵错误,第二遍检查有没有字写错,该避讳的字有没有避讳。两遍检查完,确定都没有问题,张泽轩才活动了一下手腕、手指,深呼吸几下,端正坐姿,调整状态,挽起袖子开始把答案誊写到正卷上。
科举的卷面要求比上辈子高考卷面要求高的多得多,他要想取得好成绩,誊写的过程中,就必需保证绝对不能出现墨点滴落、字写错涂改等等问题,所以需要慎之又慎。
直到答案全部誊写完,期间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张泽轩才小心的放下笔墨,脊背一松,浑身酸软无力的靠坐在后面的墙上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再看外面天色,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接近午时了。
周边的沙沙书写声,还在继续,张泽轩看着没什么问题,也实在不想再在这小隔间里继续待着,就拉了铃,然后有衙役过来收他的试卷,并看着他收拾好东西带出去。
“芝麻……”
一场试考完,张泽轩身体、心理上多少还是有些疲累的,这时候身上再背着一个大包袱,身形多少便有些踉跄。
守在外面的张大有跟石头看到他,赶紧迎了上来。张大有接过他手里的大包袱,石头看着他面色不怎么好,干脆一转身在他前面蹲了下来,“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哥,不用了,我还能走……”
“别逞能,快上来,放心,哥背的动你”
“对,就让你哥背吧,你哥身子壮,能背得动。”
张泽轩看看张大有,又看看坚持的石头,无奈同意,不过被他哥背着不用自己走确实舒服很多,要不是没走出几步被张家给张尧配的书童看到,过来打听张尧的情况,他都要趴在石头背上舒服的睡着了。
“轩少爷,您有看到我家少爷吗?”
张泽轩眯着眼睛摇头,“我跟阿尧一块进了龙门后就分开了,我们考试的地方不在同一个区,所以……”他也不太清楚阿尧那边的情况。“不过,(题比较简单)阿尧应该问题不大,你别太担心”
书童点点头,看张泽轩明显有些精神萎靡的样子,也没再多问,双方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分开了。
而后两日,县试第一场贴榜,不出所料,张泽轩高挂榜首。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后面我不知道怎么样,但是以阿轩的记忆力,只要不发挥失常,这一场榜首肯定是他”得知榜单名次,邱邵琳立马一拳头捶在张泽轩胸口。
张泽轩笑着没吱声,张尧却是立马帮他还了一拳回去,“你悠着点,阿轩今晚还是进考场呢。捶出什么问题,你负责啊?”
“能捶出什么问题?我根本没用力气好不好。”邱邵琳无语,“倒是你,按理来说,你的帖经应该也不错啊,怎么才得了个第八?”这可比他们之前想的差多了。
张泽轩也很好奇。
张尧苦笑,“我《易经》没有阿轩背的熟,‘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这句,一开始险些没想起来,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太过兴奋,一不小心又把字给写错了……”
“好吧。”邱邵琳本来想顺嘴嘲笑张尧两句的,结果转头发现自己《易经》好像也背的不怎么样,只能闭嘴了。
县试第二场,按以往的规矩,一般考五言六韵或八韵的试帖诗。
跟其他小说里的那些穿越者不同,张泽轩上辈子虽然是工科生却算得上是个业余诗文爱好者,有事没事就喜欢做几首酸诗,偶尔有感而发写出来的东西,还能得到身边人的广泛好评。
这辈子穿过来,跟着夫子学习了作诗技巧后,他喜欢做酸诗的癖好也没改,加上身边有人提点,帮着提意见修改,现在他做出来的诗整体已经很不错了。
用夫子的话说,朴实、自然中带着些几分灵秀。
因此,第二场,对于张泽轩来说,虽然没有第一场把握那么大,却也问题不大,只是没想到真正到了考试时,又给了他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