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鬼叫什么叫?”郡王妃一脚踹过去,讥讽道:“还你的琂儿呢,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扶琂不是天天搁西风院里头躺着吗?也没见你抽个空儿过去亲亲热热抱着喊一声‘我儿’啊。装啊,使劲儿装啊,咱们俩一个窝里呆了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啊?当初扶琂他亲爹死了,留下丰玉娘一对孤儿寡母,人家男人才刚下了葬,你个无耻的老混账见色心起就非留着人做了外室,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像她,她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就有数的很。
“扶琂的眼睛会突然瞎了,现在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敢拍着胸脯说和你没一丁点关系?要不是你故意拉那小子替自己挡毒试毒,会成这样?”郡王妃抚掌大笑道:“还好丰玉娘那女人早死投胎去了啊,她要是在九泉之下晓得你这老东西这么对她宝贝儿子独苗苗,还装模作样搞什么似海深情,非得诈尸从棺材里蹦出来亲手掐死你不可。”
恒郡王被当场拆台,涨红了一张脸,“你、你简直胡说八道!琂儿挡毒之事都是意外、是意外!”
意外?好吧,就算是意外,可后面也没见你好好细心照看一番,理会一下啊。
合着当初睁一只闭一眼任他在府里苦哈哈的不是你?
所以郡王妃对此只能,“呵呵,呵呵……”
“你这无知的粗鄙妇人,竟胆敢如此污蔑讽刺本王!我王府有此无德恶妇,家门不幸,实乃家门不幸啊!”
郡王妃:“他扶家遇上你,家门确实挺不幸的。”
恒郡王气得头昏脑涨,脸皮抽筋,两眼发直,场面收不住两人又开始大打出手,以至于宁杳走得老远了都还能听到他们你一声我一声的尖叫。
老当益壮,还挺精神的。
宁杳摇摇头,前方拐角处有几个侍婢相携而来,她连忙侧身避过,从另一条道上离开。
顺着往前走,用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走到尽头,尽头处的路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断开一般,空隙足有两丈宽,底下深不见底,黑漆漆的看不大清,也不知是通到什么地方,真掉下去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事儿。
宁杳按着叶子里的记忆,伸手拽住根悬空的长树藤,后退一丈,试了几次,果然不错。
她纵身使力一晃悠,稳稳落在对面的藤木梯上,动作轻悄悄的顺着梯子往下,从几十处叶子墙中间穿过,又连着避开了四五个侍婢,总算到了目的地。
宁杳穿过掩在繁叶堆里一道如湖面波光粼粼的小门,有热气铺面而来。
面前是一片熊熊燃烧不灭的火海,有个身穿白衣的男人正在四处奔逃,狼狈不堪。
……
余青白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五百年了。
每当烈火焚身,恶魂噬咬,他总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的美好岁月和三十年里短暂的一生。
余青白出生在五百年前的萝州之地,是城主府里最小的少爷。父母疼宠兄嫂爱护,人人奉承他,追捧他,就是王宫中的公子们也不一定比他更风光。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直到遇见一个名叫绫冬的女人,一个美得不可方物,他脑子里所有的华章美赋也无法描绘其容色三分的女人。
腊月桥头梅花树下的初见,他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九天玄女,月上飞仙,像是活活地被勾走了魂儿,跟着她去了才好。他晕头转向地栽进了河里,下人把他从冬日冰冷刺骨的水中捞出来,素来身体康健的他得了一场大病,食不下咽,辗转反侧,日复一日消瘦憔悴。
天下从不缺美人,环肥燕瘦他在城主府里见了个遍,可消遣过后也是食之无味。但绫冬不一样,她美的动人又挠人心魄,圣洁却又不失娇女妩媚,只要她愿意,也许任何一个男人都只能俯首称臣。
母亲在他万般恳求之下终于松口,亲自将绫冬接到了城主府,他们以兄妹相称,闲暇饮酒赏花,写词说赋,那是他一生里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常常想就是真死了也甘愿的。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绫冬病了。
她病得很严重,倒在床榻上面白如纸,气息奄奄,命在旦夕。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要摇头叹气,母亲也开始给她准备后事,偏他不信,遍寻高人,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法子。据说在遥远的东山林,离太阳升起最近的地方,有一个树灵,它的心脏是第一缕阳光落下的地方,只要有了那颗心,绫冬就能痊愈,甚至于还能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哪个凡人不喜欢?可他不稀罕,这颗心就该是绫冬的,人间难得的绝世美人就该生生不灭。
他很高兴,带着高人的嘱咐去了东山林。
树灵是个小姑娘,天真的很,但他却没有片刻放松,毕竟妖物精怪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他和树灵一起离开东山回了萝州城,他将那颗跋山涉水而来的心送给了绫冬。
树灵之心确是非凡之物,不过眨眼间绫冬就恢复如初,他欢喜非常,原以为几经挫折至此终于能长相厮守,却不想树灵反扑让他一命呜呼。
绫冬不见了踪影,他的躯体被迫化作了一棵树和树灵纠缠难分,他的灵魂被树灵禁锢,日日遭受烈火焚刑,五百年的每一刻都难熬极了。
但他从未放弃地坚持下来了,他要出去,他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绫冬还活着,她一定在等着他,一定也跟他一样思念刻骨。
余青白倒在火海里疲惫喘气,很快又站起身来边奔逃边寻找可行的出路。
“余青白……”
远远的好像有谁在那边叫他。
余青白怔然回头,就见火海尽头有个罩着艳红色斗篷的女子缓缓走过来,她每走一步,翻涌的火焰便退一步,就这样到最后困了他多年不灭的火海愣生生退了一半。
待到了他面前,她问道:“余青白?是余青白吧?”
