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真是恨死了,辩道:“奴婢没有!”
宁杳打定主意要往她头上甩的,只做没听见。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个胆小的,有这么一遭,府里是真不敢再待下去了。”
“再有,夫君现下昏迷不醒,大夫也说就熬日子了,以后去了也是要入扶家的墓地祠庙,这最后的时日合该回扶家的老宅去……”
她道出了重点,“夫君还姓扶,郡王府到底不是咱们名正言顺的住处,王爷王妃菩萨心肠多年照看,但我们却不能再厚着脸皮受这些恩惠。思来想去,还是今日辞行归家,恳请王妃允准。”
宁杳开口菩萨心肠,闭口恩惠,但在座的都清楚,扶琂可没受郡王府什么恩,反倒是从小就吃了不少苦头。
而郡王妃听得这些话,眼中晦暗不明。又是舒颜丹换命,又是扶琂病危,说来说去原是打逃出府去的主意。
可真是好心思!
她骂道:“扶琂现下这般模样,你还大搞周折舟车劳顿地回老宅去,到底存的什么心?!”
宁杳:“王府在西城,扶家在东城,离得不远都是些平整大路,没得颠簸,也费不得什么事。”
诸人看这暗潮涌动,面面相觑。尤其不喜扶琂的二夫人眼珠子一转,从旁撺掇道:“母妃,她既然定了心思,你就遂她去吧。这样不知事,你叫她到外头吃些苦头磋磨,就晓得在咱们郡王府的便利好处了。”
两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如何再有还转的余地。
“你们爱如何便如何吧!真是一通闹剧,荒唐透顶!”郡王妃剜了二夫人一眼,拂袖离开,转过身脸沉如水,面色阴阴。
待回到里间无人处,再忍不住火气,扫落杯盏,大发雷霆。
……
郡王妃一走,正屋里诸人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宁杳不管她们说什么,专心吃着芙蓉糕。
“五弟妹,母妃真是从姜仙子那儿得了灵丹?”问话的是四夫人。
宁杳:“真的。”
四夫人懊恼,“这样的好东西,早前我也该豁出脸皮,到姜仙子那儿求一些才是。”
宁杳垂下眼帘,舒颜丹是不错,但姜缀玉的舒颜丹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依姜缀玉的狠心和周全,若她活蹦乱跳的不死,白拿了舒颜丹没干成事儿的郡王妃多半要遭反噬的。
宁杳支着头,眼眸微动,姜缀玉的手段还挺叫人期待的。
后悔不已的四夫人哀哀叹了几口气,没多久又与她低声道:“你也是厉害,敢说那些话去气她,现在怕是在里头怄气发火呢。”
宁杳闻言也不作声,只咬着芙蓉糕笑了笑。
四夫人掩唇也乐了半晌,再与旁人闲说几句,才各自离去。
……
里间郡王妃发完了一通火,鬓发松散,白露正替她重新梳发。
手上动作不停,话里劝慰道:“王妃无须气恼,便是五夫人离开了王府,只要还在萝州之地,还不是任由您处置吗。”
郡王妃冷哼,“你说得好听,她已然有了防范,若离了王府,哪里会乖乖等着咱们下手。瞧方才那一场,你还看不出来是个怎样的胆大狡诈之物?”
“不能叫她出府去。你一会儿吩咐下去,将府里的马车都占了,再叫人跑快些,到城里的车马行打个招呼,就说我郡王府周边两街,从即刻开始不准他们的任何马车通行,我倒要看她既没人又没车,要怎么带着半死不活的扶琂走回东城去。切记,要小心行事,不可声张。”
有些事情可以暗里做,却决不能摆到明面儿上来。
白露听罢,也觉这主意好,忙道:“奴婢记下了。”
她匆匆出门,与底下几人说了清楚,才又回来重新拿起台上的象牙玉梳。
密齿轻轻扫过,眼里却骤然见得郡王妃头上一根白发,吓得她手上一抖,惶然无措。
白露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压根不敢告知郡王妃,更不敢妄动拔去。战战兢兢咽了咽口水,只强压下慌张若无其事地装作不知,将其掩在郡王妃一头墨缎似的浓密青丝里。
第3章
这头宁杳从正院出来回到西风院,不过短短的一段路,额上却渗出了不少虚汗。这身体实在太弱了,多是劳累处处暗伤早已损坏了根本,怕是要好好养些日子才能恢复如初。
她取过软帕擦了擦,看觅秀已经开始忙里忙外地整理行李,便提道:“也不必全收拾了,捡些要紧的就好,至于旁的,等以后若须得着,再叫人上门来取就是。”
觅秀点头应了,也不多问缘由,专心叠起箱笼里的裙裳。
她一贯如此,从不僭越,亦不亲近,万事明哲保身,谨守本分。
宁杳喝了半盏茶,勉强顺过气儿来,才转去后屋。
后屋是便宜丈夫扶琂住的地方,沉疴久病,满庭花色芬芳都掩不住飘荡而来的苦涩药味儿。
宁杳刚上了檐下石阶,正巧在里头照看扶琂的小厮出来倒水,惊讶道:“五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这青衣小厮名叫安子,生了圆圆的一张脸,浓眉大眼的,是郡王府里少有的老实人。他平日照顾扶琂很是尽心,在这空荡荡的西风院里行事也从来恭敬。
宁杳捂着嘴咳了两声,回说道:“我已经向王妃辞行回扶宅去,劳你给夫君拾掇拾掇仪容,再过会儿,我们就该走了。”
安子哎道:“是东城那边?怎么这般突然?”
