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为盘中餐——藿香菇
时间:2020-07-02 09:56:46

  她是个能干的,不多时就从外头回来了,偏向寡淡的眉目间一如既往的平和,只白净的面上多了几分气热红晕。
  宁杳顺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觅秀跨过门槛,两步近前去接过,手捧着杯盏有条不紊地回道:“奴婢与隔壁的马夫人和对门的王婆婆问过了,这萝州城里最有名的当属和顺酒楼,里头的方大厨是前朝御厨的后人,招牌上都是拿手好菜。除了和顺酒楼,还有云记这些街头小铺子,听说也是几辈传承味道一绝……”
  宁杳抵着额头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放下扣在掌心的三两颗花生,拍拍手起身来,说道:“那就先去和顺酒楼,之后再去其余地方转转。”
  觅秀一愣,“夫人,是现在就去么?”她们不是先时才用了午饭?离放下筷子还没过半个时辰吧,去酒楼的话,还能吃得下吗?
  宁杳点头,系上斗篷率先出门,“是啊,快走吧。”
  觅秀看似乎兴致颇高也不好扫兴,哎着应了一声,回里间去拿好银钱,又叫小厮快些去备好马车,这才跟了上去。
  ……
  ……
  萝州是盛国四州之一,地处东南,多河多山,草木丰盛。
  这一方被河水润泽的土地,藏有无数的绝味山珍,其中又以一种伞柄发红的白色野菌最为出名。
  因为形状实在像极了自家里发出来的豆芽儿菜,这菌菇便又被当地人称为“豆芽菇”。
  “金蓉豆芽菇”就是和顺酒楼方大厨的拿手绝活儿,也是来往途径萝州的商人仕宦们必点的一道菜。
  有这样大的名气,和顺酒楼客似云来,即便过了午时饭点,后厨依然烟熏火绕。
  前堂自然也是热闹,大半的位置都坐了客人。
  肩头搭着长巾的小二们手端托盘,麻利敏捷地在堂中穿行,将一碟一碟鲜香的菜肴含笑奉上。他们手脚不停,嘴里也不歇地说着一连串的讨巧好话,时不时就能收获好些零碎打赏。而食客们或大快朵颐,或各自闲话,气氛也算融洽。
  和顺酒楼每日都会上演这般场景,也没甚稀奇。
  堂中小二刚忙完一阵,得了些空闲,聚在柜台边听拨算盘的老掌柜说话,转眼就见门前又来了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位年轻的夫人,身上罩着件镶白边儿的海棠红色挡风斗篷,略显妍丽的姣好面容覆在宽大的兜帽下,半遮半掩的,隐隐约约可见三分病色。
  与她同行的还有个下人装扮的青衣侍女,和一条气定神闲的大黄狗。
  要说他们在酒楼干活儿的,一年到头来来往往见过不少人——矜傲端方的高门仕女,潇洒爽利的江湖女侠,这些扳着手指头也数不完。
  可如面前夫人有这样好容色的还是头回见得。
  再看身上的细锦花锻和行动举止,还有那身边皮毛锃亮威武不凡,一瞧就知道是名贵品种的大黄狗,料想身份定是非同一般。
  土狗大黄:“汪汪汪。”
  在老掌柜的轻咳声下,小二回过神,下意识整了整衣裳,扶好小帽,这才笑着迎上去,“几位客官里面请,您是楼上雅间儿还是底下坐啊?”
  宁杳牵着大黄的绳子,往里看了看,慢声道:“楼上吧。”
  小二抬起手,大声应道:“好嘞,您随我往这边来。”
  宁杳在雅间儿落座,小二给她斟了杯热菜,笑说道:“夫人想用些什么?”
  宁杳望了眼木屏风上的菜单,“你们方大厨的招牌菜都各来一份。”
  小二退出去,觅秀欲言又止,“夫人……”
  宁杳:“怎么了?”
  觅秀:“您一个人,十二个菜是不是多了些?”这都够得上小席面儿了。
  宁杳摇头,“十二个而已,还少了。”
  觅秀一时语噎,而已?少了?
  这……是您对这些词儿有所误解,还是我对您不够了解?
 
 
第7章 
  窗外的长街铺合着整齐的石板,两边小贩正卖力地吆喝,比得雅间儿里更安静了两分。宁杳兀自喝茶,看着小摊儿上五颜六色的发带,闲来打发时间。
  后厨的动作倒也快,没叫她久等,小二就陆续上齐了菜。
  “夫人慢用,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就好。”
  宁杳点头,看着桌上碗碟,先尝了尝远近闻名的“金蓉豆芽菇”。裹覆在菇上的汤汁有些粘稠,入口唇齿间都是淡淡的鲜味儿,这道菜里没放什么香料,主要还是以熬煮的河虾汤调味,衬出豆芽菇特有的浓香。但大约是火候没把握好,菌菇吃着总觉得稍显干老。
  觅秀将盛满鱼汤的素白瓷碗放下,问道:“可还合夫人的胃口?”
