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懵懂浅笑,“不必了,毕竟好手艺的人难得。”
“其实也没那么难得……”赵兆艰难地试图说服她。
楚辞却不管,看起来挺喜欢她的,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明月。”侍女道。
“好听。”楚辞冲她甜甜地笑,“你就留下来吧。”
“多谢殿下。”她俯身行礼,却只是俯头与心平,行了半礼。
楚辞也没怪罪,她扭身越过她往后看,后面有一个女子微微抬起头来,冲楚辞颔首温柔一笑,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红褐色的胎记。
楚辞眼睛一亮,伸手牵着赵兆的袖子,指着她,仰着头征询赵兆的同意,“我还想她也留下。”
赵兆看一眼,觉得有些不太好,可是楚辞又眼巴巴地看着他,让人不忍拒绝,于是他一挥手,放任道,“行,要不再挑两个?”
“不用了,”楚辞很乖地说,“已经很多个了,陛下没有钱了,我们都要省着点花,给他节省下银子去做别的事情。”
阿辞简直暖得窝心,赵兆本来累的要死了,这时候突然觉得精神抖擞得能再批一摞折子。他暖心道,“不用省,秦尧攒了私房钱,都从他账上出,你多花点也没事。”
“哦。”楚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攒的私房钱有很多吗?”
“不算少,”赵兆认真地说,“他从小就开始攒,攒了很多年,这两年尤其多,说是娶媳妇用的,你花完了也没事。”
“那还是不花了。”楚辞小声说,“不然以后会赔不起的。”
“嗯,不用你赔,你花完了说不定他心里还舒服些。”赵兆说,“他巴不得你全部花完呢。”
楚辞摇摇头,赵兆再劝她就不怎么开口了,只是浅浅地笑,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看的不得了。
赵兆看她又乖又可爱,捧着杯子小口地喝水地样子,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宫里的日子是很难,很苦的。
可她依然笑容清浅恬淡,天真无垢,仿佛这世间的灰尘,一丝一毫都不会落在她身上,然而谁又能想到,她曾经受了多少苦和委屈。
她今年才十六岁。
“阿辞我问一件事情。”赵兆看着她,目光温柔。
“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楚辞立刻放下杯子,手搭在膝盖上,挺着腰坐着了,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们先下去。”赵兆挥退下人,等到众人散尽,说,“我十分认真地再问你一遍,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楚辞点头,诚恳地说,“好的。”
“你觉不觉得秦尧喜欢你?”
楚辞迟疑,呆愣愣地问,“一定要说实话吗?”
“说!”赵兆拍板。
“我觉得他喜欢我,”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她诚恳地说,“但是你不要误会,不是那种喜欢。”
赵兆迷惑,发自内心地追问,“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
“你不懂吗?”楚辞侧着头看他,有些惊奇,“就是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那种。”
赵兆捂着心口不说话了,他沉浸在悲伤里缓了缓,才有心力再问,“那你为什么觉得不是这种喜欢?”
“陛下有喜欢的人了,应该已经喜欢了很久很久,先生没有发现吗?”楚辞好奇。
赵兆觉得心口又受了致命一箭,他虚弱地说,“我没发现。”
“没关系没关系,”楚辞笨拙地安慰他,“我也是才想到的。”
“真的吗?”赵兆不太相信,“你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故意骗我?”
楚辞摸摸鼻子尴尬,小声道,“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很会骗人呢。”
赵兆不太想说话了,他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思考人生。楚辞就凑过来拉他袖子,声音软软地哄他,“不是你迟钝,是陛下太会隐瞒了,不是你的错。”
“怎么说?”赵兆恹恹地问。
“是因为陛下看我的眼神太过熟捻温情,可是这分明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见如故也不会这样。”楚辞认真地说,“而且第一次见他就一定要娶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兆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喜欢的人容貌相似。他娶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放一个差不多的,让他时时思念缅怀。书上说了,功成名就的人对求而不得的东西都这样。”楚辞笃定地说。
赵兆还是没什么精神,不怎么信,“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娶他喜欢的,反正他现在是皇帝了,想要谁就要谁,谁敢拒绝他。”
“不是的,”楚辞紧张地搓了搓他的袖子,皱着眉头小声说,“他喜欢的人死掉了。”
赵兆猛地坐起来,脑子里模糊闪过一些东西,一时之间脑海里的念头就没那么坚定了。
莫非——秦尧真的有喜欢的人?
