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缀玉眯了眯眼,眉心的红痣在月光下泛了一分诡异的光彩,她咬牙一笑,“宁杳!”
宁杳扶着宁楹在宫门外不远处刚刚立定,身后隐有疾风,裙发飞扬。
她神色一动,转过身去,就见塔楼立着一人,手中握有赤红长鞭,气势汹汹杀意凌然。
“姜缀玉,你果然没死。”
宁杳功力越发深厚,一眼就看清了对方。
宁楹一惊,知道姜缀玉定是来寻仇的,心道不好,“小妹……”
宁杳倒是镇定,“姐,你别担心,她既送上门儿来,能杀她一次,也能杀她两次。”
“大言不惭!就凭你?”姜缀玉冷笑连连,“当日若不是宁楹,你算个什么东西?”
当日虽说吃惊于自己会死在宁杳的手中,但过后想想,问题应该出在那把刀上。不过废物就是废物,得了神兵利器又怎么样,照样还是个废物。
没有宁楹,她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更遑论伤她分毫。
“废话少说,你们今日全都给我留下命来!”当日之恨,她现在要百倍千倍的奉还。
赤红长鞭形如妖蛇,在空中扭曲盘旋卷起飓风滔天,宁杳将宁楹推到一边儿去,挡住对方的攻势。魔界的赤红长鞭威力十足,单凭这些日子修炼的正道功法,其实难以招架,宁楹也看出来了她有些吃力,就要上前帮忙,扶琂却伸手将她拦住。
宁楹不解,扶琂摇了摇头,白缎下的双目静静注视那一方。
宁杳看着姜缀玉手里舞动的长鞭,眸子微动,黑瞳中划过一道暗色红光。不过瞬息,姜缀玉便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儿,手里的赤红长鞭开始不听使唤,嗡嗡颤颤的作响。
她僵直了手,使出了全身力气,鞭子却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这鞭子是她父亲魇归交给她的,说是在魔界也算排得上号的法宝,叫她拿着防身,也能好好为魔尊做事。她一直用得很是顺手,今天怎么会突然不听使唤?
姜缀玉气急败坏,紧绷小臂,手腕费力往上一抬。
赤红长鞭终于动了!
她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才刚放到一半,赤红长鞭的尾端竟生生转了个弯儿,反向直冲塔楼过来。姜缀玉愣了神,慌忙之下放了手,纵然一跃从塔楼上跳下去急急避开。
赤红长鞭突然攻击姜缀玉,这一转折让诸人疑惑又心惊。
宁楹愕然,“这是个什么意思?”
宁杳还站在那儿,也奇怪道:“我也不清楚。”
她说着,又歪了歪头,眼珠子又动了动,空中的赤红长鞭骤然一震,攻势又猛烈了三分。
扶琂袖中的手紧攥了攥。
这个分明就是驱魔御妖之术。
不动声色间天下妖魔尽为所用,妖族君上的拿手本事。
他抿唇良久才松开手,默然不语。
那厢姜缀玉已然被逼到了死角,遍体鳞伤,她实在搞不明白,好好儿的,这赤红长鞭发什么疯?
“君上!君上救我!”玉淩昭与和芪发现宁杳走了之后紧跟着出来,姜缀玉眼前一亮,忙忙抬手大声喊道。
玉淩昭看了看宁杳,又挑眉看了看她,“你在干什么?”
“是她,是他们,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属下大打出手,更是言语之中对君上不敬,请君上做主替属下讨回个公道!”
她恶意扭曲事实,宁楹怒然冷笑,“姜缀玉你好生不要脸。”
姜缀玉只当没听见,继续喊道:“君上!”
赤红长鞭不断攻击,玉淩昭若有所思。他本就在千里春手里受了伤,听着姜缀玉的声音心上更添烦郁,“闭嘴。”
姜缀玉见他动气,一时讷讷不敢出声儿。
宁楹怕玉淩昭真信了姜缀玉的话,拉了拉宁杳的袖子,低声道:“小妹,我们快走。”
宁杳点了点头,和扶琂一起离开。
他们走得快,玉淩昭与和芪也没有追上去的打算,姜缀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消失不见,她愤恨不已,眼角眉梢处堆敛的阴翳颇为骇人。
宁杳离开,赤红长鞭却还是没有安静下来,更甚者直接下了杀手,长鞭缠绕上姜缀玉的身体,绾上了她的脖颈,死死将其捆绑。
姜缀玉呼吸不畅,周身紧缩发疼,“君上、君上救、救……”
玉淩昭:“救不了。”
姜缀玉瞪大眼:“不不……”
玉淩昭轻吐出一口气,“你以为为什么她是老师,而我是个徒弟。”
老、老师?他在说什么?
谁谁是老师?
