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尧视线潦草地从她身上一滑而过,花清跪在楚辞脚底,脊背弯成一条弓,姿态谦卑,却并不见失态。
楚辞脚尖点了一下地,垂着眼睛,洁白的小虎牙尖尖地咬着鲜红的唇,不怎么乐意地,又不敢声张地软软抱怨,“我头还没有梳完呢,人都赶走了,你给我梳吗?”
就好像没有一早的不告而别,没有一露面就冷漠指责,没有不留情面的质问,她只是担心她的头发。
毕竟那可是一头顶漂亮的长发呢。
花清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明月说了一句话就用尽的全身的力气,再也不敢张口,只有楚辞毫无所觉,还敢软语抱怨。
秦尧抬步走到楚辞身边,楚辞就吸了一下鼻子,用那种湿淋淋的,很可怜的眼神看着他。秦尧躬身掬一捧细软清凉的头发,发丝从指缝中划过,就好像是夏夜里的风拂动枝头的嫩叶。
他心里静了很多,故意捏着发梢来搔楚辞鼻子,楚辞就笑着往后躲,没出声,可是眼睛弯弯的样子又乖又可爱。
秦尧觉得心中总那股无处宣泄的焦躁总算找到了出口,只是闻着楚辞身上浅淡的冷香就很平静。
于是他松开手,让长长的头发从手中落下,然后摸了一下楚辞的头,让步道:“那就让她们留下。”
楚辞却故意说:“没关系啊,让她们走,你给我梳就好呀,我不嫌弃你的。”
她笑得狡黠,像只捣乱的白毛小狐狸,让人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揉的一身软软的毛炸起。秦尧点着她的眉心警告:“不要调皮。”
楚辞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样子天真又得意。
秦尧站着看了一瞬,最后还是忍不住上手,把她一头顺滑的长发揉成了草窝。
“……”
楚辞有一点点的真心跺脚怒道:“我很生气!”
秦尧喂给她一颗糖,楚辞含着糖含含糊糊,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说:“我还有一点生气!”
秦尧把今天份的最后一颗糖一同塞给她,“今日的都吃完了,就算你气破天都不会再有了。”
楚辞嘴里包着两颗糖,两边的脸颊各鼓出一点,像只气鼓鼓的河豚,但是很好哄,她说:“没关系,那我今天不生气了。”
倒是十分懂得物尽其用。
于是秦尧坐着在深秋的季节里喝凉茶,明月和花清一人一边,梳到手酸才把被秦尧揉的乱糟糟的头发梳顺打理好。
明月手艺好,挽出一个漂亮的发髻,得了秦尧一句称赞,立刻心花怒放。花清还是木头人一样的,没什么反应。
然后传膳,早膳摆了满满一桌,楚辞秦尧各自落座,只剩了两人,明月和花清便一左一右伺候在两侧,捏着银筷为两人布菜。
秦尧脸色一直不太好,脸色冷,连周身的温度也冷冰冰的,冷得让楚辞好奇。
楚辞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骨节分明手掌宽大,忍不住就用食指轻轻地摸了摸。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出了一身细腻光滑的骨肉,连指尖的触感都柔软极了。
秦尧突然动作很大地站起来,起身的时候腿磕在桌沿上,一桌的杯碗茶罐叮叮当当地晃了起来。
楚辞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拉着他的手扶着他问:“怎么了?”
秦尧不动声色地挣开她,右手在左手被她轻点的地方擦了擦,又揉捏着左边肩颈手臂,像是舒缓着痛人的酥麻。
“没什么。”秦尧重新坐下,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明月过来要添热茶被他挡掉,一口喝完半盏茶,对楚辞说:“只是突然有些腿疼而已。”
楚辞就侧身弯腰要看他藏在桌下的腿,秦尧捏着她的后颈,拎猫一样地让她起来。楚辞缩了缩脖子,闷声闷气地说:“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很暖的。”
秦尧心不在焉地敷衍:“早上沐浴了,用的凉水。”
“哇!”楚辞果然惊叹,“好厉害,不过为什么要用凉水沐浴啊,是不是你们习武的都这样啊,早上练过之后要用井水冲一遍,锻炼体魄,连冬天也一样?”
“……”秦尧没办法解释,只能点点头,“是,冬天一样。”
楚辞就星星眼地看着他,十分词穷地夸他,“好厉害!”
