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索索挨过去一年,至于户部核查,可以采用富户借粮之类的法子先应付过去。
上述这些操作挺常见的,未必就是贪。
当然也有贪的,这些就更需要慎重了,征多点就是掏他命.根子,再征多点露了馅就直接要他的小命了。
说到这里,萧迟不大高兴:“大舅舅特地叮嘱了我,说贪官不是不能揭,但不能在这差事上揭。”
裴月明秒懂,官场也有潜.规则,除非你目的就是打倒一大片,否则在绝大多数人都有猫腻的情况下,并不合适从这角度把弄人丢官抄家。
如果真想,可以选择事后另找个由头动他。
这不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么?火候最重要,该翻的时候翻翻,不该翻的时候就先压一压,否则硬翻的话,这个烹饪结果往往会不如人意的。
这道理吧,萧迟也不是听不懂,但这也不妨碍他不高兴就是了。
裴月明瞄一眼,见他拉着个脸,有些好笑:“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有贪官了?”
这家伙近来鸡血上头一心为公的,都有点嫉恶如仇的味道了,只是还没影子的事,就先气上了,亏不亏啊?
“万一没有呢?”
这倒也是。
裴月明斜睨了他一眼:“你还是先设法把这差事办好吧。”
这会是萧迟入朝以来最复杂的一件差事。
差事不小,难度颇大,偏又牵扯众多,如何才能在不得罪人,又不过分显露朝廷家底的情况下,拿出一个最节省人力物力的最佳方案?
各种评估忖度摸索人心,各种平衡兼顾,在这个过程中还得深入了解不少地方上的情况。
说起这个,萧迟变得跃跃欲试:“舅舅说,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
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莫说段至诚不能碰触,就算能他不会过多插手。
还别说,这教导方法裴月明一贯评价都挺高的。
萧迟说:“那行,那咱们明儿一早就去度支部调存档。”
谁上值就谁去。
裴月明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不过她撇撇嘴,希望不是她,她最不喜欢和那吕侍郎打交道了。
……
裴月明觉得自己有点亏了。
说是她来了王府有多么多么方便,神马交流消息商量事情再不需要扣着时间躲躲闪闪。
还能享受王妃待遇,钱随便花。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才大婚后的第一天上值,一上来就这么大一单子。
她没享受钱也没花到半分,就先让她干活了。
简直亏大发了。
还有那个吕侍郎,貌似不拘言笑一本正经实际最能在大事小事上使绊子膈应人,偏度支部是他直管的,绕谁也不能绕过他。
想想要和他扯皮就头疼,裴月明摆摆手,“行了,先睡吧,具体的等明天调了存档再说。”
现在上火也没用。
萧迟“嗯”了一声。
于是等裴月明问了问王鉴,得知葛贤二人的已安排客院休息后,他便和她折返嘉禧堂。
天色不早了,好好养精储锐,准备明天的正事,这点萧迟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不过等梳洗完毕站在帐前,他脸色却难看下来了。
连续失眠,一见床他就烦了。
这样确实不是办法。
裴月明问他:“你两天没睡了?”
萧迟拉着脸:“三天。”
大婚前一天很折腾,他几乎没怎么睡过。
萧迟脸色很差,烛光映照下,他眼下青痕很明显,甚至有些发黑,目泛红丝,肤色黯淡人很憔悴。
裴月明今早过去的时候,也很明显感觉到精力远不如平时,身体很疲惫。
这样不行啊。
继续下去不说调粮,人就先熬不住了。
其实从这个问题吧,萧迟搬回嘉乐堂睡就能立马解决了,可他自己没有提出走,她也不会去打淡人心。
于是她就苦思冥想,看能不能想出个解决的法子。
“要不……”撑着下巴想了又想,灵光一现,裴月明问他:“那你去我那边呢?能不能睡?”
说的是拢翠轩,那床什么的更陌生的,裴月明回忆一下,之前自己换回去后感觉一切正常,并没有特别疲惫。
“这倒能睡的。”
略慢一些,但总体问题不大,甚至睡着以后,这个睡眠质量比他本人还要高。以前他还有点奇怪的,现在明白了,想来应是她身体的惯性。
萧瞄了她一眼,这小丫头片子忒能睡,他真还没见过比她更能睡的人。
这什么眼神儿?
