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免沉思,江洵到底为何要这样说。
见她低头不语,江洵眼神一沉,随即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弧度,仿佛还是不甚在意。
越容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江洵,这一刻她竟然没有同平日里,江洵故意捉弄她时那般气恼。她只是带着一丝好奇,认认真真地看着江洵的脸。
眼前的江洵,依旧是那副浑身都透着懒散,不思进取的纨绔模样,如何都不能同越容梦中那个因为收到她的死讯,而不眠不休赶回京中,给她报仇的江洵联系起来。在梦里,江洵拿着剑以一挡百,一身锦衣都被不知是自己还是敌军的鲜血染透,浑身杀气犹如恶修罗。可是在乱葬岗中看见她的尸首时,一身杀气消失殆尽,他就像丢了全世界最珍爱的宝贝一般,失声痛哭。
因为这场梦总是将她心绪难安,她很久很久都不愿意在想起,这一刻画面不停地涌入她的脑海之中,叫她心绪随之起伏,连带着眼角都泛起了酸涩的红。
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将那股涩意散去,方才看着江洵,带着好奇问道:“谁告诉你我喜欢他的?”
江洵晃了晃扇子,眉头似有松动,却还是带着疑惑,“若不是如此,为何他们二人定了亲之后,你十几日都不曾出宫赴宴?”
“反正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他。”
越容说到这儿,觉着差不多了,再多说两句,只怕被宫人误会他们二人又在吵闹,惊动太后为他们二人伤神就不好了。
她转身离去,带着几分释然来。
身后之人却又跟了上来,落在她身后半步,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用扇子轻轻给她扇着风,“你生气了?”
越容不想看他,只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没有。”
“方才是我的错,容儿妹妹是这世上最大度的公主,别生气了。”
越容瞟了他一眼,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江洵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忽然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枚玉坠来,放在越容眼前晃悠,“你瞧这是什么?”
这一幕场景在他们二人之间时常发生,从前就是如此,江洵每回将人捉弄生气了,就会不知道从何处寻来些越容喜欢的小玩意儿赔礼道歉,但过不了几日,总会故态萌发。
越容还是不想理他,偏偏那玉坠在她面前晃悠来晃悠去,叫她瞧了个一清二楚,是一只小胖猫,不知是不是用了染料,同她家大黄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伸手想要取下玉坠,却又拿了个空。
“你!”越容凶巴巴的盯着江洵突然抬高了的手,果然梦就是梦,在她面前活生生的江洵还是这么讨厌!
“好好好,给你。”江洵将玉坠放在她手上。
越容将玉坠拿到了手,接触到手心的那一刻,好似上头还细细的刻出了毛发。
江洵见她一直紧绷着的神色松懈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他低下头又说了几句话,越容惊讶的抬头,“你说的是真的?”
“你若不信,明日随我和太子出宫一看便知。”江洵看着她,眼中笑意浅浅。
二人在慈安宫门前吵闹过一回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几位长辈,太后知晓,笑了两声,“这两孩子,从小吵到大,也不知整日里到底吵些什么。”在她眼里,江洵和越容还是当年刚到她膝间的小孩童,孩子间吵吵闹闹是正常的。
这事儿传到皇后耳中,皇后却比太后想的多了许多。越容如今要十五了,江洵可已经快十七了,若是寻常人家,也都是已经各自有了亲事的年纪。
第二日,燕承钰早早的就去皇后宫中请安,说要带着越容出宫走走。燕承钰一向是稳重的,从前也偶尔在不忙之时带着越容出宫走走,皇后没有一次不应的。
只是皇后心中想着事,没有立刻就应下。
“阿洵也去?”皇后看着自己的长子,她这儿子明明从小就稳重自持,为人端正,是最叫人省心的。可江洵不是,江洵从住进皇宫的那日起,就没叫人省心过,三天两日就要被皇上罚,不是罚抄书,便是罚闭门思过,可十年过去,除了样貌越发的出众外,毫无长进。她都不知晓,燕承钰为何会待江洵十年如一日犹如亲弟,便是连游学也要带着一同去,比待旁得几个同父异母的皇子还要好些。
燕承钰瞥见皇后的脸色,心下略一思索,方才问道:“母后,您有心事?”这心事大约还同江洵有些关系,昨日慈安宫门外,越容同江洵吵闹一回的事情也传到了他耳中。
皇后看着他,“你告诉我,容儿同阿洵之间,除了兄妹之情,可还有些旁的?”