楚辞认真地替他分析,“他有没有曾经出过远门?”
赵兆有些动摇,“有,他曾经离家出走三个月没回来。”
“某一天突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一言不发满身悲伤,问什么都不说,谁来都不见,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等到一日推门而出,整个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发愤图强或者颓废丧气?”
“是的!”赵兆一拍腿,已经信了一半,激动地说,“回来时带了一身的伤,一箭穿透肩膀,差一点就变成了死人。回来就一头倒在地上,起热昏迷时嘴里都还喃喃地说着什么,再醒的时候就对过去避而不言,开始耐着性子读书上进了。”
“那他就是有了喜欢的人!”楚辞有理有据地分析,“他那时是个籍籍无名的乡野小子,他喜欢的人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互相倾心却得不到祝福,被小姐家的双亲棒打鸳鸯,后来携手月下私奔要双宿双飞,却途中遭遇不测,被歹人迫害,小姐香消玉损,他含恨而归。”
“最后努力读书习武,待功成名就之后,再将往事一一清算,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却是斯人已是,再难回首,只能看着身边的赝品,聊以慰藉。”
楚辞右手握拳捧心,双眼含泪,情真意切到声音哽咽。
赵兆失神喃喃,三言两语已经被她说服,“怪不得等他有能力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剿山上的土匪,原来不是为了大义,而是物伤其类的泄愤!”
“这么久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直瞒着我!一直一个人扛着!”赵兆捶胸顿足难受道,“要不是你告诉我,说不定我一辈子都发现不了,我真不是个好师兄!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啊!我太失职了!”
“没关系,”楚辞抹着泪安慰他,“过去你不知道,不是你的错,从现在开始关心也不迟的。”
“就像我也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皇宫,他还很凶很吓人,可是他也很可怜,又救了我,所以我愿意用两年的时间报答他,等两年之后他的情伤痊愈,我再出宫也不迟。”
“阿辞你真的太善良了!”赵兆感激道,“你告诉我这些事情,还愿意陪他两年疗伤,以后他要是敢伤害你一根头发丝,我奉师命替你教训他。”
“两年后一定让他放你离开!”
“你也很善良!”楚辞红着眼睛真诚地说。
远处桌子上放的话本,孤零零地看着他们。
《霸道土匪和小娇妻》
啧,一听就知道很有趣。
第9章
赵兆从楚辞宫殿回来之后,就一直悲伤又慈爱地看着秦尧,沉静悲痛得宛如一个无能的老父亲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知道一切再看秦尧的一举一动,就全都有了不同以往的含义。
他的冷漠就是故作坚强的铠甲,霸道是受过深深伤痛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连目中无人都是害怕被人瞧不起的伪装。
这一刻,身为大师兄的责任和保护欲,让他面对秦尧这张冷冰冰的脸都生出了无限的怜爱。
他放轻了声音,用秦尧哄楚辞一样的语气问,“累不累,我看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要不就去睡一会儿吧,剩下的这些……”
赵兆扭头看了看堆积如山的折子,话语一转,“剩下的明天再批也不迟。”
“不了,”秦尧干脆地拒绝,伸手拿过桌子上一摞中的一本,“明天不批了。”
赵兆点头深以为然,“也是,不着急的等大典完再看也不迟,只剩三天,你就是再怎么夜以继日也批不完,还不如养精蓄锐,好好等等。”
秦尧飞快地下笔,笔走龙蛇地一勾一圈一划,就草草地把这本扔在一边,伸手去拿下本,补充道,“我就要大婚了,须得提前整理好仪容,省得唐突。”
言毕他侧头去看赵兆,喃喃,“师兄跟着师父饱读诗书,应该对这些礼仪规矩烂熟于心才是,怎么如今还要我来提醒?”
