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孟柏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抓得更紧了。
孟柏见到他的嘴唇不断张开又合上, 欲言又止了半天, 才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
“妻主,觉得我……丑吗?”他说话时,蹩脚地藏着自己心里的自卑。或许他曾经自信过自己的外貌。可是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平日里无论有多自信, 到此时也拿不出半分。
孟柏对他这个话感到十分意外:“阿玉一直都很美啊,从第一次见你就这么觉得了。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孟柏没有讨厌,这让白玉稍稍有了一点点自信,随后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忽地用力地反握住孟柏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眼睛。
“那我的身体,很丑吗?”
他说话时,视线垂下,看着自己这一身惨白的皮肤,忽地又泄了气。那不是人类皮肤的肤色,真的很奇怪。一定没有人会喜欢吧。
“阿玉很美,无论是哪里,都很美。”孟柏想也没想就这样说。
白玉听到她的回答,却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开心。他抬头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笑得像哭了一样。
他说:“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孟柏闻言,视线终于稍稍往下——看了一眼他精致的锁骨,随即又看他道:“我怕唐突了你,但现在看了,阿玉是真的很好看。”
白玉看到她望自己的视线,紧张得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可是内心深处又隐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可孟柏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就移开了。期待立刻变成了沮丧。
她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他果然一点都不吸引她。
“妻主……骗人……你骗人……”他说话的嗓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如果你真觉得我好看的话,为什么从来不碰我?”
孟柏一下子惊住了,手上的木盒哐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白玉簪子掉了出来,幸好那簪子并没有因此碎掉。
她立刻捡起了白玉簪子递给他,用十分蹩脚的方式试图转移话题:“阿玉,这是我送给你的白玉簪子,你看看,喜欢吗?”
就在孟柏想白玉会不会生气的不理她或者是伸手拍掉簪子的时候,他垂着眼眸,接过了簪子,拿在手里握了一会儿,才机械僵硬地回道:“谢谢妻主,我很喜欢。”
明明语气中听不出来一丝喜欢。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之后便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沉默。
白玉觉得自己再次做错了,他不该问这个让孟柏感到为难的问题的。其实,继续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也很好啊。为什么他要不知足的想要更多。
“阿玉,我不希望让你难过。”孟柏决定不再逃避。
“嗯。”白玉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欺骗自己。”
听到她这话,白玉忽然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惶恐。他心想,难道她要对自己说实话了吗?她是不是打算抛弃自己了?她以前的身份是抓鬼师,她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他。她会不会对他说,他和以前那些无法真正得到她的鬼也是一样的。
孟柏刚要开口,白玉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表情有些崩溃地道:“别说了,我不要听了,什么也不想听见,我不要你离开!”
眼看着他情绪失控,孟柏赶紧用力抱住了他,开口对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白玉太害怕听见她的话,为了欺骗自己,在孟柏发出声音的瞬间,他不仅闭上了眼睛,甚至还发出了尖叫掩盖住了孟柏的话。
孟柏亲眼看见他身上的怨气开始往外泄露,就连他的身上也肉眼可见的爬上了一条条可怖的黑痕。
她对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看起来也不想听见。因为他害怕了。
孟柏的内心再次产生了强烈的自责。她没想过,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白玉,居然一点安全感也没有。这……算起来也是她的失职。
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无可奈何之下,用双手用力地捧住了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下去。成功堵住了他发出的刺耳声。
被吻住后,白玉呆住了。连带着他身上快崩溃的迹象霎然消失,犹如被风吹散的雾,没有留下一丝怨气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孟柏见他安静了才放开他,随后语气淡然地开口道:“我刚才说,我也喜欢你,傻阿玉,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分手的话吗?”
