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玦更不知道了,两个西有翠在身边跟左右护法一样,昨天晚上闹了一夜他也没能想明白。不过他还是说道:“暂时不必,此事务必谨慎,幕后之人本事通天,若其他道友应约来此也遭真假之祸,非但无益反而多添事由,届时大打出手更加难以控制。”
两个西有翠双双揽着他胳膊,细语应声道:“大师兄说得在理。”
宁楹几人简直没眼看,上前去解救国君,并将殿内的宫妃公主公子分开。
宁杳和扶琂这夫妻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站在门边没往前凑。
宁杳问道:“相公,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扶琂压了压眼上的白缎,“我这里是瞎的,没眼看。”
宁杳:“……说正经的。”
扶琂:“夫人心里不是有数吗?”
宁杳:“我没数。”
扶琂:“你又在骗人了。”你就是故意在试我。
宁杳看了他一眼,又环顾四周。
宫外只零零星星有几人,宫内却一夕之间大规模出事,相较之下肯定是王宫中的疑点更多些。
她和宁楹还有西有翠三个作为外来者先摘出来暂且不论,其他出现真假之事的包含有宫人、宫妃、皇子公主,有大臣、夫人、官家贵族的小姐公子,却独独没有城中生活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的交集点不在权势地位,因为有宫人,其中还有身体不全的内侍,如果幕后之人真是为了权势地位行事,既然掌握了国君王后大臣,完全没有必要在宫人身上多此一举。
他们真正的交集点在王宫,王宫这个地方和他们都有牵连。
就在宁杳想事情的时候,宁楹他们已经将殿内百来号人分开了,两个国君并排坐在上头的长椅上由着内侍整理衣发,底下各宫妃居右侧,皇子公主居左侧,分别列了好几队。
这么分开就清楚了,宁杳大概数了数,发现盛国国君在场的宫妃有十五人,儿子十人,女儿十四人。
加上假的,也就是再翻一番有人七十八人,再算上其他真假宫人,现在殿内差不多共百来人。
盛国国君一号在上首捂着额头,“孤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恍惚以为还是在做梦。”
国君二号端了端身子正了正衣冠,说道:“今日之事叫封公子几位看笑话了。”
一号和二号齐声说完,唰唰对视,不过到底是国君,哪怕心头发慌面上还绷得住,没像其他人一般或争吵或大打出手。
封玦:“盛王可否将今日之事与我等细说一遍?”
一号二号自然应下。
内殿安静下来,只有国君一号和二号的说话声。宁杳没细听,而是找到候立在旁满头大汗的青衣女官问道:“这位姐姐,敢问一句,所有嫔妃和殿下们都在这儿了吗?”
女官看她是与宁楹一道进来的,以为是问话查探便没有隐瞒,低声回道:“并非如此。在场的娘娘们皆处高位,份位低的不在其中。国君膝下共有十一子十七女,还有四位殿下未至,”女官想了想,怕没说清楚耽误事儿,又说:“对了,在场的二十四位殿下,正是在场的十五位娘娘膝下之子。”
听着这一连串的数字,宁杳也不得不承认这国君的子嗣真多。
不过从这话里看,怎么都有些蹊跷,在场的都是利益相关血脉相连的亲母子亲母女,也太过巧合了。
宁杳细思片刻,又笑问道:“姐姐可否再说说其他四位殿下。”
女官就盼这古怪的事儿快些过去,听她问起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五殿下是已故昭和夫人之子,常年住在舅家楼大人府中,与楼公子同行一处,时常往各州游玩寻常不怎么往宫里来。大公主二公主早年和亲卫国吴国,已经多时没回过殷都了,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国君万寿。还有一位十七公主,已逝魏慧妃之女,也是几位公主里年纪最小的。”
“十七公主即将和亲远嫁离国,这些日子王后下了命令让她闭宫备嫁,除了贴身伺候的,其他人也许久没见她了,”女官说到这儿,不由唏嘘道:“离国位处苦寒之地,天凝地闭,风厉霜飞,又在北岭以东,路途遥远。这一去,公主这辈子怕都没什么机会再踏上盛地了。而且听说离国国君嗜血残暴,前头已经亲手斩了三位王后,公主孤零零的嫁过去,以后日子该多难熬啊。”
离国王后的位置也就说的好听,这各国的公主贵女就没人愿意过去的,毕竟你就是有命坐上去,也怕没命享那个福啊。
王宫里适龄的其实有好几位公主,可坏就坏在十七公主的生母魏慧妃早逝,外家也无权无势,找不出个真正能说话能办事的人,才叫这样的苦事落在身上。
宁杳听得明白,那两位未在殷都的大公主二公主不提,所谓的五殿下应该就是宗煜那个傻憨憨,这个也不用说。
总的听来,这位即将远嫁的十七公主倒是可以见见。
“夫人是想去找那位十七公主?”
