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
已故大中大夫?
段贵妃脸色登时就变了,一瞬变得非常非常难看,她瞪大眼睛看皇帝,“你!”
素来温婉的人霍地站起身,“哐当”一声茶盏被猛碰翻,“你,你……”他竟然还特地来告诉她?!
段贵妃气得浑身哆嗦,蓦一拂袖要转身,被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不是的,你先听我说完!”
皇帝急急解释:“不是我指的,是迟儿自己挑的,他特地来寻我给他指婚!”
接着便把萧迟那套说辞拿出来说给贵妃听,并强调萧迟那意外没事并且孩子保证不再犯了,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清楚,贵妃这才缓和下来。
“原来竟是他自己要的吗?”
贵妃有些恍惚,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想要娶回家了。
一灯如豆,静室幽寂,皇帝也叹:“是啊!”
“这姑娘出身是有些欠缺,只是我想着迟儿这孩子倔,他亲自来开口了,必定是很欢喜很欢喜的了。”
“我想着,他日子过得顺心便是好的,……身世差些就差些了,不妨事的……”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顺顺利利,他曾经历的苦痛不希望孩子再过一次了。
皇帝声音渐低,最后尾音,有说不出的惆怅和遗憾。
贵妃垂目,慢慢捻动手里的念珠。
皇帝侧头望她,她白皙下颌在莹莹烛光下线条秀美,他轻声问:“迟儿要大婚了,你回京里观礼吗?”
贵妃捻珠的动作一顿,她盯着一点橘黄烛火不知想什么,良久,她垂眸,继续捻动手里的珠串,“不回了。”
“让他们夫妻来问安就是。”
一瞬皇帝掩不住失望,她只作没看见,“夜深了,陛下请回罢。”
素淡鹤氅摩挲,她站了起身,转身离去。
门扉咿呀,纤细的身影随着宫灯渐行渐远,渐不见。
空荡荡的一进大殿,空荡荡静室,余音犹在,佳人杳杳。
皇帝怔怔的。
幽静的宫室里,一灯如豆,他并没有走,静静坐着,等着。
轰隆一声惊雷起,闪电划破灰霾了一阵天的阴云,哗啦啦暴雨倾斜而下。
这一场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皇帝也整整枯坐一夜。
直到拂晓,张太监很小很小声:“陛下,陛下,这……寅时了,……”
这早朝。
其实这个点已很晚了,得骑快马才能及时赶回,如果想正常早朝的话。
皇帝如梦初醒,“……寅时了?”
一夜未眠声音有些哑,他动了动,望向半敞的窗扉,淅沥沥沥的雨,天际隐约一小抹鱼肚白。
他站起身,枯坐一夜动作有些缓,张太监赶紧上来揉按膝腿,“……告诉贵妃,朕先回去了。”
皇帝抬头,从这个角度能望见二进殿正脊最顶端的鸱吻,巨大的兽首在夜雨浇灌下动也不动,庭院黑漆漆不透一丝灯火,“朕……改日再来看她。”
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备马罢。”
“是!”
……
二进正殿。
天黑人静,殿内仅燃了一支长烛,风夹雨吹进,烛火摇曳,老宫婢赶紧回身把门关上。
殿内很安静,上首三清像庄严端坐,供桌前,贵妃跪坐蒲团,垂眸捻动念珠。
老宫婢轻轻上前。
贵妃眼睫动了动,睁开眼睛:“他走了。”
“是。”
雷声隐隐,夜雨淅淅沥沥,殿内重归安寂。
贵妃没再说什么,也没其他反应,静静垂目,继续念经。
作者有话要说: 诶,总体还是好的,事儿成了。
第38章
轰隆隆一夜的大雨,接着又淅沥沥断续下了两个昼夜, 这一场瓢泼雨水把整个京城都浇了个彻底, 秋老虎退走,拂面的风染上一丝丝秋凉。
一大早, 桃红就把秋衣翻出来熨直熏好, 裴月明穿上才要夸她两句,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 一侍女进了里间,禀:“表姑娘, 夫人打发人叫您, 说客人都到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正院的跑腿婆子。
裴月明一阵不耐烦。
在宝莲寺拖了一日,由于随行的管事嬷嬷再三催促,第三日一早她就回国公府了。
卢夫人嘘寒问暖之余,就是给她洗脑,不单一个人洗, 还请了一些亲朋好友来一起洗。
基本每天都有,有时甚至上下两场。
她简直烦不胜烦。
现在吧,双方面上看着倒还和谐,只是许多小细节都和以前不一样, 譬如, 面前这个进她内室禀事的侍女。
过去裴月明混得如鱼得水, 下面的人也乐得清闲,她说喜静只留桃红在里屋伺候,旁的国公府侍女便不会进来。
但一夜间, 这些国公府侍女变得恪尽职守起来了。
裴月明也没说什么,侍女谨守岗位你能说什么?况且这里是陈国公府,薛家的地盘不是?
