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楚辞用牙齿轻咬糖块,甜得眼睛都弯了,还不忘记仇,“我还在生气呢,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
木柴上还留着些小小的细刺,顺着拿的时候不会扎手,可是刚刚要把木柴抽出来,手指勾到了小刺,扎进了皮肤里,有些刺痛。要不是因为这样楚辞刚刚也不会差点把汤罐打翻。
“娇气。”秦尧冷冷评价,捏着她的手指对着炉火。
跳动的橘黄色火光下,楚辞白皙的手指几近透明,指尖螺纹清晰,像是惑人心神的花纹让人目眩神迷,淡粉的皮肤下有一根木刺斜斜地刺入,很细微,但也很明显。
毕竟楚辞这双手毫无瑕疵,美好的像是世间最完美的白玉,任何的伤痕出现在上面都是格格不入。
秦尧捏着她的指尖仔细看了看,精准地掐出几乎都看不到的木刺,然后在她手指上揉了揉,故意问,“疼不疼?”
楚辞指头在伤口上挤了挤,手指都掐红了,可是一点血滴都没有挤出来,她硬着头皮道,“其实还是有一点疼的,毕竟十指连心呢。”
秦尧在她手背上弹了一下,又极其顺手地在她袖子上抹干净手上蹭到的灰,说:“洗脸去,准备吃饭了。”
“哦,”楚辞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坐着没动,仰着头眨眨眼睛看他。
秦尧就又喂给她一颗糖,“去吧,今天的两颗已经吃完了,再看也没有了。”
楚辞这次很听话,乖乖地起身去洗脸了。洗完了也不擦,湿淋淋地甩着手上的水珠,一缕头发也湿嗒嗒地贴在额头上。
秦尧下了面盖上汤罐的盖子,见此叹了口气,“把脸擦干。”
楚辞脚步轻快地小跑进来,听到他的话不怎么在意,用手背蹭了一下,随意道,“没事,一会儿就干了,我用的热水,不冷的。”
她皮肤白,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嘴唇因为沾了水而有些淡粉,就算是这个样子也是好看的。
可是没一会儿热水带来的温度下去了,水珠裸露在皮肤上就让人感觉又湿又冷,楚辞看看秦尧,自己刚刚信誓旦旦说过的话,这时候也不好意思再改口,就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想要把手盖住。
“好香啊,”楚辞小狗一样围着汤罐打转,弯着腰凑在旁边闻了闻,还用手扇着风,着急地说:“好了吗好了吗,我觉得好了诶,可以吃了吗?”
她倒是真的好哄,刚刚还生着气说“是哄不好的那种”,现在吃了两颗糖就又高高兴兴的了,一点都不记仇。
“好了,”秦尧掀开盖子用筷子搅了一下,感觉差不多了,对楚辞说,“拿个碗来。”
楚辞在小厨房转了一圈,犹豫片刻挑选出了一个碗,用厚布垫着,双手捧着跑回来,递到他跟前,兴致勃勃地说,“来了来了。”
她捧着碗,袖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左手手腕上绑着的宽丝带。
秦尧一顿,看着比他脸都大的碗沉默不语,楚辞却看着小锅,着急地小声催他,“快点啊,面都要煮糊了,那样就不好吃了。”
秦尧只能把面都盛出来,汤都全部倒出来了碗还没装满。
“好重。”楚辞小声抱怨,迟疑一下,更小声地说,“好多啊。”
秦尧随意抽了双筷子搁在碗上,袖手旁观冷漠道,“吃吧。”
楚辞真的饿了,闻言立刻用拇指压着筷子,捧起碗喝了一口汤,被烫得小声抽气,紧接着喝了第二口。
可是碗真的太重了,又很大,一只手端不下也端不动,手臂开始轻轻发抖,楚辞急得团团转,也没在满满当当的小厨房找出一片干净的空地。
“好重,”楚辞手足无措,可怜兮兮的看着秦尧,捧着碗还要说,“好饿。”
年纪小,长得又乖,一颦一笑都让人心软,谁也不忍心为难她。
秦尧只能伸出右手端着碗,楚辞就欢欢喜喜地挑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面,还不忘礼貌地说,“谢谢。”
秦尧左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看着她小口地吃下一口面,才说,“这一碗面,要全部都吃完了今天才能睡。”
“!!!”楚辞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立刻放下筷子双手背在身后,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犹犹豫豫地看着秦尧。
过了半饷她小心地问:“你是生气了吗?”说完又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真是太坏了。”故意只拿了一个大碗不让你吃饭。
“……”秦尧看着她,慢慢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平静地说,“不是,我没有生气,这不是惩罚,只是长寿面一定要吃完,不然不吉利。”
楚辞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可是,今天不是我生辰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记错。”秦尧用筷子搅搅面,夹起一点凑到楚辞嘴边,“生辰快乐,以后的每一天都要高高兴兴的。”
“今天不是我生辰。”楚辞坚持,她往后退了一点,目光躲闪,“你记错了。”
“十月初十,子春时节芙蓉娇嫩,不正是你的生辰吗?”秦尧看着她,不容拒绝地说。
楚辞一怔,突然想起了之前说的秦尧喜欢的人。十月初十,楚辞出神地想,是十月初十吗,秦尧喜欢的那个人的生辰?