  宁杳握着筷子戳了戳,“还成吧。”就食材处理的精致刀工与烹煮工序的手艺来说,是比家里厨娘的要好上不少,但也不能说多叫人惊艳,一口下去转化来的灵力也并不算多。
  觅秀:“如此看来是名过其实了。”
  宁杳看向其他菜汤,传言确实夸大了不少。
  这两人一狗在雅间儿里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房门结账。
  掌柜的是个精明干瘦的小老头儿,拨了拨算盘,笑道:“总共是二十两三文,以前没见过夫人,想是头回过来的,您是新客今日便不算这小零头,二十两整。”
  宁杳也微微笑了笑,道了声谢。
  和她的从容相较,一旁觅秀的脸色就显得过分僵硬了,两眼怔怔地掏银子掏了半天不说,出门时还险些绊一跤。
  老掌柜奇怪地瞥了两眼,转而就被刚到手还热乎的银子吸引了心神,又乐呵呵地打起算盘专心核账。恰在这个时候,小二的捧着垒满了碗碟的红漆木托盘从楼上下来,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和方才的青衣侍女是如出一辙的古怪。
  老掌柜看他心不在焉的,不禁道:“这是怎么的?好好瞧着路,你也不怕把我的碗给磕碎了。”
  小二恍然,忙走近了些,把手里的托盘挪给他瞧,“掌柜的你看,方才雅间儿里的客人,整整十二个菜一点儿没剩,那小夫人真是不可貌相。”
  看起来仙女儿似的人,这食量可是惊人得很。他还以为城里的这些个夫人小姐们都是蚂蚁点大的胃口呢。
  今日这位都抵得上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子了。
  老掌柜到底年纪大见得多,瞅了两眼,就皱起眉挥挥手打发他道:“少见多怪的,就这点儿见识?还不快去干活儿,就知道钻着缝儿来嚼舌偷闲。”
  两人说了两句便各忙各的,小二的却将这事儿特意记在了心里,想着闲暇时候与旁人喝酒吃菜,也能勉强当个谈资,说说笑话。
  他们跑堂的,也就这点子乐趣了。
  却不想会在后头扯出另一段不得了的言说。
  ……
  觅秀坐在马车上,悄然偷觑。
  从窗边那张芙蓉清艳的面容,到斗篷半掩下的纤瘦腰身,越看越是迷茫。打死她都想不通,这样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把那一桌子饭菜塞下去的,还腾得出空地方来吗?
  看来,她果然是对夫人还不够了解……吗??
  宁杳掀着帘子,一边看着外面的热闹街景,一边疏导体内的灵力,任其一寸寸温养重塑经脉。她一心二用,两不耽搁,身边大黄明显感觉到了主人四周的灵力波动,不由挨近了些,宁杳收回手拍拍狗头,与它分了些许,大狗汪汪叫了两声,高兴得尾巴摇个不停。
  觅秀被犬吠声拉回了心神,摇头将方才的胡思乱想尽数甩出脑海,出声问道:“夫人,时候还早,可要再去别的什么地方转转?”
  宁杳看向她,“已经试了和顺酒楼,便去你说的街头小铺子,试试几辈传承的民间手艺好了。”
  还试?还吃啊?
  觅秀:“……是。”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合格的贴身侍女,这个时候答“是”就对了。
  她打起帘门,与外面赶车的小厮吩咐,“走吧,北城福春街,云记老字号。”对门的王婆婆可是把云记的春雪梨花糕都夸出花儿来了,料想味道应该是还不错的。
  小厮是萝州本地人,街头巷尾的都熟悉得很,驱着马儿不过两刻钟就到了地方。
  宁杳从马车上下来,海棠红色的斗篷面儿上落了层金灿灿的阳光,艳艳的红也淡了不少。
  云记的铺子不算大,却是红栏小窗的雅致,门前又有梨树花繁,风吹如雪,正应了当下春景儿,也显了“春雪梨花”的招牌。
  大约是为方便买卖,主人家在铺子外摆了长桌,桌上垒了五六个竹编笼屉,笼屉里是空的,上头已然落了好些灰,像是有些日子没打理了。
  左右不见店家,东西亦无人收拾,铺子的大门也落了锁。
  宁杳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阳光,拨了一下额前兜帽。
  像是许久没开门了啊。
  “姑娘是来云记买梨花糕的?”
  宁杳闻声转头,原是不远处牵着小儿郎的微胖妇人在说话。
  宁杳含笑,“是,不过好像来得不巧。”
  妇人回道:“是不巧,云老爹家里的姑娘出事儿失踪不见人了,看情况,最近一段日子怕都没心思开门儿做生意了。再过些时候,城里梨花儿也该谢了,怕是要等明年春才有得卖啰。”
  妇人说完话,与她客气的笑了笑,便和小儿子到隔壁摊子挑肉买菜去了。
  宁杳微微仰头,望着高过屋檐的梨花树,半晌走到笼屉边,从上头捻了一片小小的雪白的花瓣放进口中,觅秀都来不及阻止。
  宁杳含了这点东西,舌尖微涩,残有余香。她若有所思,揽着斗篷先上了马车去。
  觅秀立时跟上,递了一方软帕,“夫人,咱们接下来可是回府了?”
