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肉块子,放在大锅里一通爆炒,然后再炖出来,大疙瘩块子的红烧鸡块儿,就是几个大孩子最喜欢吃的。
她这顿饭做的时间长,毕竟蜂蜜煤炉子只有一个灶眼儿,得先把汤炖出来,然后再炖鸡块,最后才能给超生做热乎乎的糖醋鸡。
她的饭做熟的晚,但贺译民今天回来的更晚。
来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已经吃的饱饱儿的,睡下了,只有陈月牙坐在厨房里,守着蜂窝煤炉子,一直在等着丈夫呢。
贺译民饿,饿的手发抖,挑起一筷子冷掉的鸡肉就狼吞虎嚼了起来。
陈月牙忙着给他递了一碗白米饭,贺译民一口就刨下去了大半儿。
“鸽子市百货商店里,你猜藏了多少棉花?”贺译民问。
“多少?”陈月牙说。
贺译民伸出手指来:“足足八百公斤。有些藏在库房,还有些藏在厕所里,我估计不止鸽子市有,百货大楼也有,这回证据确凿,我们能直接从百货大楼揪出几个监守自盗二道贩子,比起火车站那些投机倒把的,这才是咱们真正要打击的犯罪分子。”
八百公斤?
一件最厚的棉衣顶多也就一斤棉花,八百公斤棉花,能做整整1600件棉衣,整个县城里,好多人的棉衣都是好几年的棉花,拿出来晒一晒,拍一拍接着用。
但棉花穿几年就不暖和了,穿陈棉花,不过是充个样子而已。
现在凭票棉花当然便宜,一斤才两块,等再过一阵子,棉花流到黑市上,说实话,一斤五块钱都有人抢的。
投机倒把层出不穷,但是,囤着国营商店的棉花搞机倒把,这帮人就该被抓起来。
贺译民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筷子连刷刷的刮着碗,刮完闷吸了一口气:“我晚上还得出去一趟,别锁门,等我回来。”
有个当公安的男人,你就甭想夜里睡个好觉,陈月牙都有点生气了:“就关门,就不等你。”
“我翻墙也能进来,你要留门,我今天晚上只搂着你睡,不干别的,你关了门试试,我折腾你一晚上。”贺译民刨完了饭,打了个饱咯儿说。
嘿,一碗鸡汤喝完,他又马不停蹄的跑了。
这一趟,贺译民去的直接是局长耿卫国的宿舍。
没错,公安局长耿卫国,是从北京调下来的,因为在本地没有结婚,也没有分房子,就住在公安局的宿舍里。
大半夜的,敲开领导的门,耿卫国还挺吃惊的:“贺译民,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高奇山要调走,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贺译民说。
耿卫国点了点头:“是,他得调到城关派处所去当所长,但你问这个干嘛?”
贺译民啪一声敬了个礼说:“到我这个年龄,才当个副所长,您再给我派一上司,我有点接受不了,高奇山走了之后,能让我当所长吗?”
“你这个同志厉害啊,烟不提两条子,酒不提一瓶子,就这么来给自己跑官儿?”耿卫国都被贺译民的直接和大胆给震惊了,也给气笑了。
他是来给自己要派出所的所长一职的,但是,这也太直接了点吧。
“这要别的上级,我可能会提两条子烟,两瓶酒,但您不是,您性格洒脱,欣赏的是有才干,能办事儿的人,所以,我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找到了一伙投机倒把的要犯,私囤市场紧缺的棉花,监守自盗,扰乱市场秩序,明天就可以捉拿归案。”贺译民笑着说。
耿卫国因为没抢到棉花,里面穿的还是夹衣,听贺译民说完,低头想了一会儿,拍着他的肩膀说:“明天要找不到棉花,我就把你调到咱们县城的大什字,让你在那儿当个交警,指挥一辈子的交通。”
县城大什字有个交警岗,才刚刚设立,吹着个哨子指挥交通,大街上驴车骡车马车的,谁听他的呀?