秦尧脚勾着凳子坐的离她远一点,一心二用地解释:“热。”
楚辞看他脸有一点点红了,像是热的,看起来就很暖和,很羡慕地说:“我也想觉得热。”
“……”不你不想。
秦尧吩咐:“布菜。”
明月站在秦尧身边给他布菜,花清侍立楚辞身边。桌子很大菜很多,伸长了手臂有些都够不着,就要有人在旁边伺候。
细长的银筷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筷子尖尖上一次只能夹一点的菜。楚辞很好伺候,花清不管给她夹什么都吃,吃得又很慢,细嚼慢咽的,一口下去才会吃第二口,面前的白瓷碟上干干净净的。
可是秦尧却不是这样,他吃的很快,也吃的很多,明月手忙脚乱地伺候他,胆战心惊之余还要谨小慎微不不出错,仔细观察着他喜欢吃哪道菜,可是动作慢了秦尧就只能沉着脸看面前空荡荡的盘子。
慌张之余,银筷不稳,筷尖夹着的一块野鸭肉“啪”地一声掉在汤里,汤汁飞溅落在四周。
楚辞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汤,见状好奇地伸头看了一眼汤,花清立刻就伸手又给她盛了一碗放在手边。
楚辞:“……”谢谢,可是我并没有很想喝汤。
也许是两个人都伺候得不如何,又或许是楚辞傻乎乎的样子看起来太有趣,秦尧没有责怪花清,也没有惩罚明月,只伸手夹了一块鸭肉放到楚辞的碟子里,然后拿走汤碗。
“不必伺候了,你们下去吧。”秦尧吩咐。
明月跪地还没来得及求饶,就听秦尧和颜悦色地说道,心中一喜,觉得这是帝王的对她的恩宠,毕竟御前失责还没惩戒的,好像也只有她一人。
花清一板一眼地告退,“是,奴婢退下了。”
明月偷偷抬头,见秦尧面色平静不复以往冰冷,便柔下声说:“明月遵旨。”
楚辞专心致志地吃鸭肉,一口小白牙把鸭肉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放在一边,然后继续喝没喝完的汤。
没人伺候,楚辞就不怎么伸筷,要吃也只是吃面前的两碟,再远的根本看都不看。秦尧就给她夹菜,也不用布菜的筷子,直接拿自己的筷子夹。
他夹什么楚辞就吃什么,不主动说要吃哪一样,夹来的也看不出喜不喜欢,来者不拒,吃的样子很认真。
秦尧觉得有趣,就暂时自己不吃,只一味地替她夹菜,不多不少,每一样都来一份,看她鼓动嘴巴咬下,再一点点嚼碎了咽下,只吃得嘴唇上一层油光,唇色更艳了。
楚辞很快就吃饱了,拦下秦尧,礼尚往来地给他夹菜。
“你要吃什么,我来给你布菜。”她自告奋勇道。
秦尧十分擅长难为人,他指着最远的雪里蕻,“那个。”
楚辞只能跳下凳子,抓着筷子转了一圈,夹回了一根青菜。“竹荪。”秦尧指挥,楚辞跑回去盛汤,秦尧又说:“糖醋荷藕,豆腐,还有茶……”
楚辞被他指挥得团团转,倒是一直没有疑心秦尧是故意使唤她,只是突然被桌腿绊了脚,一头栽到他怀里。秦尧下意识地伸手搂住她,等回过神来,楚辞已经趴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两人距离近到呼吸相闻。
秦尧扶着楚辞的腰,侧头去看她。
在月光下推窗仰头等着的小仙童长大了,变成了又乖又美的小仙女了。
可是也不认得他了。
第17章
楚辞睫毛卷翘,瞳孔黑亮有神,一双杏眼睁圆的时候天真,笑得眉眼弯弯的时候可爱,咬着唇垂下睫毛的时候就显得羞怯。
她就这样一幅神情,小小的一个躺在秦尧的臂弯里,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垂着眼不看他。
秦尧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膝盖上颠了颠,哄孩子一样地问:“怎么了?”
还是那种慈祥的老父亲哄掌上明珠一样的语气。
楚辞吸了一下鼻子,侧着脸委委屈屈地说:“脚好疼啊。”
“……”秦尧是亲眼看着楚辞脚绊在桌腿上,然后倒在他怀里的。一桌的碟盘纹丝不动,她落下来摔在他怀里的时候秦尧连腰都没晃一下,就这样她还喊痛。
要不是秦尧深知楚辞,都要以为她这是在故意撒娇呢。
虽然和故意撒娇什么没区别。
秦尧扶着楚辞的腰把她推开,让她站的离自己很远了才冷着脸说:“别撒娇!”
楚辞:“……”
“我没有!”楚辞涨红了脸争辩,“我只是……”她跺着脚着急地说:“……只是脚疼。”
“脚疼还这么活泼?”秦尧低头看着她灵活的小脚,冷漠地说:“脚还挺好看的。”
楚辞拎起一点裙角低头看脚,闻言连耳朵都红了,抬脚侧身要踢他,秦尧却一手握着她的脚腕把人拉到面前,另一手揽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放在插花的小案上,随手扯掉一片花瓣喂给她,问:“生什么气?”
