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裴侯放心,父皇那儿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这儿……正好也在办丧,干脆两位夫人一起,也不劳二手了。”
康王说完之后,扫了一眼安定侯府的灵堂,对着安定侯夫人唐安芙的灵位拱手一揖,对身边人吩咐说到安定侯府的礼金帐上,上两份奠仪。
最后瞥了一眼裴景抱在怀里已然死去的侧夫人,暗道一声造孽后,干咳着离开了安定侯府。
都是龙子皇孙,自无人敢拦。
可不是他冷血无情仗势欺人,实在是康王一行人对这位靠着夫人上位,却宠妾灭妻,逼死原配的武侯打从心眼儿里瞧不起。
一场丧事等来了一场闹剧。
人生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蹲在自己的灵位旁目睹这一切的唐安芙不禁笑了。
不管这个魔杀星南安王究竟是走火入魔随手杀人,还是携旧怨报复杀人,总之他杀了唐碧茹,这就能让唐安芙的满腔怒意平复不少。
带着感激,唐安芙的魂魄渐渐消散,仿佛受到一阵莫名气场的招引,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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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你怎么还在睡。”
唐安芙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承尘,还在思考这是哪里的时候,就感觉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唐安芙转过身去,逆光中就见一个梳着单螺髻,大眼睛小嘴巴的娇俏姑娘。
“蕊娘?”唐安芙迟疑的喊出这个名字。
元家六小姐,名蕊娘,是唐安芙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自从嫁去江南以后,唐安芙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阿芙,你怎么回事,不认识我啦。快些起来,你忘了咱们约好要去干什么了?”
元蕊娘风风火火将唐安芙从床上拉的坐起来,可唐安芙脑子有些糊涂,拉着蕊娘的手依旧觉得这是幻觉。
是她太怀念这段时光了吗?所以在死后也忍不住要回头多看看。
“蕊娘……”唐安芙双目发热,鼻头发酸,两滴泪珠很快落下,落在唐安芙的手背上。
感觉是热的。
唐安芙伸手摸了摸手背上的泪珠,又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脸颊,真实的触感让她难以置信。
“阿芙,你怎么哭啦?别哭别哭,咱们这就去教训他!”
元蕊娘大咧咧的用衣袖给唐安芙擦了眼泪,拉着唐安芙下了床。她死之前腿是瘫的,可现在双腿着地的感觉太真实了。
唐安芙试着双腿用力,在床脚踏上轻跳了两下,发觉腿真的好了,不由喜笑颜开,跳下脚踏,在房间里一通跑跳。
元蕊娘看着这样的唐安芙,不禁对外喊道:
“秀芝,快进来。你家小姐疯了!”
一个圆脸丫鬟从门外探进头来,看了她们一眼便摇头离开,显然没把元蕊娘的话当真。
元蕊娘原本就是说笑的,却遗憾没把唐安芙的贴身丫鬟秀芝给骗进来。
“好了好了,你快别跳了,发什么羊癫疯。”元蕊娘上前把蹦蹦跳跳的唐安芙拉住了。
唐安芙开心的要飞起,干脆拉着元蕊娘转圈圈:“蕊娘,我回来了!太好了,就像一场梦!”
元蕊娘好不容易把人按下,问道:“什么你回来了?什么梦?你做梦了?是好梦吗?”
唐安芙摇头黯然:“不怎么好。”
“不怎么好就忘了吧。你快些换衣裳,咱们不是要出门嘛。”元蕊娘推着唐安芙去屏风后。
唐安芙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去哪里?”
“青雀桥啊。你不是约了裴四郎在那里见面吗?”
突然听见‘裴四郎’三个字,唐安芙依旧有些恍惚:
“我为什么要约他见面来着?”