她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将人挥退。
雨后的青石甬道湿漉漉的,道旁的垂柳随风轻轻摆动,水珠滚落下来,落在脸上沁凉沁凉的。
裴月明到正院的时候,里头立即笑声一片,略略听,都是夸赞薛莹命好尊贵,到时要给她重重添妆的。
卢夫人抬头见裴月明,边笑边招手:“快来,你苏家和汪家姨母。”
薛莹对面坐了两个富态的中年贵妇,裴月明都认得,都是她亲戚,不过比卢夫人还要更远一些。
“方才说到哪啦?”
脸圆圆的苏家姨母哦了一声,接着再说:“……这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子嗣和娘家,子嗣出息,晚年有靠。当然了,娘家也是少不得,有娘家在,不管去哪腰杆子都硬!”
“你说的是理儿!”卢夫人意有所指看了裴月明一眼。
裴月明微笑。
如她所料,话题说着说着就到了她身上了,那方脸汪姨母也发表了一番高论,接着对裴月明叹:“你啊,就是命好,虽说……好在如今还有国公府啊!”
卢夫人拍拍她的手,看一眼左边的薛莹,又看裴月明:“两个都是我女儿。”
“诶,你卢姨母最是个慈心人!”
“可不是么?”
裴月明微微笑,附和了这两位姨母的话,还颔了颔首,不管语调神态动作都极温婉,挑不出半点毛病。
卢夫人看着,唇畔微笑却敛了敛。
不疾不徐的言行,如沐春风的态度,看似软和得很,实际滴水不漏。从平江侯府回来都好些天了,裴月明一点软化驯服的迹象都不见。
心下微沉,卢夫人不再信心满满,她开始感觉,或许她这甥女未必会识相。
她心底冷哼一声,一个孤女,也敢不识相?
想来,大约是她太温和了吧?
今日的小聚散得格外早,巳时就散了,卢夫人扶着薛莹的手回了正房,坐下后,她刮了刮碗盖,垂眸吹着:“莽撞的孩子总是要吃亏的,譬如你汪姨母家庶女,还记得她吗?”
卢夫人啜了口茶,抬眼看她笑了笑。
光软的不行,那就敲打敲打。
可是出乎卢夫人意料,裴月明未见什么惊慌,甚至连站在她身后的小丫头桃红都镇定得很。
桃红当然镇定,王鉴递来的手书已接到了,三殿下亲笔,事儿成了。
有了兜底的,小丫鬟一扫先前的忐忑惶惶,颇有几分气定神闲。
这不对啊!
卢夫人眉心微蹙,可不待她细思什么,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正院大门疾奔至廊下,她登时不悦:“这是干什么?还有没有……”
不待她说完,来人高呼:“夫人,夫人!有圣旨到啊!大管事请夫人速速去前院接旨!”
薛公爷在衙门,府里最大就是卢夫人。
“什么?!”
卢夫人一惊霍地站起,诧异又顾不上多想什么,“赶紧的!备香案,通知各院,快快去前庭接旨!!”
圣旨降,香案跪迎,满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万万错漏不得,卢夫人顾不上多说其他,带着人呼啦啦往外去了。
桃红握住裴月明的手,小小声:“主子,是……”
裴月明拍拍她的手,主仆二人跟了上去。
除了心中有数的二人,陈国公府从上到下俱是疑惑不解,圣旨是隆宠不假,可怎么会?大姑娘入东宫当侧妃娘娘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啊,且大姑娘这旨意也只是中宫懿旨。
等赶到前庭,大管事又禀了一个消息,“是张辅良张公公。”
张辅良是谁?
紫宸宫御前大总管是也,一般情况下他不传圣旨的,除非是非常重要。
卢夫人紧张又压着喜,莫不是,莫不是自家老爷得了高升大赏。
她妇道人家又不能去套近乎,忙指挥大管事再包一个大红封过去,不想,张太监却没接,只笑眯眯摆摆手,目光往女眷一块看去。
“大中大夫裴敬迁独女,你们府上的表姑娘何在啊?”
