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超生喜欢吃,陈月牙想拿的,但转念一想,还没上班就偷拿厂里的果子,那她跟国营商店那些靠山吃山,吃成胖子的售货员有啥俩样?
“不用了,我家闺女不馋桃子!”她说。
艳阳高照,胡同里只有老头老太太们摇着扇子在等降温,九月了,天气也该凉了。
没有贺帅带着,三个小崽崽终于冒险到了罐头厂的门口,却听说她又以街道去了。
“咱们要去街道找妈妈吗?要过好几条胡同,会不会太远啦!”贺炮拽着超生的小手,问行似一阵风的贺斌。
“当然,你们放心吧,我带你们去!”贺斌胸有成竹的说。
所以,妈妈去了街道办,他们几个悄眯眯的也跟着往街道办跑。
加上石头胡同,韩家胡同等八条胡同,就是百顺街道,也是清水县的一个区,其中当然七道八巷,纵横交错。
每个胡同的孩子,基本上都只在自己的胡同里玩,要是越了界,小点的孩子肯定得被大一点的给打,尤其是斌和炮这种农村来的孩子,最容易被欺负。
说到底,城里孩子总比农村孩子野一点。
“这路怕不对吧,我觉得街道办不该这么走,咋路越走越窄了。”贺炮犹豫着说。
贺斌笃定着呢:“就是这条路,张福妞指给我的,她说过去就是街道办。”
“但我听说这街上有个老炮儿,脾气特别暴躁,总喜欢打孩子,别把咱们捉住打一顿!”贺炮说。
超生连忙点头:传说中韩家胡同确实有个老炮儿,疯疯颠颠,总是喜欢打人。
“张福妞总骂是个鼻涕虫,超生你说,你大炮哥是不是鼻涕虫?”贺炮扯着超生的胳膊,像扯块飞絮似的。
超生扬起脖子,认真的掏出小手绢在贺炮的鼻子上擦了一下:哥哥要爱干净哦!
贺炮滋溜一声,一串鼻涕吸了回去:“脏了才好,脏了才不生病。”这歪道理,肯定是大舅陈板牙给他灌输的,因为陈大牙就很不讲究卫生。
超生一直以来,都觉得福妞说她俩个哥哥会死的话是骗人的,但是,哥哥不讲究卫生,这个超生必须管啊。
尤其是鼻涕,别人都会醒,可贺炮都六岁的人了,还是没学会醒鼻涕,整天吸巴吸巴,总是在吸鼻涕。
虽然她不愤于福妞,但是哥哥的坏毛病也得改。
鼻涕流出来,她就擦,再流,再擦。
不会说话的超生,眼睁睁的让哥哥把自己带到了一条死胡同里,一道黑洞洞的大铁门,把他们几个给堵住了。
“这肯定不是街道办,这地儿看起来真吓人!”贺炮瞧着黑洞洞的大铁门说。
贺斌还是觉得不对:“张福妞从小在这儿长大,她大伯家在石头胡同,程大宝的院子在韩家胡同,她说这地儿她都认识。”
这家伙显然就是给张福妞骗了的。
超生气急败坏的想。
胡同深深的,贺炮其实早就想落荒而逃了,但是因为超生走的慢,不敢跑太快,两条腿都在打颤颤。
偏偏这时候,身扣一声咳嗽声,紧接着传来几个孩子的尖叫声:“老炮儿回来了,快跑啊!”
超生并不怕,因为自然界里没有她怕的人和动物,但俩傻哥哥给吓的不轻,也停在了原地。
这俩小傻子,是因为她不跑,才不敢跑的。
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把几个孩子给吓的不轻。
“熊孩子,又是跑我家来偷果子的吧?这个乱道的政策,闹的农民不好好种田,商店里没东西,就馋了一帮孩子。”大热天的,一个穿着件油叽叽的破军装,大头皮鞋,胡子拉茬的男人从巷子那头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几个孩子。
超生的直觉,这肯定就是胡同里那个老炮儿,因为他看起来贼凶贼凶的。
贺斌和贺炮都不说话,毕竟这男人穿着一件薄薄的军大衣,又是大头皮鞋,孩子们看见这种人,一般就吓傻了。
而说巧不巧,就在这一刻,超生那第七根小芽芽,破壳而出啦。
“谁家的熊孩子?”老炮儿弯腰问。
“贺译民家的呀。”超生扬着脑袋说,这话,她几乎脱口而出。
小丫头的嗓音软糯糯的,甜滋滋的,但是一点也不怯,反而雄赳赳的,贺译民仨字儿叫的嘣嘣脆。
“你爸现在在当公安,我听说你妈还评选上三好市民了?”老炮儿从屁股上摸出一串钥匙来,问。
“我妈妈可优秀啦,是咱们罐头厂的经理哦。”超生又说,嗓音依旧嘣嘣脆。
“罐头厂,那是干什么的?”老炮儿声音依旧凶巴巴的。
“装罐头,装来给我们吃的呀,等我妈装好,我卖你一罐儿。”超生甜甜的说。
老炮儿点了点头,又摇头:“为啥是卖我一罐儿,不是送我一罐儿?”