  宁杳擦了擦手,摇头道:“不,先去云家。”
  觅秀指向外面云记的铺子,“是这个云家吗?咱们去做什么?”
  宁杳说:“明年太远了,还是今日吧。”
  世间有百味,合得上心意的仍是可遇不可求。她摊开手,看着掌心的梨花朵儿眨了眨眼睛,这里味道似乎很好呢,不去试试岂不可惜。
  觅秀听罢,有心想提醒一句,他们不知道云家的住处,暂时去不了。而且人家现在有事,估计不大欢迎外人,去了也不一定能买得到春雪糕。
  然她张了张嘴,就听宁杳与赶车小厮道:“直走,去福春街西北巷第十三户人家。”
  觅秀:“……?”是这个地方?不是,夫人怎么知道人家住哪儿的?
  福春街西北巷弯曲难行,马车不好入内,宁杳与觅秀只好下来,徒步入里。
  北城多矮屋,巷中两侧花树繁茂,多高过院墙梁顶,但凡清风过处,落英纷纷,是与东西城处的富贵繁盛截然不同的清淡宁和。
  宁杳牵着大黄,站在种满梨花树的小宅院前,觅秀看了她一眼,上前叩门。
  屋里久没人声,左右唠嗑的邻里看她二人陌生的紧,相互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位裹着玉色头巾的小娘子问道:“两位来找三伯的?是有什么事儿吗?”
  觅秀答道:“我们是来买……”
  宁杳摇摇头打断她,“今日冒昧上门,是有些关于云姑娘失踪的事儿,想找云老爹谈说一二。”
  小娘子听到“云姑娘”三字,脸色微变,放下手里的鞋垫子忙忙起身,“云姝?你们认得云姝啊?”
  宁杳颔首,声音温然,“云老爹不在家中吗?”
  “在在在!”小娘子一把推开云家大门,冲里头大喊道:“三伯啊,来客啦。”
  宁杳跟在那小娘子身后,穿过前院的梨花林,就见身形干瘦的云老爹应声拖着步子走出来,青灰布衣,面容惨白,一副颓然不已的低靡之态。
  他家中长女云姝五日前到月老祠还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缕青烟,不见衣履,不知行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古怪异事被十余人亲眼目睹,惶然报官。
  奉命查办此案的是县尉府历练老成的宋捕头,可距事发已经过去五日,衙门举步维艰,至今仍没有丝毫眉目进展。
  官家久久没有定论,外头的传言也千奇百怪,愈演愈烈。
  有说是犯人故弄玄虚,折腾出这化烟怪象,借托鬼神来掩人耳目,好逃脱罪责;
  也有说,是这云家姑娘行为不端,冒犯触怒了月老,才会挨了上仙惩处;
  更有荒唐的,说云姝本就是妖精转世投胎所变,受不了月老祠与旁边青莲寺的刚正之气,当场灰飞烟灭了。
  云老爹不但忧心女儿生死,还饱受流言摧残的苦楚,一个大老爷们儿也险些被折腾得崩溃。
  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有现在这副疲惫的憔悴模样。
  云老爹压根儿提不大起精神,小娘子拉住他说了两句,“这位姑娘是为姝娘失踪的事儿来的,”她又悄声提道:“说是知道些事儿,指不定有消息了。”
  云老爹闻言,灰暗浑浊的双眼里骤然一亮,他捏紧了手,激动地看向宁杳,“姑娘里头坐,里头坐!椿儿啊,你快去帮我泡壶茶来……”
  小娘子哎了一声,就要往里去,宁杳却道:“两位不必麻烦了,且就在这儿长话短说吧。”
  云老爹有些忐忑,满脸的小心翼翼,生怕错过她话里的一个字儿。
  “我很喜欢你家的梨花糕,”宁杳抬眼,徐徐说道:“五百份梨花糕,我可以找到你的女儿。”
  云老爹愣了愣,“什么?”
  宁杳并不应话,而是看向他,黑漆漆的眸子静若深潭,“我就住在东城长盈街的扶宅,你随时可以过来。”
  言罢也不管对方应不应,便转身往外走去。
  云老爹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位带路进来的小娘子倒是懂了,霎时黑了脸,生出被愚弄的恼火。
  这些日子常有人借知道云姝消息的名头过来,不是从她三伯手里抠银子,就是趁机看笑话。她刚才在外头看这姑娘人模人样的,仪容举止也妥帖得很,还以为这个是真知道姝娘的消息特意知会来的,没想到也是和那些下三滥的混球一路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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