所以他才紧赶慢赶地把定国之日选在今天,让衍国的每一朝每一代都历历不忘;把大婚定在今天,每一次庆典都是一场婚宴;把大赦天下祈福也定在今天,让每一份感恩和祝福都是为她祈愿。
何其用心良苦,何其情深意重。
楚辞还记着自己的身份,指甲清浅地刺着手心,尴尬而又为难地点头道,“是。”
秦尧留下她,不正是这个用途吗,看着她与之相似的面容,就好像他喜欢的人还活着,陪在他身边。
是她太唐突了,都快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木偶,只需要沉默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就好了。
“是十月初十,”她搅着手指,心虚地说,“好多年没有过生辰,我都忘了。”
秦尧喂她,楚辞食不知味地吃面。
“朕让人送来的生辰贴你没有看?”秦尧问。
楚辞吞咽下一口长寿面,摇了摇头,“我以为……就没有看。”说完了又想起来生辰贴本来不应该送到她这里来的,于是问,“我父亲……”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楚辞觉得有点难过,但她还是说,“我还想再听一遍。”
“吃饱了吗?”秦尧问她,楚辞摸了摸肚子,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吃撑了,可是面还剩下好多吃不完,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吃下去。
“吃饱了就坐下听吧。”秦尧把鸡蛋喂给她吃掉,然后丝毫不嫌弃地捏着筷子就着碗吃她剩下的面,语气淡淡道:“不然说不定你听完就吃不下了。”
“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跟我解释一下,你以前那个生辰,是怎么回事?”秦尧问。
楚辞茫然一瞬,突然想到了话本,犹豫道,“楚家是大爻建国时延续至今的世家,跟随开国皇帝征战忠心耿耿,后来历朝都是百官之首。”
“楚家家训中第一条就是忠君。”
“恵帝,也就是齐苼的父亲不理朝政醉心玩乐,把所有政务都交给左斯时,父亲就心有不安,可是那时左斯已经一手遮天,他也无力挽回。”
“惠帝已经无法倚靠,父亲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还没有出生的小皇子身上,他希望等以后小皇子长大了,能够送楚家的嫡长女入宫为后,教导小皇子,把大爻的江山挽回到正途上。”
“小皇子不知何时才能到来,可是楚家的嫡长女也只能有一个,要比小皇子年长,多受几年教导,又不能比小皇子大太多,不然在天下人眼里不相配。”
“可是你比他大六岁。”秦尧飞快地喝了口汤,语气随意地说。
“是,”楚辞诚实地点头,“我比齐苼大了整整六岁。”
“没关系,我也比你大六岁。”秦尧说。
楚辞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然后眉头平展开,说:“其实我还有两个姐姐,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
秦尧一挑眉,略有诧异,毕竟世人皆只楚辞才是楚府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嫡女。
楚辞:“我哥出生以后,母亲立刻又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之后是个女儿,父亲从她开始学说话就开始启蒙培养她的心性,每日亲自教导她,给她灌输忠君爱国的念头。”
“就这样她长到了两岁,除了父亲和先生没有见到过任何人,她很聪明,也很漂亮,父亲和先生都对她很满意,觉得她是入宫为后拯救大爻的最佳人选。”
“可是他们最后亲手杀了她,抹去了所有她的存在。”
“因为她两岁的时候小皇子还没有出生,她比小皇子大太多了不好嫁进宫,又占了楚家嫡长女的身份。”
“他们开始嫌她碍事了。”
第13章
秋日里的夜很凉了,有时候第二天起来,能看到地面的枯叶上晶莹的露水。
小厨房里,小火炉下燃着明黄跳跃的火苗,炉子上“咕噜咕噜”地滚着热水,蒸腾的水汽袅袅升起,铺撒下缭绕的白烟。
楚辞坐在炉火旁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身上披着秦尧的外衣,看着温暖的火光,娓娓道来的声音像是在说一个无人得知的故事。
说出口了第一句话,后面的便自然而然地接上。
