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要是贺译民当初不跟宋思思离婚,现在日子过的会有多风光,生的孩子日子又会过得多好似的。
“人宋思思自己都没急眼儿,哪来的哈巴狗,在钢厂工作,舔领导舔疯了,不但巴着求着认干爹拜干妈的,天天在我跟前拿宋思思说事儿,舔这么卖力人宋思思知道吗,知道你在这胡同里的丑样子吗?”陈月牙掂着手里的大缝纫机说。
程春花俩口子确实因为在钢厂工作,巴结宋思思一家子巴结的厉害,但给陈月牙说成舔,也太恶心了吧?
“月牙,你不知道吧,有人把投机倒把分子们给举报了,从今儿开始,百顺菜场和鸽子市上红袖章们就长驻了,见谁敢练小摊儿就抓谁。”程春花又说。
她不知道陈月牙进了多少衣服,但估计那些衣服全得砸在陈月牙自己的手里,心里辛灾乐祸,简直想笑破肚皮。
但谁知陈月牙也是一声冷笑,却说:“砸就砸呗,我不过进了两块钱的衣服,你们家进了至少百八十件衣服吧,你自己都不着急,你觉得我会着急?”
程春花昨天跑到厂里,发动自己认识的人去卖衣服,结果只卖出去三件儿,剩下的还在手里砸着呢,一百多块钱的衣服要真砸在手里,两个多月的工资啊,难道全留着给福妞穿?
给陈月牙戳中了她心里的气恼,程春花脸色刷的一变,走了。
超生觉得吧,妈妈虽然斗嘴斗赢了,但肯定也不高兴,虽然说线衣全是没本的东西,卖出去多少,给那个人把钱给了就得了,卖不出去,原把衣服给他拎回去呗,这有啥?
但是妈妈着急要接贺斌和贺炮回来,当然想赚钱,想赚钱就得发动脑筋的想,该怎么办啊。
爸爸去上班了,妈妈把个缝纫机架在院子里,歪着脑袋正在削鱼鳞。
这鱼是昨天市场里唯一一条活鱼,毕竟菜市场的售货员们可不在乎鱼是死是活,嫌鱼死了不想吃,别地儿买去呀,只要你能买得着。
要不是看着超生的面子,这条活鱼,那是鲜货窗口的售货员儿给自己留着吃的。
养了一夜,今天陈月牙才准备要杀它,因为它实在太小了,昨天实在不忍心杀。
鱼羊为鲜,谁不愿意尝个鱼羊的鲜味儿?
“超生,妈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贺帅为着一条鱼,今天贼高兴,蹦蹦跳跳进了院子,一看妈妈的背影就知道她不高兴,悄声问超生。
超生嘘了一声,抬手指了指隔壁,哟,墙上趴着福运和福生,还有福妞那三个熊孩子,口水流成河的在看陈月牙杀鱼。
贺帅也嘘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块小铁块儿,扬手砸过去:“看镖……”
只听哎哟一声,隔壁那三个齐溜溜的,把头埋下去了。
王大妈先看见的贺译民,抬头就说:“哟,咱们译民这样儿可真俊,这是当公安了?”
“就一小片儿警!”贺译民说。
但哪怕是小片儿警,他绝对是清水县里最挺拨,最帅气的片儿警。
闻着刺啦一声,锅里一阵喷香的油香,贺译民吃惊的说:“你今天做饭放了油?”
城里不比农村,你但凡有点自留地,总能刨腾出一颗不要钱的萝卜,城里一根萝卜都得要钱,现在又是工资没涨,物价正在飞速上涨的阶段,要真穷起来,那是农村人无法想象的。
这大院里,谁家做饭不是拿纱布蘸一点儿油擦擦锅,就开始煮面了?
陈月牙把鱼切成大块子用油一煎,再下上自己泡好的酸菜,她今天得吃顿香喷喷的白米饭。
“吃鱼就得有油,甭怕浪费,咱好好吃一顿吧。”陈月牙笑着说。
既然买不来人参,她变着法子用鱼和肉替丈夫补吧,万一哪天他就行了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愁不愁。”贺帅看妈妈炒好了酸菜,连忙把剁好的鱼块端了过来。
超生不会说话,但她还没尝过鱼味儿,小丫头歪着脑袋在窗户边儿上,因为犯困,看一眼外头的鱼就得吸一下口水,正在跟睡眠做斗争,等着香喷喷的鱼肉。
贺译民进了屋子,拿了一件白线衣出来,摊在床上,就一直盯着看呢。
现在是8月底,9月份就是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了,而这届大运会,是咱们国家第一次派大学生出国参会。
为此,钢厂职工举行了大游行活动。
他到派处所上班,第一个值勤任务就是从今晚开始,在前钢厂前的大广场上维持治安。
突然,他拿起粉笔,在上面划了两个正在跑步的人出来,然后在下面写了一行字:体育健儿万岁!