“你说为什么?你给他写信,他不接受就算了,竟还将你的信撕碎,你昨儿回来不是气的要死,派人给他传话,说今日青雀桥要与他拔刀相见吗?”元蕊娘替唐安芙回忆。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唐安芙少女时期就是这种性格,说好听点叫开朗侠义,说难听点就是自大娇蛮。
怎么说呢。
唐安芙是在别人的赞誉中长大的,因为她确实是家里小一辈里最漂亮,最聪明,最有学识,武功最好的那个,她学什么都要尽善尽美,若是个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的郎君,妥妥是继承人的培养对象。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所谓的尽善尽美,都跟她的攀比虚荣心有关,她享受那种什么都比别人优秀的感觉,她以能凭真本事领先别人一头为荣,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退让和隐忍,便是对上别府郎君,也从不怯场,要比文就比文,要比武就比武,没在怕的。
就是这种要强的性格,才让唐安芙生出了一些不该生的心思。
她妄图凭一己之力改变外人对唐家的印象,想让一个世代走裙带关系,靠美色输出的家族成为那种有所作为的门第。
最终实践证明她的想法落空了,她不仅没有让人改变对她家族的态度和看法,反而把自己的人生也折腾的一团糟,落得那般下场。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从她喜欢上裴景裴四郎开始。
从小就没尝过被拒绝滋味的唐安芙因为裴四郎撕了她的信反而注意到他,觉得他和旁人不一样,紧接着就是更加直白紧密的追求,直到所有人都知道唐安芙喜欢裴四郎。
那时的唐安芙热情奔放,读了些书后便觉得女子不该被礼教过于束缚,既然喜欢,那便没什么好隐瞒的。
所以她对于自己追求裴四郎的事情丝毫不觉得有错,而身边的人或是支持,或是等着看她笑话,也没有人认真劝阻过她,当然了,那时候唐安芙一门心思,就算有人劝她也未必会听就是了。
☆、第 3 章
第三章
唐安芙看着镜子里那张完好无缺的脸,杏眼桃腮,翘鼻丰唇,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藏着说不尽的明媚光彩,再想想自己才十六岁的年纪,唐安芙就开心的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对着镜子傻笑。
元蕊娘在屏风外等待良久,实在不耐烦进来催促时就看见唐安芙什么都没换,还在对镜傻笑,不由得亲自动手,押着她把衣裳换好,随便给她挽了个单髻,配上一根花簪就可以出门了。
反正唐安芙底子好,随便怎么折腾都好看,所以也就直接导致她不怎么注重打扮,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热情的像个七月的小太阳。
元蕊娘拉着唐安芙走出房间,唐安芙像误入梦境的孩子般对周围环境好奇不已。
这里是承恩伯府的主院,说起来,唐安芙也没有真正在这院子里住几年,但此时却看哪儿都觉得熟悉,满心充斥着重生回来的喜悦。
承恩伯府的主院是大四合院的构造,主屋坐北朝南,东边四间房,西边四间房,一圈回廊环绕,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棵果树,一树桃,一树枣,到开花的时节,总能吸引很多鸟雀来,为此每逢树上结出果实后,唐安芙的母亲谢氏就会亲自爬上树,给每一颗果子套上一个网袋,避免鸟雀啄食。
唐安芙从西边的回廊走出,经过中间的院子时,看到一个令她热泪盈眶的身影,只见她年轻时的哥哥唐安杰正高举一根藤编,被罚在院子里扎马步,他底盘不稳,早已累的双面涨红,满头大汗。
“看什么看!”
唐安杰身子晃悠,狼狈不堪,却还是注意到站在廊下看他被罚的妹子,不禁觉得丢人,只得气急败坏的对唐安芙和元蕊娘吼了一声。
元蕊娘时常出入唐家,早已见怪不怪,冲唐安杰吐了吐舌,便要拉着唐安芙走,可唐安芙的脚下像是生根了般,元蕊娘怎么拉,她都站在原地,看着在院子里扎马步的唐安杰,还有唐安杰身后,金刀大马坐在主院正屋前,面色阴沉的将门嫡女、承恩伯夫人谢氏。
唐安芙的父亲叫唐益,两年前袭爵,带着妻子谢氏和三个孩子入住到伯府的主院里。
唐家共有三房,唐益是大房长子,是老承恩伯和原配老夫人的孩子,但原配老夫人生下长子后就去世了,她死之后,老承恩伯很快就娶了填房夫人,二房和三房都是填房夫人所出。
两年前,老承恩伯去世时坚持将爵位传给长子唐益。
而众所周知,承恩伯世子唐益是个荒唐无能的纨绔,糊不上墙的烂泥说的就是他。
可偏生就是这么个人,运道却是很好。
没有亲娘教养,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吃喝玩乐,斗鸡遛狗的陋习,老伯爷也不管,却早早给他请封了世子。
世子长大后要议亲,照理说他这样的条件,能娶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已经是老天眷顾了,可谁想到,这位世子凭着一张脸和花言巧语竟然娶到了镇国将军府的嫡小姐做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是将门之女,强势凶悍,婚后世子别说纳妾了,就连外面的莺莺燕燕也丝毫不敢招惹,纨绔子弟不沾女色的他也算京城第一人了。
还好,世子夫人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
这样安稳的日子过了十几年,老伯爷病重了,死前填房老夫人日夜伺候在老伯爷身前,希望老伯爷能改换世子人选,老伯爷迷迷糊糊的口头应承,谁知到最后回光返照时,将家里所有长老亲人都聚在一起,坚定的把爵位留给了世子。
填房老夫人当场气的晕过去。
就这样,世子袭爵成了承恩伯,他这半辈子可谓顺风顺水,让人羡慕。
但羡慕之余,更多的声音在嘲笑他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伯爷。
为此,唐伯爷一笑置之,根本不往心里去,仍旧我行我素,将吃喝玩乐作为终身事业发展到底。
而有这样一个父亲,为什么唐安芙会长成这般上进和要强的性格呢?