姜缀玉在满腹的茫然不解中,身体呼吸一滞,彻底失去了意识。
因为千里春之事,玉淩昭回魔界去看看情况,和芪也暂且回了妖族。
而宁杳等人回到吴国城中租下的小宅子,他们并不准备在凡人界久留,打算修养半宿勉强恢复些力气后就去安置有传送阵的地方,然后回往宗门。
宁楹在给师弟师妹分发疗伤的灵丹,封玦在照看昏迷不醒的西有翠等人。
扶琂拉着宁杳避开诸人,将人抵在后院长廊的朱红色柱子上。
他拉下了白缎,阗黑的眼眸凝视着她,情绪复杂难辨,好一会儿才骤然阖上了眼帘,紧紧埋首在细白的脖颈间,声音显得有些沉沉闷闷的,“你总爱骗人。”
宁杳抬头,撑着他胸膛轻推了推,眨眼说道:“我哪有?”
扶琂闻言,稍稍直了直身,紧绷着下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气息有些低沉。
他没有戴上能够压制灵力修为的白色长缎,周围冷风飒飒的,自长廊这方始,一寸一寸蔓延开去,青绿枝桠上的细叶肉眼可见的开始泛黄。
“好了、好了,是我骗人,”宁杳忙摸摸他的头,“乖乖,快笑一个!”
再这样下去,又得惊动九重天了。
第49章
扶琂笑不大出来。
眸光幽幽, 凝神不语。
四下愔然无声,只有枯叶在风中落下,细簌簌的, 听在耳中倒让他心情又愈发低沉了两分。
宁杳环住他的腰, 微微仰起头。
她的吻又轻又软的,凑近来时有说不尽的缠绵与依恋, 还有眼里含着的点点笑意, 叫他心尖儿都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墙垣上雀鸟啁啾, 回神惊觉自己也太好哄了点儿,他又立时别过脸垂下了眼睑, 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
宁杳的余光中,有横斜过木栏杆的紫兰花,簇簇拥在裙边,束束清淡月光里花叶灿烂, 开得正好。
她咬着嘴皮儿, 歪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前辈, 你们老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闷在心里头高兴啊?”
扶琂屏住呼吸, 沉默无语了好片刻。
宁杳:“乖乖……”
这个称呼着实让扶琂尴尬了一下, 觑了觑, “没大没小, 唔杳杳……”
宁杳勾住他的脖子, 含唇堵住了出口的话,没大没小的事儿她做的可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两件的。
气息交缠, 呼吸也热了三两分, 扶琂松了松紧绷的神色,紧紧抱着她, 再忍不住满心满意的欢喜与柔情。
自她从万世镜回来,前尘尽忘,他一直就想她忘了没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她在他身边好好儿的就够了,可想是这么想,但一个人守着过往,看她一开始或平淡疏离或陌生的目光,这里头的千般滋味儿其实并不好受,也难以言说。
当年分明是这丫头先来故意招惹他的,可这些年倒是他自己日日沉郁难受。
现如今想起来了,还过分的一路装傻骗人。
扶琂在她脖子咬了一口,他真是作孽才碰上她。
这一下有点儿疼,宁杳嘶了一声,他又忙松开,双唇轻柔地在脖颈上来回安抚,末了低低叹一口气,眉间终究还是溢出笑来,“杳杳……”
宁杳眨了眨眼,安静的靠在他怀里。
她不是有意隐瞒他的,实在是夏苏绫冬之事,心里有些另外的考量,这些日子才不好明表。
两人没再说话,静享晚夜的安宁与久别后的温情。
宁楹找过来时,眉心跳了跳,当下忙别过头去轻咳了几声,“小妹,我们要准备走了。”
“好,”宁杳应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了。”
宁楹听她应了也不久留,径直就往前堂去,扶琂略略迟疑问道:“真要跟他们一起去天衍宗?”既然已经想起来,大可不必再与他们同行。
宁杳给他重新系好白缎,“可以先去一趟。”原主的事,还是得找个机会说清楚为好,等在天衍宗的事情了了,夏苏应该也差不多要再动手,时间正正好。
扶琂一向听她的,没有异议,摸了摸她发红微烫的脸,一起去了前堂。
吴国王都外的密林里就有一处传送阵,但好些人行动不便,难免动作慢了些,直到凌晨时分天际微白,才到达目的地。
宁楹与封玦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齐齐站上前去。宁杳从没用过传送阵这样的东西,左右瞧瞧一时新奇,直到传送阵启动,她才拉着扶琂的手,合眼挡住自下而上升起的白色光束。
……
此次伏魔大典的出入口定在天衍宗飞霞山的主峰大殿前,现在离大典规定结束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月,十八云柱阵法前只有十数个身穿蓝白长袍的弟子打坐看守以防突发状况,而其他各门各派的长老正在大殿之中议事。
万音门弟子已经先一步回来,正在禀报姜缀玉于萝州丧命于宁杳之手的事。
万音门长老是个须发尽白的老者,姜缀玉正是他的得意弟子,听闻之后如何能不满心愤恨,周身气势骇人,怒指向宁宗主夫妇,“伏魔大典之中,竟下如此杀手,她宁杳怎敢!”