画完这个,他又画了一个正在打兵兵球的人像出来,在下面一样写上工农兵万岁几个字。
画着画着,他就收不住手了,直到陈月牙进来喊吃饭的时候,贺译民已经把有关体育的所有图标都换完了,这才停手。
“你这画的是啥,咱能卖出去吗?”陈月牙反问。
贺译民摇着自己发酸的手腕说:“咱们现在可不是投机倒把,你明天带这些白线衣,就到钢厂门前去卖,光明正大的卖,咱可是在为体育健儿加油!”
线衣上绣的全是体育健儿加油,或者体育健儿万岁,还有的写着人民万岁,这种东西,你让红袖章们怎么抓?
要抓,他们不就等于反对党,反对体育健儿参加大运会?
陈月牙刚才还觉得自己的赚钱大计中途夭拆呢,现在觉得自己这赚钱的大计它前途无量,连夜用缝纫机又绣出来了五十件衣服,第二天没有带俩孩子,拎着包就往钢厂卖东西去了。
她原本只想卖几件小孩子的小裙裙赚几块钱花。
而现在,她可是为国加油,为国助威的斗士啦,这一回,她绝对能卖出给超生买一条大鱼吃的钱来。
“你吃鱼,多吃点。”陈月牙挑了一筷子香喷喷的鱼肉说。
贺译民挑好了鱼刺,转手却把鱼放到超生的碗里了:“来,咱们超生多吃点。”
超生困啊,哈欠连天大的,但是又想吃香喷喷的酸菜鱼,吃一口,打个哈欠,再吃一口,打个哈欠,终于,嘴巴还在动,眼睛彻底闭上了。
第15章 15
今儿的钢厂门前可热闹着呢,因为工人们要游行,退休了的大爷大妈们几乎全出来了。
“咱们的大学生出国跟别的国家的大学生比高低,这是好事儿,就是咱心中有热情,想支持,不知道怎么表答啊。”一退休的大爷说摩拳擦掌说。
另一大爷摇着自己手里自治的小旗子说:“你看,我给自己治了标语,这不,体育健儿万岁!”
这时候还等啥,陈月牙立刻从旅行包里拉出一件白线衣来:“大爷,您要不要也支持一下咱国家的体育事业?”
“同志,这是啥,白线衣,瞧着倒是吸汗又舒服,这是卖的吧,咋卖?”大爷一看线衣上也有标语,乐了。
陈月牙笑着说:“咋能叫卖呢,这叫支持国家政策,一件儿不贵,三块钱!”
“来一件儿,就这个,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我喜欢!”大爷一看是一辫子长长,二十出头的小媳妇儿,顿时笑着说。
顿时,另一大爷手里的旗子它立马就不香了,这大爷也连忙说:“得,给我也来一件儿,我现在就得换上。”
钢厂的退休工人退休金最高,一月三十块呢,不差三块钱,大爷们才不计较有没有人看着,自己是不是光肚腩儿,不就三块钱一件线衣嘛,雪白森森的,那必须得立刻换上啊。
当然,买卖一做开,立刻就惊动了一群红袖章。
这地儿值勤的红袖章可多着呢,其中有一个说起来不亲不远,就是贺译民大哥贺德民的妻子,陈月牙的大嫂刘玉娟。
说起治安队,就不得不提治安队的成员,原本,城里治安队的人是够用的,但这两天钢厂搞游行,城里的治安队员还要四处抓投机倒把,人手不够,就把各个乡镇的优秀劳动标兵们给选来了。
这些劳动标兵们,有精力有能力,还六亲不认,最适合在城里抓投机倒把。
刘玉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一趟抓完,她还得骑着自行车儿回家去呢。
虽然她只能拿五块钱的补助,但她干劲十足。
刘玉娟正在钢厂门口抓投机倒把,远远一看有一群人围着一个摆摊儿的,那不正是她的妯娌陈月牙?
“这种算不算投机倒把,咱要不要抓?”另一个女同志挽着袖子,跃跃欲试的说。
刘玉娟朝陈月牙身边挤着呢,回头说:“你没看人线衣上绣着工农兵万岁呢,你抓?你咋不去抓工农兵?”
身为大嫂,当然得给自家的妯娌放点水,更何况,陈月牙卖白线衣也师出有名啊。
不过这还不算奇的,刘玉娟在挤的时候忽然回头,她没看错吧,执勤的公安里头,有一个看起来高高大大一表人材的,特像二弟贺译民。
前几天才听说他当上了公安,这就穿上制服执勤啦?