反而大家路过都得骂一声操你妈,据说还有人想给儿子起名叫交警,就是因为可以天天操他妈,那是公安系统里最酸爽的工作了。
贺译民笑着给耿卫国敬了个礼,转身,带人抓投机倒把的贩子去了。
……
在公安局所有的人看来,贺译民能升正所长,全凭自己的能力,毕竟是他一手找着了百货商店偷偷藏起来的棉花,保证了市场上棉花的供应量。
但只有贺译民知道,那棉花,是贺帅和超生这俩小崽崽找着的。
他的所长一职,必须记上俩小崽子的一大功。
从几个百货商店的库房里,公安们找到了足足三千斤的棉花,那些囤积棉花的,整天对市民恶声恶气的售货员,也被抓了好几个,大手拷子拷着,跟投机倒把犯们一起挂着牌牌游街,还被判了刑,据说一人得坐二十年的牢。
妈妈终于抢到棉花啦,超生也如愿以偿的拥有了新棉衣,布料的花色都是自己挑的哟。
“绿底儿,红色的大牡丹花,超生这新棉衣可真漂亮啊。”正在往家里搬白菜的王大妈看超生捧着一片白森森的馒头片儿从院子里出来,羡慕得说:“你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奶奶,孙阿姨的手像红馒头哟。”穿着一身大红牡丹,脸蛋儿圆的像个年画娃娃一样的超生看着孙自敏的手说。
孙自敏没陈月牙那么高的工资,全家上下都置了棉衣,就她还是一件薄夹衣,在寒风中扛着一大袋的土豆,两只手确实冻的就像馒头一样。
“她没你妈能干,赚不来钱,就得这样儿。”王大妈的语气里,都带着对儿媳妇的不屑和怨怼。
超生还是孩子,无法理解家庭纷争中的婆媳战争,继续往外走,她准备去喊斌和炮回家吃馒头,妈妈蒸的,热腾腾的大馒头哦。
不过刚到路口,她就碰见小福妞了,福妞笑的很开心啊。
“超生,我马上要搬到钢厂去住啦,嘻嘻,而且我大婶婶的罐头厂马上就要开张啦。”福妞手里捧着几块煤球说。
“哇,真好,记得听妈妈的话哟。”超生虽然不喜欢福妞,但也由衷的希望她能过的好,不要天天挨打。
重要的是,赶紧离开燕支胡同吧,她不想看见小福妞,尤其是,何向阳打福妞,看着真让人难受。
她还让福妞去公安报案呢,福妞只会说一句呸,然后转头就走,从来不听超生的话。
不过超生妈妈的罐头厂还没批下来,宋小霞的罐头厂就开张了,着实让人羡慕啊。
“我还要到我大婶的罐头厂去帮忙,我肯定会卖的比你好。”福妞又说。
超生用一罐罐头让老炮儿重新振作,并且转手卖了3000罐的事,在胡同里广为流传,福妞觉得自己一定也可以做得到。
“好好卖!”超生带着点羡慕,同时又由衷的祝福说。
“倒是你们家贺炮,嘻嘻,他今天,嘻嘻……”福妞话只说一半,贼嘻嘻的笑着走开了。
这两天,贺译民家要败笔大财,因为他家贺炮要生很严重的病,福妞知道,但福妞就不说,她已经学的很乖了,再也不会轻易改变任何事,反而,她在心里诅咒贺炮这次病的重一点,一次性死了最好,她就不用怕她将来要嫁给他了。
看福妞笑的那么别有深意,超生手里热乎乎的大白馒头顿时就不香了。
因为她一直知道,福妞这小丫头神秘兮兮的,似乎总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儿。
她还曾经说过,炮哥哥将来要被人打死,斌哥哥要被车撞死呢。
超生虽然不信,但她也知道,炮哥哥不讲卫生嗓门大,斌哥哥还跑的贼快啊,至少这两点,福妞没说错。
怎么办呢?
当然是问福妞啊。
超生快速跑回家,从罐头桶里抓了一把自己攒的糖,快快的跑出去准备贿赂福妞,但福妞已经被她妈妈带走了,她没问到。
入了十月之后,妈妈就在堂屋里生了炉子,一家六口全住到堂屋里了,因为堂屋暖和,家里也生不起第二个炉子嘛。
一间房里摆了好几张床,超生最喜欢的还是妈妈的枕头,躺在妈妈香香的枕头上打着滚儿,超生就听见妈妈说:“小帅,收拾衣服,咱得去泡澡堂子啦!”
“妈妈,澡堂子里的水可以喝吗?”贺炮嗓门儿贼敞亮的问。
“不能,喝了准能叫你拉三天的肚子!”陈月牙说。
超生两只眼睛顿时睁的圆圆的,两只小拳头捏一块儿了:她知道福妞笑的是什么事情啦,哼哼!
没什么事是能难倒小人参的哟!
第38章 38
对于北方人为说, 冬天的搓大澡是不可避免的。
就在钢厂的后面,有个用钢厂蒸气车间的热水引出来的大澡堂子,叫钢厂大澡堂, 这也是县城里唯一的公共澡堂。
里面就一堵墙,女人孩子在这边, 男人们在另一边儿,泡一圈儿再搓个大澡, 冬天没有比这更爽的事儿。
有正式工作的人,入冬以后一月三张票, 大家凭票去泡。
有些人家泡澡没那么频繁, 一张票上添点儿钱, 八毛钱转给别人。
陈月牙有三千块的存款打底儿,从罐头厂挣来的三百块还没花完, 贺译民月月又有工资进来, 当然不缺钱, 至少在这胡同里, 她现在是最豪气的人了,刚刚给自已买了两条新内裤,还是红色儿的呢。
入九月之后她就问人攒了几张票, 计划带孩子们去搓个大澡了。
今天去泡个澡,把红色儿的内裤换上,再不是那裆里补了七八块的烂抹布内裤,那还不得馋死贺译民?