“啊?”白玉傻了。
“这就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不碰你,原因有很多……我觉得自己这种烂人配不上你,也担心你害怕,因为阿玉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我已经八百多岁了,”白玉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道,“还有,妻主……你是最好的,不是烂人,是我……我配不上你。”
孟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啊,我们阿玉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以前她有许许多多的顾虑,但是到了现在,她忽然觉得那些顾虑都已经微不足道了。
白玉眼眸水润润地看着她。
孟柏也渐渐收敛了笑,与白玉对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心口跳得贼快。
忽然觉得身上冷,孟柏这才注意到白玉一直呆在冰冷的水中,而他的头发也还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即便是鬼也会怕冷的。
孟柏皱了皱眉,从旁边拿了一块干帕子,包住白玉,轻飘飘地将他从浴桶里面抱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沾了水的关系,她隐约感觉他好像比以前重了一点点。
白玉被她抱住后,原本表情还正常,可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蜷缩起了脚趾,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了孟柏的脖颈中。
孟柏抱着他的时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毕竟帕子不算很大,并不能把一切都盖住。她不好意思看。
此时的气氛静默得仿佛能够听到针落地的声音。同样是安静,现在的静与刚才的死寂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
孟柏将白玉放在床上,正在她纠结要怎么弄干白玉的头发时,白玉自己轻轻动了动指尖,他的浑身上下就干了。
“我……我去洗个澡。”她有些心慌意乱地跑开,白玉想抓她的衣袖都没有抓到,心里还没来得及开始失落,背对着他的孟柏便用非常不自在的语气说了句:“在床上等我。”
这句话以前她也对他说过,但是这回似乎表达的意思并不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白玉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关节,忐忑不安地在心中想,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也许……也许只是他再次误会了?
其实,只要孟柏说喜欢他,他就已经很满意了,别的,别的……他那样说,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孟浪的男子?
白玉心中一下子喜悦一下子后悔的,随后又突兀地开始期待,混杂的情绪如此循环往复。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之中的时候,孟柏竟也不知不觉地重新叫水洗好了澡。
她用帕子擦干头发走到床边坐下。
白玉看到她头发未干的样子,伸手隔空对着她点了一下,孟柏就感觉有一股温暖的气流一下子将自己烘干了。
“我家阿玉真厉害。”孟柏笑着夸奖道。
白玉腼腆地笑了一下。
孟柏看到他手上还紧紧抓着自己给他的簪子,便上了床,坐到他面前,非常自然地抓起了他的手对他道:“阿玉,我买簪子的时候跟老板学了如何使用。要不我现在来帮你弄一个,看看我学的怎么样,好吗?”
白玉点了点头。
孟柏拿过他手中的簪子,坐在他面前开始拨弄他的头发。
她一丝不苟地将他每一缕头发都理顺,再按照那个老板教的方法,却屡试屡败,技术不纯熟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白玉看着她的眼神,叫她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
弄了半天之后孟柏终于放弃了。
她的手顺着他的头皮穿过他的发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缓缓地接近,最后吻上了他。
这是个与以往格外不相同的亲吻,缠绵、旖旎、湿哒哒的吻。
随后她将他按倒在床上。
亲吻他,抚摸着他的耳畔,听着他隐忍的呼吸,再然后……
一切,就那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第63章
有心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一天。
混乱的人群, 凌乱的脚步声、刀剑碰撞的声、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不断钻入她的耳朵。
这混乱来的太突然, 她被谁不断推着往后躲, 眼神茫然地看着前面不断在战斗着的师姐们, 显然不明白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手中突然被塞了一块冷硬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低头看是什么,只是下意识握紧, 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师尊。
师尊对她说:“躲到里面去,千万不要出来, 也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她的内心突然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恐慌, 想要伸手去抓住师尊, 可却被师尊用力地抓住。
“师尊,我怕。”她说。