裴月明白了他一眼,说:“诶,要不把我的帐子挂起来试试?还有被铺衾枕。”
她两辈子睡眠质量都十分高,所以不是很了解失眠这个问题,但粗略的,还是能知道一些的。失眠吧,精神心理躯体原因都可能有,在不涉及药物的情况下,惯性或能减轻一些。
就譬如萧迟,他入睡就很需要惯性,熟悉到一成不变的环境他才能较好入睡。
那能不能把拢翠轩的环境搬过来?
裴月明用过的,不管床还是帐子被铺,陈国公府就添进嫁妆里给她陪过来了,要拿开库房就行。
这个环境,会不会让萧迟有自己就在拢翠轩的错觉?
“……行不行啊?”
萧迟一脸狐疑。
“试一试啊,不行再说呗。”
是不是都有个办法,总比干扛着好。
要是还不行的话,那,那大不了她就睡榻吧,也只能这样了。
当然,裴月明没说,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睡榻的。
萧迟想了想,同意了。
王鉴赶紧指挥人跟着桃红去开库房取东西,把旧的床铺衾枕全部取了出来。拢翠轩的床小帐子不合适,没关系,赶紧叫绣娘来临时改,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一半杏红一半水红还拼了点浅橙的帐子很快挂上八柱拔步大床。
裴月明和萧迟对视一眼。
“……”
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难道她就是那个睡榻的命?
裴月明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爬上床,萧迟一言难尽地看一眼十分伤眼睛的帐子,站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裴月明说:“睡吧。”
她躺下去卷了卷被子,然后就睡着了。
萧迟:“……”
他也躺了下去。
外头王鉴吹了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殿门“咿呀”一声掩上了,帐内彻底黑暗下来。
黑黢黢的,很安静,已不能分辨出帐子上接驳的几种颜色了,只隐隐约约看到一片暖色杏红,鼻端不再是他惯用的松柏气息的冷香,而是裴月明闺房淡淡的暖香。
有熏的白檀清香,但更多的她身上那种独有的气息,有点像桃花香,又不完全是,很淡很淡,睡得久了,已浸染进衾枕床帐的每一寸。
这种气息笼罩下,她本人的存在也就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拢翠轩。
萧迟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的,怕没用又睡不着,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居然有了些许朦胧睡意。
他心里一喜,更努力去忽视裴月明,全神贯注想着自己就在拢翠轩。
想着想着,睡意似乎多了一点,他困疲久了,心神一松,朦胧一会很快失去意识。
……
在萧迟的不懈努力下,他最后终于成功睡过去了。
一大清早得知这个消息,裴月明差点喜极而泣,嗯很好,看来她不是睡榻的命。
而终于成功睡了一觉的萧迟精神头十足,隔着屏风一边梳洗一边说:“你等我下晌,我把存档搬回来。”
“……”
裴月明:“……不行的吧?”
这些卷宗可不能出户部大院的。
萧迟已梳洗穿衣后,一身赤红滚黑边的亲王朝服,人高肩宽骨架子撑开厚重冬装,英气勃勃还挺养眼的,“我想着给父皇请个旨。”
裴月明想了想:“还是算了,要不你把总数抄一抄先用着吧。”
以免招人侧目了,皇帝想来是许的,但独立专行终归不好。
萧迟啧了一声,不过他想想也行,“那行。”
时间不早了,匆匆塞了两口点心,呼啦啦一行人就出去了。
裴月明打了哈欠,躺了回去,行,不是她上最好,她多睡儿。
……
萧迟骑马去上朝的,难得他也不嫌冷,一下朝回到户部大院,他就领着葛贤几人直奔度支部。
他将皇帝朱批回复的折子和陈尚书的批条扔到小案牍房小吏的怀里,“叫人开案牍房吧。”
“是,是!”