燕承钰心中叹口气,果然如他猜测的相同,孩子们大了,做父母的心中想法便会有所不同。
“这十年来,他们皆是这般相处,母后不会不知。”
皇后头疼,“可如今二人年岁大了些,如何还能同小时一样呢?虽阿洵养在宫中,同你们以兄妹相称,可毕竟这血缘远了些,并不是血亲。”
“容儿就要十五了,阿洵也是十七岁的年纪,若是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成亲生子的也都有了。”
“难不成还要这般相处下去?”
皇后这些话一连串不停口的说了出来,只求能得到燕承钰的认同。
燕承钰想了想,“母后,您是在担忧容儿同阿洵有私情?”
皇后轻轻点了点头,到底是姑娘家,眼瞅着就是定亲的年纪,若传出私情去,姑娘家的名声能好看到哪儿去?
燕承钰又道:“自阿洵搬到漪澜院后,他除了在慈安宫和东宫同容儿见过以外,从不曾私下约过相见,谈何私情。”
“阿洵虽懒散了些,性子却不坏,同容儿相处从未有过越矩之处。”
“母后应该知晓,这些年,阿洵在宫里头住着,容儿性子才活泼了些。”
皇后心下也知晓这些话都是对的,这些年江洵看着是同越容碰着就要吵闹两回,可平日里也并未独处过,皆是在长辈跟前,众人都瞧着,如何能传出私情去?
“罢了,是我想多了些。”
皇后松了一口气,又道:“总归是年纪大了,日后你看着些,莫叫他们二人时常相见。”
燕承钰点头应下。皇后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便将心思压下,脸上挂上了和煦的笑容。
越容换好了外出的衣裳,兴冲冲地跑进了永安宫,牵着裙摆转了个圈,“母后,哥哥,你们瞧,这身衣裙好看吗?”
她换上了一身民间姑娘的粗布衣裙,布匹颜色朴素了些,只是淡淡的绿,若是穿在旁人身上,便将人都衬着一些阴沉沉,穿在她身上,这衣裙霎时就同那些个价值千金的昂贵布匹制成的衣裙没了区别,一样的光彩照人。
皇后又嘱咐了两回叫越容出了宫务必跟着燕承钰,这才放他们出宫,“必须好好跟着承钰,你可记住了?”
燕承钰这才带着她走出永安宫外,刚走到外宫门处,她抬眼看去,江洵穿着一身素袍,同样的民间打扮。
三个人今日简装出行,连禁卫都换了便装远远的跟着。
越容头一回这样出宫,心中止不住的雀跃兴奋,甚至连江洵说她像是放出了笼的鸟儿,她都能微笑以待。
一行人坐着马车出了宫,穿街过巷,来到了僻静无人处,外头禁卫轻叩车门,他们这才下了马车,出了巷子,融了人群中。
越容四处看着,他们好像是出了城,来到了南越市集处。
因为楚黎就要领着使团回国了,这里的商人也大都都已经贩完了手上货物,市集比起她上回同楚黎来逛时,就显得空旷了许多。
只是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淡淡地味道,像是有东西烧焦了一般。
微风吹动,那股子烧焦的味道显得越发浓郁。
越容忍不住皱眉,忽而她发髻晃动,一张粉色的面遮被系在了她的口鼻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两小无猜好啊。
明天见~
第12章
三个人一路往市集里头走去,越容瞧着两旁还在摆摊的商贩们表情似乎有些奇怪,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待在那儿,也不招呼来往行人,而且他们时不时都会朝着同一个地方看去。
便是路上行人,也是三三两两的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等越容随着人群走向市集内,一直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她方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那里本来是建造着什么的地方,如今被一场大火吞噬了个干净,再也看不出来建筑原本的模样,它的上空都还笼罩着燃烧后的灰烬,看着灰蒙蒙一片。前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她只得踮起脚尖往里头看了一眼,那片废墟之中,楚黎正带着人不知在搜索着些什么。
见她这般,江洵领着她走向一旁高地处,这里离人群稍远一些,江洵用扇子半遮着脸,低声问她:“这够不够热闹?”
越容只觉着待在这儿,闻着呛鼻的烟雾,同这么多人挤在一处看废墟有些气闷,“这有什么好瞧的,不就是房子被烧了吗?”