“别怕, 师尊会保护你。”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师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师尊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眼神中充满了对她的怜爱,那像是母亲看着自己孩子一样的眼神。
师尊盖上了有心头顶的地砖后,世界兀地漆黑,只能隐约听到外面脚步远去的声音。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地蹲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
这里是她和大师姐小时候为了躲猫猫胜利而特地挖的地方, 她们靠着这个秘密基地, 赢得了无数次躲猫猫,最后终于还是被其她的师姐们发现了。从此这里就成为了门中她们这一辈所有人的秘密基地。
她不敢想象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个狭窄到令人窒息的地方,呼吸声都大得令人听了耳朵嗡鸣。
于之相反的是外面却安静得可怕。
也不知道她在里面究竟呆了多久, 漫长得就像过了一百年一样。
她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在往她藏身方向接近。
有心吓得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心中忐忑不已。
因为她不确定来人究竟是敌是友。
对方越来越近,她的心便越跳越快。
直到脚步声在她的上方停下。难道她发现这里不对劲了?有心死死握紧了拳头。
倏然间,她漆黑的世界被刺眼的光亮照明。她还没来得及等眼睛适应外面的光亮,那地砖又猛地盖了下来,在她的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那一瞬间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一向怕疼的她,却硬是死咬住牙齿愣是一声没哼。
随即她的耳朵就听到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主子。”
一阵整齐的行礼声,似乎是她们之中某个重要人物来了。
就在有心猜测对方究竟是谁的时候,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立刻让她浑身的血液冻结。
对方冷淡地道:“搜,一个也不能放过。”
“是!”
随后就是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屋子里的东西被翻找的声音。
“回禀主子,这里什么也没找到。”
“还差几人?”
“还差一人。”
“去追,肯定还没跑远。”
“是!”
随即便是那些脚步声远离的声音,就在有心以为对方走光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脚步声缓缓从她上方远去。
原来是那人没走,难怪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心里会觉得有些熟悉,难怪对方一来就知道往她这里看。
那个被称呼为“主人”的人,就是和她一起挖下这个地窖的大师姐。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可以欺骗自己的话,那么对方那时常在睡觉前给她讲故事的声音,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的。
现在正是炎炎夏日的季节,可有心却觉得自己好冷,那是三冬时节脱光了被扔到冰天雪地也无法比拟的寒冷,冷得叫她的骨头都被冻成了冰块一般。
她浑身发抖,牙齿抑制不住的上下碰撞发出快速而有节奏的磕碰声音。怕这声音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便张嘴咬住了自己的手。
蝉鸣不断从外面传到她的耳朵里,偶尔还掺杂着布谷鸟的“布谷”叫声,天上偶尔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响彻天际。
耳边充斥着她能够听到的各种各样的喧闹声,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安静得吓人。
她听不到师尊的声音,听不到师姑们的声音,听不到师姐们的声音,天地间突然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了。
一直到天黑了,她才小心地推开地砖,僵硬地从里面爬出来。咬着牙颤抖着站起来,悄悄地往外走出去。
她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像一个受惊的小鹿,生怕会突然从哪里跳出一个猎人。
没有声音,哪里也没有声音,师门的声音没有,敌人的声音也没有。
直到她突然被什么绊倒,倒下之后,手下传来人身体的触感。
她的血液再次停滞了。
夜色很黑,什么也看不清,她摸出了手上的火折子。她知道这可能会有被敌人看到火光的风险,可是她顾不得了。
点亮火折子后,被她压住的那几具身体的面貌呈现在她的眼前。
师尊的,二师姑的,三师姑的,二师姐的,三师姐的,四师姐的——唯独没有大师姐的。
她张大嘴巴跪在地上无声地撕心裂肺的哭着,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狼狈得像是五岁时刚被娘亲送来这里的时候。
除了哭,她什么也做不到。
火折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灭了,这里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世界被绝望的漆黑笼罩,像是再也不会有任何光明。
但她始终已经不再是五岁的孩子了。
她想到师尊她们还躺在露天的地上,一定很冷。
于是她爬起来用衣袖抹了自己的眼泪鼻涕,过去用手覆盖在她们的脸上让她们瞑目了。
随后的一整夜,她把她们一个个背到后院,给她们挖坑,一个个将她们放入坑里,再填上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