小吏战战兢兢,赶紧去叫主事,主事也没权开启,赶紧打发人去叫吕侍郎。
吕侍郎很快来了,他看过折子和批条,这两样都不是假的,也不需要什么时间去验,他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取钥匙,给三殿下开门罢。”
吕侍郎还是那个不拘言笑刚正不阿的模样,将批条交给主事的同时,瞥了对方一眼。
接着他就转身离去了。
小吏打开押了三重大锁的门,主事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萧迟自便。
萧迟冷哼一声,直接领人进去。
……
吕侍郎开了案牍房后,回值房继续处理公务。
将刚才安排的事情交代下去,他拿起一份涉外的公文,往中书省大院去了。
中书省左右丞相被皇帝裁撤了,不过好些官职还留着,吕侍郎交接公文的正是时任参知政事的长信侯杨睢。
杨睢兼管户部,人虽在外,在户部影响力却不小,吕侍郎就是他的人,两人还是姨表兄弟,这关系亲近说话也少了避讳。
“刚去的案牍室。”
吕侍郎将公文递过去,随意坐下,说了两句,便提起刚才的事的。
“我给张荣说过了,让他们自己找。”
张荣就是那个主事,吕侍郎今早就吩咐过了,他避开让守门小吏盯着就行。
案牍室这么大,历年存档这么多,但凡生疏点的,能不能顺利把存档找出来都是个问题呢。
腊月十五前,这调配方案怎么都得出来了,看他有多少时间耗。
杨睢冷哼一声:“即便让他找到了,凭着底下这几个人,我倒要看他能不能顺利把军饷调配好?”
地方粮仓存量,可是机密,位置不到,哪怕坐穿户部,该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
譬如蒋弘。
葛贤戚信也不知道,他们去年核查的并不是淮南道和山南东道。
杨睢叮嘱吕侍郎多多盯着萧迟,吕侍郎点头应了,二人再说了一阵户部的事,吕侍郎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起身前,他望一眼表兄脸色,低声安慰两句:“你且放宽心些,大侄女膝下有嫡子,薛氏即便进了东宫也不能如何的。”
说是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安慰。
杨睢撑起一抹笑送了表弟出门,一掩上门,脸就无法抑制地阴下来了。
他最近心情都很不好。
杨睢嫡长女嫁入东宫有七个年头了,可惜直到二年前才诞下嫡子,前头已有两个庶的。庶长嫡幼,这本来就很麻烦,偏偏如今又再添一个陈国公薛氏。
一旦薛氏生子,只怕是前狼后虎之势。
杨睢怎能不气。
这么些年来,他为东宫付出了多少?
他供养东宫多久了?其中冒了多大的险?这些,陈国公府能吗?他薛家能做得到吗?
杨睢重重一拂,将书房上两个茶盏的都“噼啪”拂落在地,余光瞥见吕侍郎方才带来的公文,更气。
宁王,三皇子!
要不是他,就根本没这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嗅着月月的味道,小迟同学你终于成功入睡了吗哈哈哈哈哈
萧迟:“……”
不是这样的,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Σ(⊙▽⊙
第46章
吕侍郎的不配合, 早就在萧迟的预料之中, 不过他现在也早不是那个初入户部两眼一抹黑孤掌难鸣只得一个名头的三皇子了。
他上朝之前, 就命葛贤戚信去找了人。找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文书。不过这个文书原先是整理仓部案牍室的小吏, 干了很多年才升职调出来的。
户部四部, 户部、度支部、金部、仓部。四部的案牍室都是连在一起的, 这人虽不是度支部的, 但待得久了很多关窍都知道。
偌大的案牍室足十几间, 存档一卷接一卷,密密麻麻摆满了一排排大书架, 那文书转了两圈,很快就确定大致位置,顺着书架一路找下去, 很快把就淮南道和山南东道去年的存档翻了出来。
值得一说的是,对了对, 发现少了两个州的,在那个大书架上左翻右找底朝天也没找到,招看守度支部的小吏来问话, 这小吏惶恐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是守门的。
耽搁了两个多时辰, 连午饭都没吃上,最后在另一间房新入档的书架最前头找到了,给出的理由是之前上峰调用过,重新归库时和新进的存档混在一起了。
很好, 那就是工作失误了。
萧迟直接命人将那张姓主事和整理案牍室的小吏押住,送到陈尚书跟前,让他们卷铺盖回老家去吧。
最后结果,张主事记过留职观察,几个小吏统统罢了,当天就卷铺盖走人。
……
“那姓陈的还是父皇倚重老臣呢,一天到晚就会和稀泥!”
傍晚下值回到府里,萧迟还余怒未消,气冲冲跟裴月明骂陈尚书。
裴月明安慰他:“张荣到底是个七品主事呢,哪能因这点小失误就罢官?”
客观来说,这处置结果可以了。
和稀泥是一向都和的,但那老头子现在没有敷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