“我的第一个姐姐在他们的期待中降临人间,她聪明,机敏,善良,可爱,世间任何美好的词堆积在她身上都不会觉得浮夸,可是他们还是觉得不满,叹息着,惋惜又毫不犹豫地掐死了她,因为嫌她来的太早了。”
“在同一年里,母亲又有了身孕,很幸运,还是个女孩,可是远没有上一个乖巧聪明,过了两年,他们平静地把她埋在树下。”
秦尧搅弄一下炉子下的木柴,声音平静说:“然后就是你。”
“是,然后我出生了。”楚辞捧起杯子小口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但我很幸运,又或者说,我才是最不幸的。”
“因为在我出生没多久后,母亲吞下一大块金子,平静地躺在床上去找我的姐姐们了。”
“楚家再也不会有新的嫡长女了。”
“就算父亲和先生再如何骂我愚笨,骂我朽木,骂我不知变通一无是处,他们也只能忍着,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因为楚家的嫡母已经死了,死在她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的多子多福鸳鸯交颈红木床上。”
“就这样过了整整六年,齐苼才来到世上,那时候,我已经六岁了。”
“十月初十听起来不像个好日子,让算命先生另为我挑了个好生辰,十一月二十一,然后不知怎么的,逐渐有人流传说我是天生的皇后命,是祥瑞,会为大爻带了好运。”
“后来小皇子出生,有说我们八字是天下难得的相配,那时惠帝正好寄情于飞升之道,立刻下旨赐婚。”
“因为是惠帝指婚,就算我比齐苼大了六岁,就算左斯当政,我还是被送进宫里为后,保护他,教导他。”
“所以,”秦尧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放在一边,一针见血地总结道,“是因为齐苼?”
楚辞想了想自己随口说的,有点懵,但重新理了一遍觉得好像还真的是这样,就犹豫地点头,“好像是的。”
秦尧看楚辞一眼,突然开口说:“果然不应该太惯着你。”
楚辞莫名,目光茫然地看着他,突然想起说了一大堆秦尧还没说到她想知道的事情,就主动开口道:“我都交代完了,现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了?”
秦尧没应声,反而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楚辞揉了揉鼻子,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没说是真的,又没说是假的。
秦尧道:“楚序微在百姓和读书者之间声望极高,几乎是所有人心目中超凡入圣的存在,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的或者说即便是有人信了,也只会称赞一句楚相大义。”
他往快要燃尽的炉子里添了一点新柴,声音又缓又平地说:“朕不知全貌不做评价,不过他待你实在算不上好。”
“没有让你从楚府出嫁,六礼也都从简,不是轻慢待你,而是你这位父亲实在是——”他摇了摇头。
“朕孑然一人并无血亲长辈,唯一亲近的就只有师兄,便把此事都托付给他,师兄得了这样一份差事也很高兴。”
“师兄亲自备好聘礼去楚府提亲,顾虑到楚家是世代文臣,没让士兵随侍,恭恭敬敬地备礼,敲门,送聘书。”
“楚府的大门开了又合,说是要去通传一声,师兄就带着手下,从天明等到了天黑,门却再也没有开启过。”
楚辞并不是很意外,她双腿曲起抱着膝盖,侧头枕在肘弯,看着秦尧,“父亲不可能同意我嫁给旁人的,尤其是一手颠覆了大爻的你,把他守护的东西毁于一旦,他恨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你如愿。”
“师兄也这样想,所以他很守礼地,第二天又去等着,照例是敲门,等人再来了递聘书,好在这次门开了。”
楚辞口中说着不在意,闻言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坐了起来眼睛发光地看着秦尧,声音激动地问,“门终于开了吗,父亲他是不是问起过我?”
秦尧侧首看着火光下雀跃的楚辞,泼下一盆冷水:“不是,没有。”
楚辞愣了一下,勉强笑道,“我早该知道会这样的。”
“门开了,楚大人并没有露面,只有两个下人穿着一身白衣出门,手中提着两盏白灯笼。”秦尧静静地说,看着楚辞好像受到重击,脸上一下子就白了,肩膀微微颤抖,很快把脸埋在手臂中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