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哥还未来,总不能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夏生同她亲姐姐面面相觑,昨夜里她们母亲叮嘱过,这位姑娘身份不一般,要她们好生相待,这哪里敢让她来做家务事。
“不用,不用了。”
越容左右瞧着,见右边一角圈了个窝棚,外头摆着一盆碎菜叶拌着的米糠,窝棚里小鸡叽叽喳喳的的叫着,像是饿了。
她走了过去,瞧见另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正拿着木瓢舀食喂鸡,“我来吧。”到底还是个没有栅栏高的孩子,听见这话不像她姐姐那般推辞。
等忙了两刻钟,厨房才传来开饭的声音,众人皆净了手前去用膳,而后又开始各自忙着,起了床还不到一个时辰,大家都分工默契的做着事,连最小的孩子都没有顾着贪玩儿。
越容实在无事可做了,便蹲在菜地旁拔草。
三皇子不知何时来了,大约是离京城远了,没有那么多规矩缠身之后,他也多了几分随意,蹲在越容身侧,“你到靖阳来,是因为江洵在这里?”
越容手指缠着一根狗尾巴草,“你知道了。”
“我若猜不出来,岂不是傻子,这地方能叫你放在心上的,怕是只有他了。”
“不过这事儿,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江洵能为了什么而来,他大约是知道的,宫中并不是密不透风,当年靖阳王妃带着年幼的江洵入京,直到离世再也没有回过靖阳,孝期未出,靖阳王便扶正了侧妃,其中藏了多少密事,可想而知。
他们自幼长在宫中,虽是兄弟姐妹,却因为有不同的母亲,不同的外家,到底是有隔阂,若不是他自己本就无心太子之位,而越容又是从小开始就是良善之人,或许他们二人现在并不能蹲在此处心平气和的谈话。
“谢谢三哥。”
三皇子笑了笑,“有时候,我挺羡慕普通人家。”
二人抬眼,夏家的人在不远处的农田里忙碌着,大约是一家人在一处,有说有笑的,互相帮助,再累都不觉得辛苦。
不过片刻,他便收敛了心思,说起了正事,“昨夜你到之后,我想了想,靖阳王府靖阳王府确实有不寻常的地方,半月前,靖阳王府曾出了一出闹鬼之事。”
“听王府奴仆提,是十三年前的冤魂回来索命。”
越容敏锐,“十三年前?那不就差不多是靖阳王妃入京的那一年?”
“听闻当年,王府发生了一场大火,王妃几家陪嫁皆被大火烧死,客居于靖阳王府的江家二夫人也葬身火海。”
江家二夫人?越容凝神,那应该就是江莲的母亲了,她知道江莲父母早逝,客居于靖阳王府多年,却不想是这缘故,江莲同她说了许多江洵幼时还住在靖阳王府的事,唯独将自个儿的身世给隐藏了去。
“从前靖阳有传闻,江家二夫人是替王妃而死的,那日,靖阳王想要烧死的其实是王妃。”
当年恩怨,好像是已经过去多年,只是恩怨是有延续的,从前靖阳王种下的因,到了如今就要有所结果。
江洵是来报仇的。
毋庸置疑。
靖阳王活该,也毋庸置疑。
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洵背上弑父的骂名,一辈子都被人戳着脊梁骨。
“三哥,我想要入靖阳王府。”
军队驻扎在此地已有数日,日常食材供应皆是到附近村庄采购,夏家收拾了满满六箩筐的胡瓜,这是军中伙夫点名要的,早上就得送去。
旁人家也是如此。
一行人送瓜果前去军营,越容隐在其中,倒是一点都不显眼。
有士兵来传话,“秦副将今日要入城探望王爷,要送几筐瓜果过府,你们几个帮把手,一同入城。”
老百姓入王府,总比带着士兵进去来得好,如今两方对立,稍有差池,就免不了一场祸事。
他随手一指,恰好指到了夏家人。
她今日穿着夏生的衣裙,头上未戴朱钗,脸上上了粉瞧着黑了几分,她又低着头,便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了。
靖阳王府的管家亲自来开了角门迎接,见送的礼是瓜果蔬菜,神情就有些狐疑,又看是些村间妇人,这才松懈。
“秦将军,里边请。”
又有奴仆来引人去厨房。
“夏生,跟着娘,别乱走。”夏家婶子,神色紧张。
越容应了一声,只顾低头看路,她们去的是靖阳王府大厨房,到的时候,里头正在忙着做午膳,聊得正热火朝天,便是来了几个陌生人,也没有停下话茬。
“听上夜的说,王妃哭了整整一晚上,今早才歇下。”
“昨夜里老何家的在灶上当值,今早就起不来了,如今还在床上躺着。”
“可吓人,亏得昨夜里我不当值。”
“也不知今夜能不能得个安生。”
“今夜本该老车家的值夜,她胆子小,求了管事和旁人换了日子。”