宁杳跟女官说了一声让她一会儿告知宁楹,转身往外走应声道:“是啊,相公你要不要一起呢?”
扶琂微微笑道:“夫人一向不管闲事,今天却出乎意料。”
宁杳看向他,说道:“毕竟我人美心善嘛。”才怪,她就是觉得这次的事是个不错的好机会,到后头说不定能借此探探这个男人的底,她不好好摸摸扶琂这滩水,心里总挂念着不放心。
扶琂跟着她一起出去,唇角微翘笑道:“人美是对的,心善倒不一定。”这丫头的肚子里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宁杳斜睃一眼,看阳光照在他身上,真跟天上下来自带光效的神仙似的。她摇头,缓缓说道:“白瞎了你一张脸,这说话真不中听。”
扶琂不由拍拍她的头,“可我说的实话啊。”
第33章
十七公主备嫁居所在西后宫的碧云殿, 安静又冷清, 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宫人进进出出忙乱的热闹,甚至连个守门人都未见影子。宁杳和扶琂站在半开的正门前, 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幽幽琴音,也不知弾的是什么曲子,青天白日下也让人心底发寒。
他二人进门去, 雀鸟惊飞,前庭空空。
宁杳指了指后面, 穿过半人高的山茶花,找到了琴音的来处。
后院的花树下搭了秋千架, 秋千上轻轻晃悠着一个身穿浅色长裙的姑娘,膝上隔了一把五弦琴, 人半低首, 好似正盯着自己拨弄琴弦的指尖。在她周围跪了一地青衣宫人, 正砰砰砰磕着头,好似行尸走肉成了无知无觉的木偶,头破血流也一声不吭。
“十七公主?”宁杳出声道。
秋千上的人停下动作, 掌心轻压住琴弦,缓缓抬起头来可见一张尚且有些青涩稚嫩的脸, 看起来比玉成殿女官所言的二八年华似乎还要更小一些。
十七公主对突然出现的两人并不惊讶,盯着磕头的宫人,问道:“原来是天衍宗的修士,找我有事吗?”
她声音有些低,也有些不大明晰, 宁杳摘了朵山茶花撇下一瓣,不答反问道:“如今宫中大乱,看起来殿下的碧云殿也出了些问题?”
十七公主抬了抬脚,裙下的鞋底轻踏踏地踩在近处叩头宫人的后脑勺上,像是在逗着一两只猫儿狗儿,“你是说他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日子过得无聊了,就想了些有趣的法子玩玩儿,打发时间而已。你瞧瞧,他们也玩儿的开心呢。”
她话音刚落,满地的宫人就响应般的齐齐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来,可两眼呆滞,表情僵硬,分明是由人暗里操控,并非真心。
宁杳见此,不由咬了咬手里的花,对这位“公主”的本事大约有了点底。
十七公主见她不出声,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闯我宫门到底所为何事。”
宁杳说:“本来只是好奇之余想来拜见公主的,不过既进了里来,观得院中光景也确实有些疑惑,想问一句,不知真正的十七公主现在哪里?”
十七公主撩了撩裙摆,抬起眼徐徐回道:“你问真的在哪里?这话可说得奇怪了,还能在哪儿,我不就在这儿吗?”
宁杳视线从庭中宫人身上掠过,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真正的十七公主可没有阁下的好本事。”
十七公主闻言兀地垂了垂眼帘,扯着嘴角幽幽地笑了,“你说得对,若她真有我的本事,也不至于在这偌大的王宫里做个无用的小可怜了,”她又拨了拨琴弦,“至于她现下究竟身在何处,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已经死了,尸体早就凉透了。”
她翘起腿,“怎么,你想找她?那怕是得往黄泉地府去。正好得闲,不若我送你一程吧?”
她语声平淡,话里却冷飕飕的,不过宁杳一向胆子大,也不怕这怪气的恐吓,回道:“那倒不必,我自己识路的,真若想去也不用麻烦前辈你。”
十七公主似笑非笑,不置一词,随后自顾自地拨弄琴弦,似乎不打算再搭理他们。
宁杳吃了半天的花也没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消息,不过虽然不知道内中隐情原由,但殷都城中的真假之事确实出是这位假公主的手笔无疑。找到了幕后之人,宁杳心思转的飞快,她又看了眼一副老神在在动也不动的扶琂,更有了些考虑和思量。
恰在此时天边有数道白光划过,似乎连云层也被人一剑挥散了开来,还有轰隆轰隆的声音不绝于耳,震耳欲聋。宁杳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王宫玉成殿的方向有人影流窜,刀光剑影。
虽看不清人样,但看这阵势应该是天衍宗的弟子。
宁杳仰头看到这等异变,非但没离开碧云殿,还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反正玉成殿已经打成那样了,她过去也没用,说不定还得遭无妄之灾,何必呢?