“因为那是公家的,谁都要买啊。”超生说。
“要是我偏不给钱呢,你能把我怎么样?”老炮儿就像一座高山,又凶又狠,慢慢弯下腰,目露凶光的问超生。
二斌和三炮慢慢的,往超生身边挪着,又慢慢的,尽可能不惊动老炮儿的,把超生给堵到了身后,尤其是贺炮,小鸡胸挺的可直了,小拳头捏的紧紧儿的,一副想打我就奉陪的小样儿。
“你要是没钱,可以先打个欠条,慢慢还钱。”超生认真想了想,煞有介事的说:“这没啥好害羞哒!”
她觉得老炮儿肯定是没钱,羞了,才会这么说的。
老炮儿慢悠悠的打开了他家的铁门,把铁琏子哐啷啷的又收了起来:“进来吧,我送你们一点儿果子。”
仨孩子一个瞅着一个,贺斌贼闷闷的胆子大,当然,也可能是吓傻了,乖乖儿的跟着老炮儿进去了。
超生和贺炮也跟着进了老炮儿家的院子。
哇哦!
院子里不但特别干净,还有好大一串葡萄架,上面圆嘟嘟的葡萄挂的繁楞楞的,葡萄架旁边还有一棵大大的黄桃树,上面黄桃结的肥楞楞的,就在超生进门的那一刻,啪哒一声,一颗熟透的黄桃扑一声掉到地上,溅起一阵浓郁的桃香。
“要是好好跟我要果子吃,不爬墙,不害人,我的果子送给你们吃,但谁要敢偷我的葡萄,弄坏我的葡萄架,我打断他的腿。”老炮儿说着,拿起剪刀,一串串的从树上往下剪着葡萄。
剪下来,就示意三个孩子拿他们的衣服来兜。
三个孩子兜起他们的线衣,露着圆鼓鼓的肚皮,一人兜了半兜篓的葡萄和黄桃,居然满载而归。
从这条巷子出来,几个孩子才发现,巷口有好些孩子在看着他们。
“老炮儿居然没打人?”
“还送他们葡萄吃?”
“不对,我刚才好像听见……”
陈超生说话啦?陈超生不但说话了,而嗓音嘎嘁脆,说的贼溜?
一趟冒险之旅,以从一个又凶又吓人的老炮儿那儿,得到了几大串能甜掉人牙齿的葡萄和黄桃做了结尾。
超生兄妹屁颠屁颠的,回家去了。
贺斌和贺炮还是小孩子,对于自己的妹妹原来并不熟悉,而且,孩子的关注点也跟大人的不一样,在他们俩想来,妹妹会说话是迟早的事情,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他俩这时候还沉浸在有人送了自己好多葡萄的喜悦中,完全没发觉,今天发生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只有一个孩子,悄悄躲在角落里,差点被吓的瘫倒在地,那就是张福妞。
是的,今天贺斌问路的时候,她故意指错了路,把路指到了老炮儿家。
因为老炮儿确实特别凶,还喜欢打孩子。
所以,她想让贺斌和贺炮跑到老炮儿家的门口,然后让老炮给吓唬一顿,打上一顿。
但是她完全没想到,他们不但没被老炮儿打,而且还拿到了八条胡同里所有的孩子偷鸡摸狗似的,都要跳进去偷的葡萄和黄桃。
而且,陈超生居然现在就会说话了。
陈超生居然现在就会说话了,这是因为她改变了状况的原因吧,福妞好后悔,福妞特别想哭,她脑子里乱乱的,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办,才能让超生重新变回小哑巴。
“妈妈……有人想买你的罐头哟!”
超生屁颠屁颠,理直气壮的跑回了家,雄赳赳气昂昂的跟妈妈宣布着,她已经替妈妈达成了第一单罐头生意。
当然,她也没意识到,自己能张嘴说话,对于爸爸妈妈得是多大一个惊喜。
而现在,她得去找福妞吵一架了……
第32章 32
妈妈一个不注意, 超生已经爬上平台了,手叉腰的喊:“福妞,张福妞。”
何向阳家,现在只有一间八平米的小房子, 这是何向阳搬到城里后买的, 搭的上下铺,和程睡莲, 福妞三个挤一块儿。
程睡莲好像特别喜欢有妇之夫, 最近又搭上了一个, 所以貌似住在这儿,但其实一直神出鬼没的, 家里就只住着福妞和何向阳俩。
福妞正在盛自来水, 给她外婆提水准备做饭, 听见超生说话,转身就跑。
“说话呀张福妞, 咱俩聊聊。”超生又说。
就在这时,何向阳等不到水,提着锅铲出来, 正好迎上福妞,咣咣咣就在福妞的脑袋上敲了几下:“半天了等不住你的水,又在这儿给我偷懒。”
说着,一大脚把福妞踹倒在地,自己提起桶子走了。
超生长这么大,只给何向阳拍过两巴掌, 除此之外还没挨过别人的打,张大嘴巴看着被打翻在地的福妞,一把就给妈妈搂了起来,抱下楼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陈月牙搂着闺女问。
“超生呗,陈超生!”超生回答的嘎嘎脆,当然,她的废话贼多:“福妞坏,哥哥以后不能跟福妞玩!三炮哥的鼻涕好长,脏脏,要学会醒鼻涕,二斌哥哥跑的太快啦,不好不好!”