原因就在于,唐安芙的母亲谢氏——一个强悍正经的将门嫡女。
谢氏许是当初被唐益美好的外表迷了眼,与家中坚持要嫁与唐益为妻,嫁过来之后才发现唐益不求上进的真面目,可嫁都嫁了,反悔肯定来不及了。
于是谢氏就想着改变唐益,可唐益偏偏油盐不进,谢氏无奈,只好试着从根源上改变她的孩子们。
但谢氏生的三个孩子,大女儿唐安秀被她管教的有些木讷,早早嫁了人,二儿子唐安杰是他老子的翻版,没天分还不愿学,只有三女儿唐安芙继承了她的血气,于是谢氏就开始着重培养唐安芙,希望她可以摆脱父兄纨绔的阴影,成为一个有见识、有担当、有本事的女子。
事实证明,谢氏的教育很成功,唐安芙确实如她所愿的长成了唐家小一辈里最出色的那朵花。当初唐安芙向家里坦白自己喜欢裴景时,谢氏是最支持她的那个。
不过,等到唐安芙随裴景出征的下半年,边关就传去了谢氏去世的消息,唐安芙这个她最中意的女儿,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想到这些事情,唐安芙潸然泪下,元蕊娘看见流泪的唐安芙,惊讶的推了推她,唐安芙这才回神,草草擦了擦脸。
绕着回廊来到主屋廊下,唐安芙对谢氏行礼:“阿娘。”
元蕊娘也跟着行礼:“伯母好。”
谢氏点头问:“你们这是要出去吗?”
唐安芙眼睛直盯着谢氏,没说话,元蕊娘赶忙回答:“是 ,伯母,我们家香坊里出了新香,我来喊阿芙去闻闻,若是她觉得好闻,回头给您捎点回来。”
谢氏神色一缓:“你这孩子,有心了。去吧。”
说完之后,谢氏瞧向盯着她一动不动的小女儿,问:“阿芙可还有事?”
唐安芙傻傻张嘴:“啊?”
元蕊娘撞了撞她:“伯母问你可还有其他事,今儿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唐安芙收敛心神:“谁心不在焉了,我只是觉得我阿娘今日更好看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嘛。”
元蕊娘噗的笑了,谢氏也被逗得横了她一眼:“去去去,要出门就赶快。没看见我正训你哥呢嘛。”
“我哥又怎么了?”唐安芙问。
“你问他!文武先生的课都罢了,跑去花楼里喝酒。”谢氏不悦。
在院子里扎马步的唐安杰听后大喊一声:“我没有喝酒!”
谢氏捏起茶几上的一块糕点就往唐安杰身上砸,唐安杰身子一歪,像是要摔倒,元蕊娘惊的略一声抽气,脚不自然向前走了半步,可谢氏大喝一声,她又吓得不敢再动了。
“敢顶嘴?再加半个时辰。”谢氏怒道。
唐安杰正处叛逆的年纪,只见他满脸不服:“加半个时辰我得死!”
“死就死!死了我还清净!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儿,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上进,我何至于此!蹲好了!”
唐安杰对谢氏敢怒不敢言,便愤愤的瞪向谢氏身旁的唐安芙,若是上一世的唐安芙,此时定然得意自己比兄长厉害,但现在的她却只觉懊悔和心疼。
她一直认为自己很优秀,所以理所当然的觉得旁人会因此钦佩她,志得意满的优越感冲昏了她的理智,也给了她很多错误的暗示。
此时,主院的垂花门走进一个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只见她来到谢氏面前,行礼过后说道:
“伯夫人,二房的大娘子和两位小姐从大兴回来了,带了些她娘家的特产,现在老夫人那里,老夫人请伯夫人去一趟,还特地请四小姐一同前往。”
唐安芙眉头微蹙,此时承恩伯府里住的老夫人是老承恩公的继室夫人,并不是她的亲祖母,从前一门心思的想让老伯爷换她亲生的儿子做世子,对大房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二婶娘和哪两位小姐来的?”唐安芙问。
“回四小姐,是二小姐和六小姐。”丫鬟说。
“二小姐和六小姐都随二婶娘回娘家探亲了?”唐安芙又问。
丫鬟点头:“是。这不刚回来。”
唐安芙敏感垂目,二婶娘有五个女儿,其中只有二小姐是她亲生的,其他全是唐安芙二叔妾室所生,六小姐就是唐碧茹,她母亲是唐安芙二叔最喜欢的一个小妾。
奇怪的是,二婶娘素来不喜妾室所生的孩子,在府里的时候就不管不顾,怎会突然转性带唐碧茹一同回她自己的娘家探亲?
“去回老夫人,我一会儿就到。”谢氏回头问唐安芙:“你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