宁杳:“我是新嫁,既与夫君成了婚,我们二人自该回家去的。”
安子笑言,“也是,那小的这就去给五爷穿身衣裳。”
宁杳笑着道好,顺便到前院井边摘了几枝辛夷花,又随手把攥着的帕子搭在低下的枝桠上。
约巳时二刻,觅秀和安子都收拾妥当,几人架着扶琂出了西边侧门,将其小心安置在榕树后刘妈妈早准备好的小马车上。
宁杳看马车没有什么问题,便让觅秀又返回去拿其他行李。
安子在郡王府当差,此次自然不跟宁杳他们往东城去。
他给昏迷的扶琂搭了条绒毯,就要下马车来,宁杳在外头掀开车窗帘子往里瞧了片刻,细声说道:“春日凉气还重,我看底下还是再垫层软褥的好,免得寒了背又添湿冷。”
安子应道:“还是五夫人想得周到。”
宁杳又说:“你动作轻些,可莫扰了他。”
听得里头应了,宁杳才放下帘子往后头的马车去。刘妈妈避开府中耳目鬼鬼祟祟地出来,又观量着四周没旁的人,才偷偷摸摸躲到大榕树后头招了招手。
宁杳举步,她就忙忙道:“五夫人,老奴可是冒着天大的不是替您行事,这马车已是妥当了,你该告诉我人在什么地方了吧?”
刘妈妈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团团转。
她自然不会把身家性命全押在宁杳一人身上,昨晚就暗里叫了人去寻儿媳的踪迹,可到现在也没消息。眼见世子下午就要回城了,自然是焦急忙乱得不行。
要她说啊,一个个的,都是挨千刀的小贱人!
宁杳侧身避过她伸来抓衣袖子的手,慢说道:“刘妈妈,我向来说话算话的,莫急。”
刘妈妈看她不紧不慢的,气道:“你是不急,老奴可等着救命呢。”
宁杳轻笑了笑,低下声来,“人在北花三巷,那地方鱼龙混杂,最是好藏身不过的。你儿媳有个表姨母就住在北花三巷里,小半月前她应是曾与你提说过的吧?你可是忘了?”
刘妈妈眼睛一亮,是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不久前那小蹄子说她表姨母也到城里来了,想抽个空过去看看,就在北花三巷里。
可、可这五夫人到底怎么会知道得这般清楚?这莫不是能掐会算的,要不然怎么连他们说过的几句闲话也晓得?
刘妈妈惊异非常,浑浊的眼珠子都往外突了突,忌惮不已。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她没多余的时间探究这些,反正说得对,那就应是没有拿假话来哄骗她。
刘妈妈暂放下心来,转瞬一想,又说道:“北花三巷可有百来处地方,一时半会儿的哪找得完呐?五夫人,你这可不厚道啊!”
宁杳抬抬眼,“这话你可说差了,我素来是个厚道人。具体的住处在西风院辛夷花树上,有一条浅色的帕子,刘妈妈你进门就能瞧见,自去取就是了。”
刘妈妈不悦,“何必费了这个麻烦,直接与我说不就好了?”
宁杳:“小心使得万年船。你儿子与二夫人合谋拐卖了郡王府的小小姐,这可是株连家门的大罪。我若现在与刘妈妈你说了你儿媳在的具体地方,你要是拦着不叫我走,又生些事端可怎么办?”
刘妈妈咬牙,别说,她还真有这样的打算。
心里暗暗呸了两口,飞快跑入了门去。
宁杳面上含笑,眼里却冷看着,待刘妈妈走远了才敛了神色。
她又看向抖着腿战战兢兢下马车来的安子,温声说道:“等我们走了郡王妃一会儿肯定会招你过去,她若问你话,你就照实说,听到了什么就说什么,不妨事儿的。”
安子缩了缩脖子,讷讷道:“是。”
……
马车缓缓驶离长巷,觅秀在前头守着扶琂,宁杳一人与行李坐在后面。她歪着头,听外面车声辚辚,指尖慢慢掰了片辛夷花瓣放进嘴里。
刘妈妈匆匆到西风院里,果然在花枝上看见条帕子,她一把扯下来,忙是摊开一看。
却见那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大字——蠢货。
不仅如此,后面还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刘妈妈一口气没上来,梗得脸红脖子粗,哆哆嗦嗦破口大骂道:“小贱人!不得好死的贱人!”