就好比一个大茶壶,肚里有东西,但是倒不出来,从偷人参,抓投机倒把,再到福妞使坏,差点让两个哥哥被老炮修理,超生连说带比划,手脚并用,就连福妞诅咒俩哥哥死的话,超生一并告诉妈妈了。
当然,小孩子对语言的组织能力差,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这要别人,闺女一下子就能说话了,而且说这么多,估计得给吓死。
但毕竟陈月牙知道自己这闺女和别人不一样。
她考虑了一下,把俩儿子叫了进来:“以后看见张虎家的孩子,离远点,别跟他们说话,明白吧?”
“好的妈妈。”贺炮说。
二斌心里有数:“那个姑娘心思深,我以后都不会上她当的。”
差一点妹妹就给人打了,俩兄弟这会其实也难过,撇着嘴,不说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俩刚回城,慢慢交朋友,以后肯定会又好朋友的。”陈月牙说着,一个个撸了一下毛,俩小家伙才嘻嘻的笑了。
只能说,孩子啊,虽然记吃不记打,但亏吃多了,自然就长大了。
“妈妈!”
“哎!”
“妈妈妈妈!”
“哎哎!”
……
喊到七八声的时候,陈月牙才觉得,这小丫头猛乍乍的会说话了就够叫人惊讶的,但她这话也有点太多了啊。
干脆说不完。
“我要吃葡萄,还要吃葡萄做的罐头,还要黄桃的罐头,梨子的罐头,好多好多罐头呀!”超生往嘴里丢了一枚葡萄,嘎崩一声就给咬破了。
转身,给二斌喂一颗,再给三炮也喂一颗。
那俩才不会一颗颗吃葡萄呢,是抱着嘟噜子啃,就跟那猪啃食一样。
“罐头只能用黄桃做,葡萄做不了,咱没葡萄。”陈月牙耐心的说。
“老炮儿家有好多葡萄呀。”超生坐在板凳上,吧哒着两条小腿儿。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陈月牙也是灵机一动:街道的小罐头厂,也就当季生产几罐头,但罐头这东西不止有黄桃的,还可以有桔子的,葡萄的,苹果的,梨的,什么的都可以,要真的能卖出去,以后多生产几个品种的罐头,那销量是不是就起来啦?
要真那样,街道交给她的罐头厂,她完全可以不只是当季开张,也可以一直做下去啊。
要一直做,岂不是能一直赚钱?
“我这闺女,你可真聪明。”香了闺女一口,陈月牙说。
超生突然就会说话了,陈月牙吃惊完,得换贺译民和贺帅俩吃惊,贺译民当过兵,走路快,脚步又沉又快的进了门,听到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超生已经在甜甜的喊爸爸了。
“爸爸爸爸!”小丫头跑的不快,但小嘴巴快啊,吧唧吧唧的。
“突然就会说话了?”贺译民把闺女抱了起来,仔细端详她的嘴巴:“别是一场梦吧月牙,别明天她又变回哑巴吧。”
“怎么说话呢你,孩子会说了就是会说了,她就是贵人语迟,这不叭叭的,咋还能再变成哑巴?”陈月牙白了丈夫一眼,把闺女抱过来了。
但是,既然超生会说话了,那笔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攒,放开花了?
三千块呢,真要放开花。
他们可以替孩子们多扯几身新衣裳,再多买几袋子细米白面回来攒着,当然,陈月牙也有好久没有做过新衣裳了,还可以给自己多做几套新衣裳。
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给你买上两套新衣服就得,别的钱不要乱花,咱们紧着点过,超生总归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看她脑袋大身子小的,那么细瘦,备着个万一吧,万一她要再不会说话了,咱拿钱上北京,给她看病去。”贺译民说。
这是正理儿,陈月牙点头:“今晚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钢厂送来的半扇猪肯定早吃完了,米面油也只剩下三斤细白面了,这是个再大的领导都在馋粮食的年代,天天吃白面,那是在台湾的老蒋才能过得起的日子,咱们国家,就连领导人还天天小米加步枪呢。
没粮食了就得买啊,买粮食就又是钱,说不完的都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