“闹鬼也是在正院,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咱们没做过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嘴可严些,传到王妃跟前,咱们可都活不了。”
“现在主子们哪还有心思管着咱们。”
“昨日二公子那儿又赶出了好些丫头,王妃正在挑人进去伺候呢。”
“可怜见儿的,我瞧见陈家那二丫头,从前多得宠的一等丫头,也被赶了出来。谁还敢去伺候。”
管事娘子没管他们扯闲话,只是算了一下时辰,招呼道:“都别废话了,手上赶紧着些,快到送膳的时候了。”
越容帮忙摆放着瓜果,一边竖着耳朵听的认真。
如今连下人都能在当差的时候,随意议论主家之事,可见人心溃散,上头主子都已经无暇管束下人了,只怕是焦心着别的事。
只是瓜果收拾了不多时候就已经完成,又有管事婆子领着越容一行人出府。
出了靖阳王府,一行人收着箩筐要返程了,越容忽然拉住了夏家婶子的衣袖,“婶子,你们先走,我在城中走走。”
夏家婶子迟疑,“这。”
“您放心,我傍晚时分就回去。”
如今城门还是开着的,她身上又有夏家的路引,到时候城门守卫也不会为难她,而她还想在靖阳王府周围再看看。
夏家婶子管不了她,只好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越容应下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离去。
她想,她知道如何留在靖阳王府了。
只是,有些冒险。
第55章
“二少爷脾气不大好, 你们几个, 伺候便要越发当心, 免得惹怒他被发卖出府, 到时候可怨不得旁人。”
靖阳王府外院, 江城院中管事正在一一叮嘱着刚招进江城院中的丫鬟们,现如今隔三差五就换上一批丫鬟在院中伺候, 管事已经见怪不怪。
还是因为他那位不好伺候的主子脾气越发暴戾,寻常见着他也是在发脾气。
是人都有三分气儿, 更何况如今靖阳王府显然是强弩之弓,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自保便是不错的了, 哪儿还能去护着旁人呢?
他抬眼略略扫过低眉顺眼站在眼前的六位丫鬟,每个都是年轻貌美的, 可惜了,只怕会同前两日刚被发卖到勾栏的那几个一样, 没好下场。他眼中有过怜悯,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操心别人的前程,倒不如操心操心他自个儿。
“行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二少爷院里的人了。”
说完这话, 他再不理会这些新来的丫鬟, 自顾离去。
若是从前,能来二少爷院中伺候,是这府上不少年轻丫鬟们憧憬的,只是如今, 几个新人神情凝重,脸上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她们并非自愿前来。
只是来都来了,想走也只有被发卖这一条路,继王妃指来的大丫鬟锦瑟站出来,她看了一眼眼生的那位,“你叫什么名儿?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夏生,从前在外厨房当差。”夏生垂着眼,像是有些羞涩。
锦瑟皱了皱眉,这姑娘一副好颜色,就是有几分孱弱,“既如此,日后二少爷的三餐便由你负责。”
“是,锦瑟姐姐。”
到了午间,夏生前往外厨房领午膳,她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环境并默默地记下,传闻靖阳王府最开始闹鬼的地方便是元王妃生前所住的院落,那儿如今落了锁,却夜夜都能听见里头传来哭声。
她来这儿的目的便是去那院子里看看。
她就不信这世上真有鬼。
只是今日第一日来,她还不能随意走动,免得惹人注目,引起怀疑。她老老实实的去了外厨房,领了二少爷的饭菜便回去交到大丫鬟锦瑟手中。
一连三日,她已经熟悉了整座靖阳王府的布局,她不用入屋中伺候,却也寻常难以出院门。
这日,她刚将食盒领了回来,人还未到房门外,就听见屋中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来,随后她便看见锦瑟捂着脸从屋中哭着跑出来。
夏生不明所以,提着食盒想要上前去询问,被同屋住着的知秋给拉住了,“别过去,二少爷动了怒,正在屋中摔东西,你没瞧见,锦瑟姐姐都被他赶了出来?”