刘妈妈气急败坏,事已至此,只得慌慌张张地找二夫人去想办法。
二夫人正为扶琂和宁杳两个晦气病秧子的离府而高兴,倚在红雀榻上用着点心,万分悠闲惬意。
听完刘妈妈的话,吓得一咕噜直接从小榻上栽了下来,火冒三丈,大骂道:“没脑子的蠢妇人,看你干的好事!”
两人正关起门来商量对策,正院那头郡王妃果然招了安子过去,不多时白露便带着一行小厮径直冲进了屋里,板正着脸冷声道:“二夫人,刘妈妈,王妃叫你二人过去问话。”
二夫人心里咯噔,刘妈妈看这架势,登时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巍巍的不敢动弹。
待到了正院,屋里郡王妃高坐上首,世子妃居左侧位,而堂中跪的正是被叫来问话的安子。
郡王妃听到宁杳走了,恼过之后就叫人招了安子过来,本是问那几辆马车的来处,却没想到会牵扯出半年前王府小小姐庙会失踪的事。
原以为是不长眼的拐去了,到头来竟是内鬼作祟!
到底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儿,再者前头连着被宁杳挑起来的气一时还没散完,又有底下人刘妈妈的阳奉阴违,几桩事一起压下来,说是怒火滔天也不为过。
世子妃也是切齿拊心,眼中含泪,直接冲上去一巴掌扇得二夫人两眼发昏。
好一个虺虫蛇蝎!她们妯娌之间是有嫌隙有恩怨,但她怎么能如此狠心对幼孩对侄女下手!
……
郡王府闹腾得不行,最终由郡王妃下令,将二夫人转送入家庙,至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而刘妈妈与其子诸人通通杖毙。
刘妈妈趴在长凳上,看着匆匆赶回来的世子喷出一口血来,到死也没看见自己儿媳的影子。
至于她那儿媳妇究竟在何处?
宁杳扔掉手里的细木梗,合了合眼。
刘家媳妇早不在萝州城里,昨日出门就往南边去了,沿途四下找寻被丈夫卖掉的女儿。
那媳妇性子弱得很,在刘家里做牛做马任打任骂,哪里知道世子什么时候回城,又哪里敢拦世子的车驾状告什么?
她敢大着胆子偷偷离了家去找女儿,已经是最后那么点为母刚强了。
她昨晚扯得的那一番,不过是编造来哄骗刘妈妈的鬼话罢了。
也是刘妈妈心里有鬼,才会方寸大乱,着了她的道。
……
扶家老宅在东城的长盈街,因为顾及病人,走得慢些,等到了地方午时已经过半。
老宅多年空置,门上的锁已经生了绣,宁杳也没钥匙,直接叫车夫帮忙砸了。
大门轰地敞开,便可见里头高高的青砖照壁,上面已经爬满了枫藤,翠碧盈盈,生机盎然。待进了内院,目之所及处处都生有青青杂草和苔藓,四周虫蚁窸窣,竟是脚都不好落得。
觅秀在西厢房简单收出一块地方,暂时安置好扶琂和行李,来问道:“夫人,你看是不是请人来打扫一番?”
这院子不小,又久无人住,凭她一人几天也收拾不完的。
宁杳站在太阳底下,反问道:“咱们身上有多少银钱?”
觅秀:“夫人从晖州出嫁时,除了嫁妆,王家还另给了五百两银票,都收在匣子里。”
五百两?倒也不少了。
宁杳从地上摘了两朵野花,颔首点头道:“你去吧,不必叫散工,直接到官牙那儿买些人手回来。再到市集看看,柴米油盐缺什么就添什么。还有,寻两个看门的护院,牵几条大狗,晚间也好防范偷摸的小贼。”
觅秀一一应了,取了银票快步出门。
宁杳独自坐在院里,哪怕阳光融融落在身上,骨头缝儿里还是凉飕飕的。
她掩唇轻咳,又仰头望着天。
云霄九重,仙神妖魔。
这个世界很危险,原主身份也很不一般,天衍宗的人迟早会找过来,若发现端倪,以为她故意夺舍,免不了会出事。
在这之前,她必须尽快养好伤,再改善这具身体的废材体质。
无论在什么地方,没有自保能力,都是空谈。
她修行特殊,需要食物。寻常普通的什么都能吃,但味道越好的,转化来的灵力品质越高,越于修炼有利。
比起每天打坐,风雨修行,这可是最幸福不过的修炼方式了。
宁杳看着手里的野花,抿了抿唇,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