花吃多了嘴里也有点儿涩,她剥了两粒花生,跟老树下唠家常的妇人似的,“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没问前辈该如何称呼呢?”
十七公主面色安然,“我?没有什么称呼,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不过……”她突然勾唇一笑:“我将登临盛国王位,你如果愿意现在唤我为国君也是可以的,孤王并不介意,左右都是迟早的事儿。”
看不出啊,这是想当盛国的女国君?
可不对,若她真是为了王位,直接搞掉盛国国君来个偷梁换柱不就好了,闹这么通乱子折腾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十七公主可不管她在想什么,抬手用力拨弄琴弦,铮的一声,碧云殿半阖的殿门轰然大开,此时本应该在玉成殿的男男女女一排接着一排走了进来。领头在前的是盛国国君,后面则是嫔妃公主等人,他们面色惊恐嘴里闹嚷嚷地或尖叫或吵话,身体步伐却不慌不忙井然有序。这俨然是神情清醒,身体却被人操控,然后牵引了过来。
宁杳恍然看向十七公主手里的琴,难怪刚才一直没停下手。
十七公主也回看了她,才将视线转向盛国国君,笑道:“假的已经往东西宫去各归其位各司其职,既然有他们在,你们这群真的现在也就没什么用了。本来想让真真假假的再多玩一会儿的,毕竟看你们哭叫惶然也很有些特别的趣味,可惜宗门修士就是爱多管闲事,与其拖着再发生什么变数,还不如今日就让你们早死早超生。”
她昨日在天衍宗的弟子中放了三个假货,结果一夜之间就被认出来了两个,最后只剩下一个姓西的还混在里面。天衍宗的年轻人有些本事,还是早做了断的好。
“十七,你在说什么?”盛国国君僵着身子,“不对、不对!你、你不是十七?”
十七公主收了膝上的五弦琴,腾地站起来,一反面对宁杳时的平淡,高傲且张扬地抬起下巴厉声道:“不,我是。一个几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的父亲,你有什么资格和底气来肯定地说我不是?”
盛国国君被问住了话,作为一位公认勤政的君主,日常其实没有多少空闲。他不缺儿子更不缺女儿,除了赋予重望的嫡长子大儿和已逝爱妾昭和夫人所育的五子宗煜,很少在其他儿子身上多费心思和时间,最多隔一段日子问询查看功课两句。至于女儿,她们的一应生活起居向来由生母与王后照看。
他对十七的印象淡薄得几近透明,只依稀有“十七”这个数字概念,若非和亲离国众臣提起人选,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也压根忘了这个女儿是什么模样。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道:“你、你真是十七?那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十七公主踩在脚边宫人的背上,立在了秋千上,“我想做的可多了去了……”
她想有一个慈祥和蔼的父亲,想有一个温柔美丽的母亲,想有亲切和气的哥哥与姐姐,想每天都能吃饱饭不会挨饿,想不会挨打,不会挨骂,永远也不会痛也不会生病。
她还想很多很多,每个晚上都会做好多希望的梦。
“这些想要的你们都给不了,”她晃着秋千,裙袂飞扬,“所以,我决定自己亲手来打造。”
十七公主看向他们,笑容渐深,“从明天开始,我的父亲会很爱我,甚至愿意将他最在意的王位亲手奉上;王后,我的母亲会很疼我,捧在手心如珠如宝;我的兄长们会事事依顺我,我的姐姐们也绝不会违逆我。”
从明天开始,她的所有即是盛国的所有,她不再是孤苦无依备受欺凌的小可怜,而是整个天下间最幸福的女人,人人都会羡慕她有一个好的出身,有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满人生。
站在国君身边的王后听她絮絮不停,转了转全身上下唯一可动的脖子,怒声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疯了不成!孽障!妖孽,还不快放开我们!”
十七公主异常不悦,目光一扫便叫王后跪倒在了地上,脸紧紧贴着地上的石板往架着秋千的地方艰难膝行。
“王后!”
“母后、母后!”
国君和两个年轻男女惊慌出声,王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蹭着地脸搓得火辣辣的疼,她惶乱不已连连尖叫,整个身体却还是自己爬了过去。
十七公主笑眯眯的,有着天真般的残忍,“高高在上的王后,现在真像只断了腿的狗。你不是很喜欢这样吗,哭什么?笑啊,笑得大声点儿,这样听起来才对啊。”
她说完,王后果真哈哈哈畅快地大笑起来,看得所有人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