夏生胆小,略有些瑟缩的拉住知秋躲在一旁,“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呢,锦瑟姐姐可是王妃派来的,她平日里最受王妃器重,如今都惹怒了二少爷,二少爷正在气头上,咱们可别凑上去。”
“可我还要给二少爷送午膳。”夏生怯怯道。
“从前都是交给锦瑟姐姐,这可怎么办呀。”
知秋爱莫能助,她不想进屋去,若二少爷迁怒她,岂不是她也要被砸。
一时半会儿锦瑟也不会出现了,屋中似乎没了动静,其余丫鬟婆子都在廊下候着,谁也不敢进屋。
正当二人不知如何的时候,管事走来,严厉道:“还不进去摆膳,耽误了少爷用膳,你有几条命可以活?”
夏生握紧了食盒,垂下眼眸,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轻叩房门,“二少爷,奴婢将午膳取回来了,可要摆膳?”
屋中本是安安静静,忽然又有瓷器跌落碎裂之音,屋外众人皆是神情瑟瑟,以为屋中那位爷怒气还没消。
谁料,屋中人淡淡一句,“进。”
夏生这才推开了门。
屋中很暗,外间同内室隔断处有轻纱相隔,只有一道修长身影隐隐作现,夏生没有多看,只将食盒放在桌上,依次将菜取出随即便站在一旁,等着人从内室出来。
江城似是走近了些,走到轻纱处,淡然道:“退下,把门关上。”语气中却又带着几分叫人难以捉摸的不可思议。
夏生闻言,松了一口气,躬身道了一句是便退了出去。
只是这位二少爷的声音,她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明明这还是她入府之后,头一回同此人打交道,不过片刻,她又想明白了,这位二少爷同江洵到底是兄弟,想来是有些相似之处。
知秋拉着她坐在避风处,指着偏房,那是她们几个丫鬟日常起居的地方,“锦瑟姐姐还在屋里哭呢,我刚刚进去瞧了一眼,她额头都被二少爷砸破了。你可有被二少爷刁难?”
夏生后幸道:“幸好我进去的时候,二少爷已经消气了。”
她无意追问今日这场闹剧因何而起,偏偏知秋是个爱说话的,快要同她那个远在京城的小丫头一样了,拉着她说个不停,“从前锦瑟姐姐便有意二少爷,这回被伤了颜面,只怕心里该有多伤心了。”
“虽说二少爷长相俊朗,可脾气却越发不好,前些日子院里头从前伺候的下人皆被他寻了错处不是打死便是打发了出去,咱们可得小心些。”
夏生听了一耳朵,左右无事,便问,“那王妃娘娘怎么也不管管二少爷。”
“娘娘溺爱二少爷,又心疼二少爷如今被拘在府中不得出去,便任由他这般了,咱们下人的性命又哪能算是命呢,。”
这话说的叫夏生皱了皱眉,又听知秋说:“更何况,如今王爷病倒,王妃娘娘照顾王爷都来不及,多半也顾不上咱们这儿了。”
夏生点点头。
不知不觉,屋子里头又召人进去,夏生依旧低着头入了屋,屋中人已不在外间,依旧是隔着一道轻纱同她说话,“抬起头来。”
夏生依言,抬起头露出一张脸来。
“你叫什么?”
“奴婢名夏生。”
“何处人士?”
“奴婢婶娘在外厨房管着采买。”
夏生不急不忙的回着话。
“从今天起,你在屋中伺候。”
夏生一惊,“奴婢。”
江城却生生的打断了她,“行了,就这么定了。”
夏生回了偏房,已经接近傍晚,她刚坐下喝口水,还未来得及细想江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听见有人开了门进屋。
她见着来人,忙起身,“锦瑟姐姐。”
锦瑟神情恹恹的应了一声,她额上缠着白布,面上也并无几分血色。她仔细打量着夏生,头一回见面时,她便知晓对方是这几个姑娘里头长相最标致的,一眼就能被二少爷相中。
“既入了房中伺候,二少爷吩咐你做什么,都不可忤逆,可知道?”锦瑟吩咐着,言语间还透着几分威胁之意。
夏生大着胆子抬起头,“锦瑟姐姐,我不想进屋伺候。”
“岂是你不想便不想的,二少爷既看中了你,你的好日子便来了,总比做个只跑腿的活计强。”
好日子,什么好日子?不过就是从提菜跑腿的活计变成了整日里布菜的活计,还更不能出院门去了,旁人却都羡慕她,二少爷脾气不好,院中伺候的人都被罚过,唯独没有罚过她,可不叫人羡慕?
又入了夜,夏生刚睡下,她今日好容易往外头走了一回,正思索着该如何找个由头往那院子去一回,忽而听见外头飘忽着哭泣声。
她一时怔住,这还是她入府之后头一回听见传闻中靖阳王府的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