余青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人了,他呆立了良久,半晌也没反应过来。及至宁杳又说了两声,那清缓徐徐的女声入耳,他才惊然回神,意识到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余青白欣喜若狂,若非是鬼魂恐已然落下了泪来。他拨开遮面的杂发,难掩激动之色,大声叫道:“我是,我是!姑娘,是绫冬让你来的是不是,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五百年了,也只有知情的绫冬还活在世上了。等到了,他终于等到了!
绫冬?宁杳知道,就是姻缘树说的那个漂亮“情妹妹”。
还惦记着呢。
在对方万分期待的注视下,宁杳微微一笑,从斗篷底下轻轻伸出了手来,却在下一瞬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语声低缓,“救你?不,正好相反。余青白,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余青白愕然瞠目,“什、什么?!”
第24章 二+三
从满含希望兴高采烈, 到当头棒喝五雷轰顶, 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就短短几息的时间。
余青白都傻了, 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送他上路?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肯定没得罪过她啊?
余青白当然没有得罪过宁杳, 她会这么做, 盖因追根究底, 所有事情的起始不过全在两人身上——余青白和绫冬。
但真要论起来, 比起绫冬, 姻缘树显然更怨恨余青白一些。
恨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哄骗她,恨这个男人从不留情的心狠手辣。
绫冬到底是不是故意密谋的始作俑者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这余青白是个舔狗舔到极致的人渣没错,和前夫大师兄放在一起,都辱大师兄了。
“你是在害怕吗?”宁杳看着手里发抖的男人,定然道:“害怕也没用, 就因为你,城里出了大乱子,也给我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她就只是想开开心心的吃点儿东西而已, 一个很质朴的愿望没想到这么艰难。
“姑、姑娘, 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放、放开我!”
余青白一字一字艰难地从喉间蹦出来,奋力挣扎,求生的**相当强烈。他现在已经是鬼魂了, 再送他上路的意思岂不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不行!这怎么行呢?
他坚持这么多年,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 想着能够入世为人,再续前缘。
“你快放开我!救、救命啊……”
余青白不想死,可也由不得他。
宁杳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了,她现在灵力不足,但对付一个虚弱的亡魂绰绰有余,趁着姻缘树没过来,应该尽快了结才是。
宁杳斜睃着他因慌乱惊恐而骤缩的瞳孔,运起灵力,直接捏碎了手中的魂魄。
在黄花梨木大床还在和宗煜楼立舟二人玩乐,骤觉不对,眉心一跳猛然睁开眼来,奋袂而起,眨眼间人就是消失在了远处。
宗煜可怜兮兮地包着自己的衣裳,往角落里挪了挪,吸吸鼻子和楼立舟小声说道:“看来扶夫人那头差不多,我们也快跑吧,要不然等那妖女回来,怕是又得要惨了。”
楼立舟连着哦哦,爬起来却又噗通一声栽了下去。
宗煜郁闷:“你干啥?”
楼立舟:“殿下,我、我腿软。”
宗煜:“……明人不说暗话,我、其实也软。”
两个傻子互相嘀咕诉苦了一阵,好半天才搀扶着跑了出去。
姻缘树急匆匆赶到地方,就见烈火海里一点儿火星子都没了,本该四处乱窜的恶魂也尽数消散,空荡荡的屋中只有宁杳一个人站在那儿,正低头咀嚼着摘来的树叶补充体力。
“你为何会在此处?你干了什么?余青白呢?!”姻缘树的酒是彻底醒了,唰地变了脸色。
宁杳也不瞒她,答道:“这男人不是好东西,害前辈至如斯境地,真是十分可恶。还留着他作甚,所以我替前辈送他上路了,”她脚尖点了点底下密密叠叠的树叶,“灰飞烟灭,如今是连渣都不剩了。”
“你、你……”姻缘树气结,一掌拍过骂道:“谁允许你这么做?混账东西!”