刘玉娟和邓翠莲俩,半年前还去过一趟公公贺晃家,是去说贺译民瘫了的事儿,也是去打点秋风,毕竟农村人,一块肥皂的秋风,于她们来说都稀罕的不得了。
当然,俩人确实一人打到了一盒肥皂的秋风,但也听公公贺晃和后婆婆宋喻明说叨了半天的贺译民,说自甘当初放弃宋思思是自甘堕落啦,说他躺下完全是自找的啦。
宋喻明还笑话贺译民,说他就算醒来也凉了,这辈子完蛋了。
可看看吧,老二不但醒来,而且这么快就穿上公安装了。
刘玉娟恨不能赶紧挤到陈月牙身边,跟她分享一下喜悦。
人太多,太挤,还没挤到跟前儿,就后面有同事喊她,说抓到了一个大投机倒把分子,大家得一起去清查,得,工作最重要,刘玉娟转身又走了。
……
五十件线衣,陈月牙整整卖了150块,这可是一个高级干部一个月的工资。手里一沓块块钱,走路的时候,她两腿都有点儿发飘。
进了国营商店,就有一种一览众山小,啥都敢问价的感觉。
家里一直吃的是二道麦粉,没敢吃过细面,那当然细面先秤上三十斤。白糖必须有,孩子们大夏天喝凉白开,洒一把那是透心凉的甜,秤两斤。再有点红糖,熬点红豆,豆沙包子,那也是贼好吃的东西。
最后,还得给超生买上一罐她最喜欢的桂圆精。
人常言宁喝一罐桂圆精,不喝十罐麦乳精,桂圆精的香味儿,陈月牙自己都想流口水。
人要没吃过,不会觉得馋,因为你想象不来那个味道。
但你要吃过好东西,就会有馋的意识了,因为那个味儿它在你的脑海里,一直搔动着你的味蕾。
买完所有的东西,陈月牙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看到柜台上摆着一双特漂亮的,牛皮面子,牛筋底的小孩子凉鞋,不大不小,应该刚合适超生穿。
“这一双多少钱?”她问。
售货员拿了起来:“不贵,十八块!”
都赶得上一盒中华烟了,还不贵?这简直是天价凉鞋。
陈月牙咬了咬牙,还是把它给买下来了。
另一边,贺译民从昨天晚上值勤到今天下午,将近二十个小时,对于一个刚醒来的植物人来说,这么长时间的值勤可对他不太友好,终于有人来换他的班儿了。
而来换他班的人,正是张虎的大哥张盛。
张盛的爱人名字叫宋小霞,是贺译民的前妻宋思思的小姑,在钢厂的人事处工作,原来大家都是同事。但是,钢厂在贺译民醒来之后,拒不肯给他办理入职的,也是那个宋小霞。
“译民,没值过这种大夜班吧,是不是挺不住了?”张盛笑眯眯的说。
公安就这样,县城里只要有什么活动,最紧着的就是他们。对于体力的消耗,那可大着呢。
贺译民拍了拍张盛的肩膀说:“你比我胖,按理来说你该更挺不住才对,我很好。”
张盛掏出笔,在笔记本上端端的记了贺译民三个字,又在后面缀了20小时几个字,替他写好了加班名单,仍然笑眯眯的说:“去吧,从现在开始我换你的班儿。”
贺译民接过笔记本,说:“张哥这手字写的挺漂亮!”
“那是,原来专门练过硬笔书法!”张盛又说。
贺译民撕了一页纸,递过笔说:“我们当兵的大老粗,名字总写不好看,张哥你再示范一个给我看,我以后照着你的样子写名字!”
现在不论在啥单位,一手好字能得领导赏识,就讲究一手好字。
张盛还是笑眯眯的,在纸上大大的写了贺译民几个字,说:“照着练去吧,万一你以后能当所长呢?”
贺译民不动声色的,就把纸给收起来了。
不论是谁,到银行里取钱,那都得给银行签字留存根,贺译民醒来之后,专门到银行调过自己存款单上最后取大额款项时的签名,也就是贺译民三个字,然后,他一直在四处找单位同事,张虎,程大宝,所有有可能接触到那笔钱的人的字迹,正在一个个的对比。
对比到张盛这儿,才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
得,看来他丢的那一万块钱是张盛从银行里取出去的。
抬头认真的盯了一眼张盛,贺译民这钱啊,就有地儿追了!
紧赶慢赶,他还是比陈月牙慢一点儿,俩人在巷子口碰上头了。
遥遥见妻子拎着大包小包的,贺译民紧赶两步就追上去了,身边经过好几个胡同里的姑娘,大概头一回见有这么帅气的人民公安,全在捂着嘴巴笑眯眯的回头看。
贺译民早看惯了这种目光,紧赶两步,遥遥看到前面有个穿着白线衣,腰身细细的大辫子女人,那不正是自己的媳妇儿,上前接过了妻子手里拎的大包小包。
“瞧这凉鞋漂亮吧,给咱超生穿的。”陈月牙舍不得把那双凉鞋放袋子里,专门在手里捏着呢。
“那就赶紧,拿回去给咱闺女试穿。”贺译民说。
……
而胡同里,此时正在进行一场力量悬殊,智力悬殊的斗争。
斗争的双方,居然是何向阳那个老太婆和小超生。
“惨喽惨喽,你妈妈因为投机倒把被抓喽,可怜的小超生,你说你可咋办哟。”就在大杂院的门口,何向阳拍着大腿说。
妈妈不在的时候,哥哥要写作业,还要替超生洗衣服,清扫屋子,超生就端着碗凉白开,坐在门槛上静静的等妈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