宁宗主夫妇对视一眼,“万长老稍安勿躁,此事蹊跷,还是等他们回来详谈之后再细究也不迟。”
万长老痛失爱徒,已然是气昏了眼,哪里肯听他们说什么,嘴上两绺白须抖了抖,“蹊跷?何处蹊跷?你们天衍宗简直欺人太甚!”
宁宗主沉了沉脸,“万长老大可不必如此一心往我等头上扣帽子,令徒在年轻一辈里也是佼佼者,我幼女无法修行如何能随随便便取她性命,这说出去任谁也不信的。”
万长老冷笑,“你幼女是个废物自然不行,你长女的本事,还有谁人不知。宁镇,我告诉你,你们天衍宗若不给个交代,我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万音门众话还未说完,前因后果也还没讲清楚,这两方人已经吵了起来,他们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低声道:“万长老,其实姜师姐之事有魔……”
“师尊,大师兄二师姐他们回来了,”话声骤然被打断,天衍宗弟子急急进门来,又添一句道:“出事了!”
宁杳等人一出现在十八云柱阵法中,外围打坐的弟子连忙起身,便眼见十数人白发苍苍的老者模样,暮气沉沉的,是与离开时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的狼狈,他们俱是惊然,连忙上前帮忙搀扶。
宁杳打量着四周的云峰,宁宗主等人已经匆匆赶来。
“阿楹,玦儿,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杳杳呢?”宁夫人一直对长女和封玦放心的很,可现下见他们二人疲惫不堪,同行弟子不知生死,登时咯噔了一下,心下也是一惊。
她不由四下搜寻小女儿的身影,直到目光穿过人群发现宁杳全身上下完好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的,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稳当下来。
两个女儿都无大碍,宁夫人将注意力转回到其他弟子身上,除了他们本宗的,一道回来的还有寒刀阁的人。
这次去伏魔大典的都是资质不错的年轻小辈,说是在最好的年岁也不为过,可现在目之所及,去了宁楹宁杳几个,一大半的人修为尽失悬着一口气,还有一小半的人昏迷不醒,形如老夫老妪。
万音门的长老在后头冷笑,宁宗主暂时没空理会他,和寒刀阁的几位一起将门下弟子带回疗伤。
宁夫人怕万音门的长老现在生事,拉了宁楹,又抬手招了招宁杳,一起去了主峰后面的住处。坐落在群山叠翠之间的小宅院环境清幽,灵力充足,连气温也不冷不热的,恰到好处。
宁杳和扶琂落后一步,等二人进去,宁夫人才发现多出来一个人。
她皱起眉头,对于扶琂表示疑惑,“这是谁?”
宁楹拉着她小声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宁夫人先是怒火涛涛,紧接着又是惊诧,拧了拧眉头紧绷着脸,最后才舒缓下来,“这么说姜缀玉确实死在你们姐妹二人之手?”
宁楹:“是。”
末了,又将姜缀玉与魔族为伍之事也一一说明。
“原来如此,”说到魔界,宁夫人不禁一笑,“好,我看他们万音门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这几日你们好好休养,不要往大殿去,一切由我与你父亲出面解决。”
言罢,宁夫人又打量起扶琂来。
身姿颀长,形容气质俱佳,且听阿楹的意思此人也是修道之人,还颇有些本事,和杳杳处得也相当不错。本就是阴差阳错的姻缘,除了一双眼睛有问题外,宁夫人一时倒也生不出什么不满和不悦。
说起来也是因祸得福,舍了先前和封玦那一场婚事,能好好过日子也不错。
两个女儿去一趟伏魔大典,回来就多了一个女婿,宁夫人接受良好。她心知长女冰雪聪明,看人识心也厉害,既然她说这个妹夫不错,定然差不了的。
宁夫人冲扶琂笑了笑,就听宁楹又说道:“母亲,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妹可以修炼了。”
宁夫人愣住,以为是自己听差了,“你说什么?”
宁楹又郑重重复了一遍,宁夫人不可置信的同时,呼吸都急促起来,片晌才缓缓回过神来,抱着宁杳喜极而泣,“好好好,我幺儿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身在宗门却无法修行,头上还有个天资卓然的姐姐,她幺儿自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的嘲笑和讥讽,人言可畏,就是身为一宗之主,也止不住别人暗里的挖苦与编排。
宁夫人有时候甚至生出把小女儿送到凡人界做个普通人生活的想法,觉得在那里说不定还能逍遥自在些,可她又实在舍不得,也放心不下,最后无不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