尖细嗓音一落,满庭一寂。
所有惊愕的目光突兀往一点聚去,张太监循着望去,却见沉静一身穿天青色披帛襦裙的年轻姑娘缓步站了出来,她站定,提裙摆跪在香案前。
“大中大夫裴敬迁之女裴氏元娘,接旨。”
鹅蛋脸,柳叶眉,肤质光洁如白玉,生得极貌美的一个女孩,气质却如春风拂柳,温婉而清新,娉婷而立,从容优雅,姿仪不逊宗室贵女。
张太监不禁点了点头,家世差了点,但人看着出色,还好,他能向皇帝交差了。
他出来前,皇帝特地叮嘱让他仔细看一看人。
说来也是,他们三殿下多挑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轻易倾心呢。
张太监笑了笑,正衣冠肃立,打开明黄绣飞龙的锦轴,在惊疑不定的薛家人面前高声宣读圣旨。
卢夫人伏跪下,余光盯着裴月明的裙角,听着太监尖声高传,圣旨将裴月明长长夸了一通,什么“慎淑柔嘉”“孝悌贤良”,骈四俪六,所有女子最美好的溢美之词都用在其上。
她心里已意识到了些什么,只是仍不敢置信,最后听张太监高声宣读:“……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宁王年十八,已是适婚之龄,特将汝许配皇三子为正妃!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和十二监理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
卢夫人霍地抬头,薛莹也是,母女二人定定看着前头裴月明,裴月明伏身叩谢圣恩,高举双手接过明黄圣旨。
“裴姑娘快快请起。”
张太监亲自扶,裴月明被他扶过不知多少次了,十分淡定,又见他回身望了望,“怕是姑娘远赴京城,身边人手不够,这后头有几个宫人,正好叫姑娘使唤。”
“谢公公。”
“诶,不谢不谢,姑娘客气了。”张太监忙摆手,不是他主意不干他的事。
见裴月明一点惊讶都没有,显然萧迟已和她通过气了,行,主子的事情吧,他不知也不问。
寒暄几句,张太监告辞,他得赶回宫复命去了。桃红要塞他红封,他连连推拒都没敢要。
呼啦啦一行宣旨队伍离去,裴月明低头看了圣旨,回过头,卢夫人母女已经在仆妇搀扶下站了起身,正瞪大眼睛看着她。
好吧,撕破脸了。
裴月明倒不惧,她手里还拿着圣旨呢,卢夫人不能怎么样,情绪再激动也最多动动嘴。
然而卢夫人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大一些,嘴唇哆嗦深呼吸几下,直接一翻厥了过去。
“啊,夫人!夫人……”
......
卢夫人再醒来的时候,薛公爷已闻询赶回来了。
正在她床前来回踱步。
她霍地坐起:“老爷,老爷,怎么会?你知道吗?宫里今早来宣旨,她……”
语无伦次一阵,她尖声道:“她竟要成三王妃!!”
在她还打算软硬兼施,驯服裴月明让她给自己闺女随媵的时候,突兀一道圣旨,她竟就要当三皇妃!!
震惊,错愕,被愚弄后的巨大愤怒,卢夫人怒声:“枉我养她二年,她竟然……”
“好了!”
薛公爷喝了一声打断:“圣旨下,名分已定,这些话不许再说!你不许说,莹儿不许说,这府里谁都不敢多说半句!!”
喝停卢夫人,见卢夫人回神重重粗喘,他这才将音量放低:“她必定是早与三殿下相识,否则断断不会是她。”
说到这里,薛公爷蹙了蹙眉:“行了,你约束好府里。”叮嘱完要交代的事,“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
说完匆匆走了。
......
整个陈国公府议论纷纷,震惊中夹杂着骚动。
要说最安静的,反而是裴月明的拢翠轩。
张太监领着宣旨队伍走了,留下十二个宫人,裴月明一看,居然是熟面孔。不但她认得她们,她们也认得她,正是她在木樨园的侍女。
好吧,既人手足,又揭了盅,那就不需要遮遮掩掩了,她索性把拢翠清了,把府里配的侍女全都给换了下来。
一下子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
被人微妙盯梢的感觉果然不好。
裴月明卸了钗环,头发松松用白玉簪子绾住,趴在窗畔的美人榻上,炕几摆着一盘井水滂过的瓜果,她惬意用签子叉起送进嘴里。
爽!
这些天有点憋坏她了。
桃红和宫人们笑吟吟,脚步轻快语调轻缓,主仆正高兴说笑间,忽听外头有些骚动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