“不过也是,”秦尧自语,替他解释道,“师兄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娶亲有没有心上人,对这些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等以后师兄以后娶妻了,自然就跟我感同身受了。”秦尧轻描淡写地说。
瞧瞧,赵兆心酸地想,只是娶一个容貌相似之人,都让他这样高兴,平时对仪容毫不在意的人,也开始学着在心上人面前只展示最好的一面了。
甚至都会在师兄面前撒娇了,这是多大的改变啊。
他怜爱地说,“是,辛苦师弟了。”
秦尧一顿,抬眼望他,突然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手掌撑着桌沿,另一手扶着额头低着头,突然说,“是有点太辛苦了。”
“别人家大婚都有父母兄长,亲朋好友陪着张罗,拜天地拜双亲,高朋满座近邻相贺,我却孤孤单单的,什么都没有。”
“你……”赵兆简直被他说得难过极了,他连忙说,“师兄还在呢,我可以陪着你啊。”
“不够。”秦尧又说,“别人大婚前两日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安安心心地等着成亲就好,我还要没天没夜地批文书看折子。”
赵兆看着一人高的折子犹豫。
秦尧飞快地看他一眼,接着说,“大典祭天的时候还会被人刁难,指着鼻子骂,还有无数的人都不想让我成亲,等我再熬几天,说不定那时就会被他们生生气死,倒如了他们的愿了。”
“怎么会呢,”赵兆着急地说,“师兄护着你,师父的在天之灵也会护着你,阿辞也跟你站在一起,后天不会有事的。”
“你去睡,现在就去睡觉,睡到大典开始再起也不迟。”赵兆的保护欲被激起,声音坚定地指挥道,“剩下的事情师兄帮你摆平,绝对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那师兄帮我把剩下的折子都批了吧。”秦尧飞快地说,甚至在同一时间拉开椅子起身,脚步轻松地往外走,“多谢师兄。”
“不用客气,”赵兆摆手,看他因为自己一句话恢复活力的样子满眼欣慰,深感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对了,”秦尧都走到门口了,又回头,风轻云淡地问,“我让师兄去问阿辞的话,师兄问了吗?”
“问了。”
“阿辞怎么说,她是不是也觉得我喜欢她?”秦尧尽量平静地问。
赵兆满心沉浸在“师弟突然好有礼貌还对我道谢”的情绪里,温柔回道,“是的。”
秦尧一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旋即又平静下来。
说到楚辞,赵兆动容,他认真地告诫秦尧,“小师姐是个很善良的人,对你很好,要是以后在相处的过程中,你发现她和你想像的不一样,你也不能欺负她,不然就是辜负了她。”
这是在委婉地说楚辞不是他所思念缅怀的人。
“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记着的,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有不同也是人之常情。”秦尧平静地说,毕竟她长大了,他们也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那就好,”赵兆安心了,“只要你们两个都好好的,师父的嘱托我就完成了。”
“你去睡吧。”赵兆赶他走,“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你就又少休息了几个时辰。”
秦尧欲言又止,走之前难得善心大发,补充一句,“不用全看完,我整理出了一部分重要的,你可以只看那些。”
“我看到了。”赵兆冲他安抚一笑,“放心,大典之前我肯定会弄好的。”
秦尧随便吃了一点东西,蒙头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午时就起身和近卫再次确认大典祭天时的护卫安排,查找漏洞补缺不足,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忙了整整一天直到夜里,筋疲力尽地躺下小憩一会儿,可是一想到后天的大婚,突然就没了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帷帐顶上,过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荷包已经很旧了,边缘因为长久的抚摸抽丝,布料老旧颜色暗淡,抽绳也断过一次现在打了一个结勉强支撑着。
可是秦尧看得入了神。
少顷,他缓缓地把荷包收进怀里,然后起身,召进宫人,事无巨细地把婚礼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过问一遍,然后又跟着他们去看所有要用到的器具钟鼎,还把楚辞的穿戴从头到尾关心一遍。
问完了就不说话了,底下的宫人惶惶然,生怕有什么不合他心意让他大发雷霆,好半饷秦尧才挥挥手,“都退下吧。”
突然被召来宫人没敢问为什么,这时候让退下,就算一头雾水也没人敢出声,轻手轻脚地躬身退下。
秦尧静坐半响,直到夜深人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突然推开窗户翻身跳了出去,在月下踩着树梢的叶子,一路急行到楚辞的住处,不推门不扣窗,不走大路不惊动任何人,推开楚辞的窗户脚步很轻地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