宁杳险险避闪开,注视着被拍碎的叶子墙,歪头疑惑道:“前辈不是恨毒了他吗,我帮你解决了这个渣子,你如何反骂起我来?”
“解决?”姻缘树沉下脸,狠狠说道:“解决个屁!老娘是要他在这儿受尽折磨,你倒好,却偏要给他来个彻底解脱!”
“折磨?”宁杳却道:“可我方才看他精神振作寻找出路,比起前辈的怨怒难解,他可不像痛苦的样子。前辈是在折磨他?我看来看去,倒像是在折磨自己吧。”
她将余青白和自己锁在一处,每见他一次,便一次梦回百年,时时刻刻回想起自己被剜心的绝望孤苦,这样的日子任是谁也难受的。
宁杳:“前辈,你真是太天真了。”
姻缘树顿觉羞辱,天真这个词杀伤力太足了,若非天真,她怎么会轻易上了那个狗男人的当?
她抽出袖中树藤,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宁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前辈大概还是不懂男人的心。”
余青白当初能做出丧心病狂的剜心之事,由此可见得他最在乎的还是叫绫冬的女人,差不多已经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了。
他一心盼望着和绫冬再续前缘,姻缘树所做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真爱路上的阻绊,他坚信总有一天能和最心爱的绫冬妹妹双宿双栖,这点儿苦这点儿痛这点儿黎明前的黑暗算什么?
他只会日复一日陷入自我感动,然后又精神振奋起来。
这种男人的心理,再好猜测不过了。
宁杳掰了掰手指,“对了,他刚才跟我问起绫冬,高兴都快哭了。”
“闭嘴!我听你巧舌如簧鬼话连篇,”姻缘树愤怒难消,眉眼阴翳重重,“你胆大包天坏我好事,今日纵有仙神下凡菩萨降世,我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手中的树藤直直席卷了过去,带起一阵凛风。
宁杳却静然不动,似有恃无恐浑然不惧,姻缘树见此冷笑,“你这丫头怪会哄骗人,事到如今还在装模作样。”
宁杳看了看她,正对着摊开手,只见有一颗碧绿色的珠子静静躺在掌心,不断地散发出一圈一圈的柔光,那气势汹汹而来的树藤像见到了天敌,顿时萎了气势。
姻缘树也是吓得连忙收回了手,瞪圆了眼,瞠目气结:“你!你竟然……你怎么知道?你!”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端变成一棵树呢?当时失去了心的前辈,连动都动不了了吧,能用的也只有这颗妖丹了。余青白灰飞烟灭,这个妖丹自然就现身了。”
宁杳掂了掂手里的珠子,回看过去,面无表情,“我可从来就没打算跟前辈讲道理,前辈现在被冲昏了头难能清醒,估计也听不进去,逼不得已只能这样了。”
处于弱势的时候,讲道理是逼不得已。
可既然有别的法子,为什么要费那个事儿呢。
“好啊,”姻缘树咬牙,“从头到尾,原来打的竟是这个算盘!”一开始就是在故意骗取她的信任,又趁放松警惕的好时机死命以烈酒相灌,再叫那两个小鸡崽子在床上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却偷偷跑来取了她的妖丹,为的就是想逼她乖乖就范!
可她想破头也不明白,这可恶的丫头究竟是怎么找到余青白的,又是怎么确信她的妖丹就在此处?!
宁杳捏着妖丹,说道:“前辈,咱们也别说这些废话了。如今前辈有两个选择,一、你自己让萝州城和所有人恢复原样,二、我捏碎你的妖丹,用你的妖力让萝州城恢复原样。你怎么选都可以,我无所谓。”
姻缘树气极,忍不住哈了一声,“好狠心的丫头,前头咱们还对饮交心,转头你就给我一刀,好好好。我五百年前遇见个余青白,如今五百年后又遇见个你,还真是触尽了霉头!”
宁杳微微睁眼,“前辈,你这是在侮辱我。”怎么能拿她与余青白作比呢。
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气人,姻缘树攥紧了树藤,不动声色轻转手腕儿。
宁杳余光一落,“前辈可千万别乱动,我这要是一使劲儿,你的妖丹可就真该碎了。”
姻缘树其实觉得自己涵养还不错,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末了叱道:“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