“妈妈, 我能带着我的小裤叉儿吗?”贺炮头上兜着邓翠莲给他的小裤叉儿,缠在陈月牙的屁股后面, 不停的问。
“可以可以,现在到外面去等着, 我给你们准备干净衣服。”陈月牙说。
冬天呐,从线衣到棉衣,在到外面的大罩衣,一人身上穿着一套,还得给他们备一套新的,搓完澡之后出来换上。
钢厂后面就是劳改农场,那地儿风也大,一人还得准备一块头巾包头,要不然,才泡的热热的,出来给风一吹,准得感冒。
“妈妈,我不想泡澡,我怕……我怕炮哥哥要喝洗澡水,还怕他拉肚肚。”超生对妈妈诉说着自己的担忧。
这小丫头跟贺斌贺炮一样,也是头一回泡澡堂子,孩子对于新奇的事物当然有所好奇,是难免的。
“到时候妈妈带着你们仨,好好泡,不怕!”妈妈这就是骗人了,因为进了澡堂子,仨男孩儿肯定得跟着爸爸。
超生顿时咧开嘴又开始笑了:“还可以揉妈妈的……”手才放上妈妈软乎乎的胸膛,就被无情打落了:“不可以。”
妈妈在准备大包小包的衣服,超生出来一看,仨哥哥站在门口,也在急吼吼的等着泡大澡呢。
她能想到的会发生的事儿是什么呢,就是贺泡要乱喝澡池子里的水,喝了会拉肚肚,小孩子想不到太多,但超生已经足够努力的去想了。
而且,既然福妞说了贺炮,那超生今天就会把贺炮跟的紧紧儿的。
提醒他不喝澡池子里的水,确保他不拉肚肚。
不,应该是从现在开始,她都会把炮哥哥跟的紧紧的。
哪怕是周末,爸爸也得去趟派出所,谁叫他现在已经升任所长了呢,满胡同儿里,谁不羡慕超生有个进出都挎着枪的爸爸。
“赶紧,一起去澡堂子。”贺译民把斌贺炮往两边一架,跑的跟打仗似的。
毕竟他工作忙,要抽出时间去泡个澡可不容易。
“炮哥哥,不能舔手指哦。”超生在妈妈的背上,也是随着妈妈的脚步给踮的摇摇晃晃,忙里偷闲说。
舔了手指也会拉肚肚,这可要不得。
小闺女对这仨男孩儿来说,是他们的妹妹,但在某些方面,对于每天疲于照顾四个孩子的陈月牙,却有着非常大的帮助。
就比如说,贺炮这个舔手指头的毛病,陈月牙为了治这个,专门给他买了些黄莲膏涂手,黄莲膏那东西本身能吃,不怕他吃进去,涂在手上,手指头一苦,他可不就不吃了?
她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没给贺炮涂黄莲膏,从兜里摸出来,专门就给这孩子涂上了。
“手好苦哇,呸呸呸!”贺炮不由自主舔一下,立刻叫了起来。
钢厂是贺译民原来的单位,他来的时候向来要在保安处问问,看他爹贺晃他们在不在,要在,他就不进去了,得躲着贺晃和书记宋清明那帮人。
前阵子贺译民只是个片儿警的时候到这门口,钢厂的保安还爱理不理的。
现在他鸟枪换炮,当所长了,几个保安远远看见他就迎上来了:“老领导,今天来泡澡啊,澡堂里没您的老熟人,快进去吧。”
就连几个孩子,保安们都夸一声:“这几个孩子可真帅气!”
看贺译民回头笑,还得赶紧敬个礼:“老领导,走慢点!”
到了澡堂门口,大家还没进去呢,又有人从后面问话了:“译民也来泡澡啦?”
贺译民回头一看,是钢厂的厂长胡进步,于是腾出手来跟他握手:“厂长您好,我来泡个澡,您也来泡澡。”
胡进步摸着自己的肚子:“泡个澡就是舒服,就是咱这县城里就这一个澡堂子,人忒多!我已经退休了,你就甭喊我叫厂长啦,喊我老胡就行了。你看看,现在都没人跟我打招呼了,毕竟不在岗了嘛。”
人情冷暖就在于这儿,胡进步是厂长的时候,来泡个澡,围着说话的人当然多,但他现在退休了,因为跟宋系又不是一帮子的人,一下子就成了个落魄的孤老头儿。
一般人除了点个头,也不会跟他多说啥。
这不俩人正说着呢,一人跑过来了,说:“老领导,你爱人又跑出去了,我看她好像往废弃的劳改农场那边去了?”
胡进步的儿子,在大革命的时候因为写了控诉革命的诗,被抓在劳改农场里改造,结果去年生了场病,死那儿了。
所以,他爱人在儿子死了之后,时疯时傻的,总爱往劳改农场那边跑。
这要胡进步还没退的时候,当然有人帮他去找,但他不退了嘛,所以胡进步说让保安们赶紧找的时候,保安就犹豫了:“咱现在值岗的人手不够,要不,老领导您报公安吧,公安也可以帮您找人。”
公安?
贺译民不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