花瓣闻起来很香,可是吃着一点都不甜,还有点淡淡的涩,秦尧哄人真是太敷衍了!她什么时候想吃花瓣了,她想吃的明明是糖!
楚辞嫣红的嘴唇慢慢地咬着花瓣一点一点扯碎,弓着腰坐在很高的小案上不吭声,很不高兴。
她背后是远处的湖光天色,清冷的雾气从湖面上一点点散去,露出波光粼粼的霞光万丈,温暖柔软的阳光倾倒下来,融融地落在水里。
楚辞一身鹅黄颜色鲜亮,长发如瀑垂落,侧着头,唇红齿白地咬着半朵白色的花瓣,深秋清晨的剪影,沉默着也是一幅无声的动人画卷。
秦尧扯下最后一片花瓣,拇指摁着贴在她眉心,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来,问:“在看什么?”
楚辞下巴从他手中挣脱,还是看着窗外,闻言连头都不抬地说:“看她。”
美人临水如娇花映月。明月站在湖边身姿窈窕,手中提着一只花篮款款缓步慢行,推云破雾而来,像是九天仙女落凡。
秦尧草草扫过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她是谁?”
“我也不认识。”楚辞诚恳地说:“就是觉得她好像很好看。”
“丑。”秦尧毫不犹豫的评价,又说:“俗不可耐。”也不知是说明月还是说楚辞的审美。
楚辞沉默地看他,不作声也不动,就一直盯着他看。
秦尧无情地说:“今天的糖吃完了,你再看也没有。”
“不是糖。”楚辞忍不住愤愤小声说:“我没有撒娇,我才不会撒娇的!”
秦尧面无表情地看她,楚辞补充:“我不会对着你撒娇的。”
秦尧:“那你还想对谁撒娇,齐苼?还是赵兆?想都别想了,他们不会来见你的。”
“那我也不想对着你撒娇,反正你又不会惯着我。”楚辞扭头受伤地说,却偷偷拿眼角看秦尧。
秦尧觉得他们两个好像对撒娇的定义好像完全不同,就好像现在,楚辞认为她在生气,他们两个在吵架,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争辩,可是在秦尧看来——
这不是撒娇是什么?
是谁口是心非地一边说不在意一边还要看他,一边说不要你惯着我一边又伤心得不成样子,这种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秦尧受用得很让步,妥协道:“只能一下。”
楚辞将信将疑,秦尧保证,“朕不会动的。”
事实证明,就算没有糖,楚辞在秦尧面前依然一如既往地好哄。
她眼睛一下子就弯了,无声地笑得很开心,跳下桌子,动作很轻地抬脚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力度细小得微不可查,摇头晃脑地眼睛弯弯地说:“好啦,我就大人大量地原谅你了,不过以后不要再故意污蔑我撒娇,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她信誓旦旦地说。
然后又咬了一片花瓣。
一顿早饭吃得兵荒马乱,秦尧匆匆喝一口清茶,对楚辞交代,“召集了朝臣议事,你自己消遣,午时回来陪你用膳。”
“好的。”楚辞乖乖点头,“我等你回来。”
秦尧脚步一顿,但是没回头,迟疑片刻还是推门离开。
楚辞立刻转身趴在窗子上,衣袖掀起的风带动身边花叶摇摆,看着秦尧脚下如风地从她面前走过,还不忘揉乱她的头发,然后视若无物地从提花拜伏的明月身边离开。
明月抬头看楚辞一眼,楚辞对她一笑,然后回身关上窗。
宫女侍人进来收拾用过的早膳,楚辞坐回到梳妆镜前,拿起那柄小镜子把玩,湖面的水光晃人眼,一缕明光打到镜子上,又被镜子折射出去,在床榻上照出一个小亮点。
楚辞扭头对着宫女吩咐:“把床上的东西都换掉。”
宫女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红着脸好像想到了什么,手脚忙乱地把被子一卷,看也不看地收拾好让人整理出去,然后又重新换上崭新的被衾。
楚辞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姿态闲适地随手翻阅,她看得很快,也看的很杂,有显浅易懂的怪志奇谈,也有晦涩难懂的周易兵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就好像过去一年她经常做的事情一样,又或者,和她过去的十几年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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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秦尧就交代赵兆,大婚后第二天不上朝,但要议事,让他们早点到,不要拖后。于是天还黑着,赵兆就勤恳地坐上马车,挨家挨户地去敲要参加议事的朝臣的大门,不辞辛苦地叫他们起床催他们吃饭。
然后在一群打着哈欠眼都睁不开的魁梧大汉中,强忍着打哈欠的欲望,苦口婆心地说辛苦只是一时的,况且秦尧比他们还要努力,连新婚第一天都要处理政务,我们只是早起一会儿,不算什么的。
于是他们从天色未明等到天刚破晓,又等到天色大亮,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看起来吃饱喝足了的秦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