亏昨日江洵告诉她,今日能瞧一出大热闹。若是看别人家房子烧了这就叫热闹的话,那世上不知道有多少热闹可以看。
“你上回同楚黎来这儿,难道没来瞧瞧这个地方是干嘛用的?”江洵瞥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的。
越容凝神回想着,上回同楚黎来时,好像确实是路过了这个地方。南越信奉他们的真神,家家户户都供奉着神像,每日都要进行朝拜。楚黎率领使团前来燕国,一出行便是数月不归,无论如何都会带着一尊神像进行供奉。
到了京城后,楚黎叫人在这特意为南越使团和商人划出来的市集之中,用一块地方修建神龛暂时供奉神像。
越容想起,那座神像雕刻的栩栩如生,脸上带着悲悯苍生的哀容,因着她并不信奉真神,那日楚黎只身上前朝拜后,他们就朝别的地方去了。
“怪不得我方才瞧那些个南越商人做买卖都心不在焉的。”越容恍然大悟。若是一直供奉着的真神神龛被烧,那些个虔诚信徒又何尝不会牵挂呢,哪儿还会有心思做着买卖。
忽然间,她偏过头去盯着江洵,震惊道:“该不会是你烧的?”
江洵一挑眉,“你竟能猜到。”
“若没有这场火,如何能叫你看一出好戏呢?”江洵看向前方,将扇子一收,“开始了。”
越容本想问问他,乱烧神龛就不怕神明惩罚吗?前方的人群中开始骚动,她的心思被吸引了过去。
那群围在神龛前头的人,大部分都不是越容想的那般,是来瞧热闹的,他们很多都是使团还有随行商队里头的人。
见到神龛中的神像被楚黎带着人从废墟之中扒拉出来时,已经四分五裂,这群南越人再也无法冷静,他们围了上去,开始跪地嚎啕大哭。
楚黎的脸色十分难看,越容站的那么远都能瞧见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意。
忽然之间,人群之中有人站了起来冲到楚黎跟前,指着他用南越语急切地说着什么,声音很大,大到那群南越人开始跟着一起用南越语激烈的说起了话。
楚黎身旁护卫拔刀指向领头的那个男人,楚黎却叫他退下,用着南越语回应着。
他们声音很大,传到越容耳朵里头都还十分清晰,可惜越容一句都没有听懂。
越容虽听不懂,可也能肝受问道:“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没有开口的燕承钰说话了,“神明是因楚黎要娶燕女而降下天火以作惩罚。”他自小便学会了许多国家的语言,虽平日里并不常用,但要听明白对方在讲什么,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燕承钰脸色并不好,只因为那些南越人说话十分不客气,他们将神龛被毁的怒气全都怪罪到了楚黎定下的亲事上头。那些个商人平日里对楚黎有多恭敬小心,此刻已经全然不顾了,因为神像被毁,对楚黎群起而攻之。
楚黎高声说了一句话,那些个南越人终于安静了几分。
越容又看向她哥哥,“哥哥,楚黎说了什么?”
燕承钰淡淡地瞥了一眼江洵,看不出是喜是怒,“楚黎说,是人为不是神明的惩罚。”
江洵摸了摸鼻子,依旧看着前方,“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真的相信有神明降下惩罚这样的事。”
那群南越人又开始哭着上前对着四分五裂的神像叩头。
可那一开始就言语激烈的南越人并没有停止指责楚黎,他叩拜着神像还指着上天怒吼。
越容偏过头去看燕承钰,见他脸色阴沉,便知那个南越人没说什么好话。
“哥哥,他说什么了?”
燕承钰比越容和江洵都年长许多,又居东宫数年,早就学会将不露声色,让人难猜他的情绪。自然对着越容时,他大部分的时间里带给越容的感觉,都是和煦温暖的,不像是现在,越容都能感受到他在生气。
燕承钰这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越容小心翼翼地拉了他的衣袖,“哥哥,你怎么了?”
燕承钰回过神来,浑身怒气霎时敛尽,他轻轻拍了拍越容的手,“我没事。”
又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看好戏的江洵,他依旧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闯祸捅破了天都因为有人给他顶着,所以越发无法无天的性子,燕承钰带着几分无奈,“你看好容儿。”
“是,表哥。”江洵收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应下。
燕承钰挥了挥手,那些隐在人群中的禁卫现身护在他的四周,朝着楚黎去了。
那些个南越人还在哭,此刻却被他这一出动静吸引,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该不该哭下去。楚黎看见燕承钰的那一刻惊讶,却又在一瞬间带上了些许的苦涩,“太子,您怎么会来此地?”
神龛被毁,南越人情绪正是激动高亢的时候,听到楚黎称燕承钰为太子后,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敌视。
越容有些担心南越人对她哥哥不利,“江洵,他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为何哥哥会生气?”
江洵眯着眼睛,“我猜,他们一定是在说,神明一定是因为楚黎非要娶燕女,才会让真神动怒。”
“福宁同楚黎的亲事分明是长公主求来的?”越容很能抓住他说的重点,她可还记着,长公主求太后,让太后出面撮合福宁同楚黎定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