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的帘子晃了几下。
九幽有些诧异。
主子平日里批阅奏折,有时太晚,便在内堂歇下了。
内堂置有国公常用之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神经不禁绷了起来。
“九幽,阮姑娘求见主子,说要看主子搜集的那几味药材,是否让她进来?”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九幽皱眉,沉思着道:“让她进来。”
皇上的事都是大事,主子应该也是为此事回来的。
阮宁进来时,谢九玄坐在书桌后,垂眸批阅奏章。
依旧一袭绣金白袍,满头青丝以白玉冠束起。
她扫了一眼,行礼:“见过宁国公。”
谢九玄抬头,漫声道:“阮姑娘,请坐。”
阮宁开门见山:“宁国公目前找到的药材,臣女需鉴定一番。”
管家笑眯眯地替阮宁倒茶。
“让人送来。”谢九玄摆手,嗓音低沉。
九幽出去了没一会儿,让人捧着一个个药匣进来。
阮宁起身,走到跟前,打开一样一样仔细检查。
打开倒数第二个匣子时,她目光顿了顿,伸手在那株药材上抚了抚,目光里情绪有些复杂。
“灵砂草。”谢九玄视线在她眼睛顿了顿,扫过匣中药材,淡淡开口。
阮宁点了点头,一直看着这株药草:“是灵砂草,没错。”
随即她将视线移开,打开下一个匣子,只一眼,便面无表情:“这株错了,这不是柏罗根,虽形貌有些相似,但花蕊处不尽相同。”
“如今还差柏罗根,秉夜。”她蹙着眉头,“需尽快找齐药材,免得到时候出现差池。”
“下一批人三日后到,有劳阮姑娘到时候来鉴定一番。”谢九玄目光扫过灵砂草。
“没问题。”阮宁将灵砂草的匣子合上,“灵砂草喜阴,少见光为好。”
她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一束光线,脸色在光束中白得几乎透明。
“其他药材都没有问题,”她看了眼九幽,“我找到了其他办法修炼,以后便不必劳烦九幽侍卫。”
说完,行了一礼:“若国公没有其他事,阮宁告退。”
谢九玄摆了摆手。
阮宁转身就走。
踏出门槛时,她想起宁景之事,脚下顿了顿,不禁蹙了眉,回过头望着谢九玄:“阮宁有一事想请教国公。”
谢九玄气得笑了,他挑了挑眉:“何事?”
不知怎么,眼前闪过一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八竿子打不着的比喻让他脸色一黑。
阮宁拿出袖中药瓶:“这瓶药,宁国公可有印象?是否赠与过他人?”
谢九玄漫不经心啜了口茶:“是我制的药。”
他看着阮宁,果不其然看见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透出光。
“将药给了谁?”阮宁眼睛微微睁大,那是感兴趣的表现。
“啪——”
谢九玄将茶杯放下,缓缓笑了:“我不记得了。”
旁边的小乙挠了挠头,浑身的皮绷得紧紧的。
他感觉到主子似乎有些生气。
“小乙。”谢九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顿。
“主子。”小乙脑子里一个激灵,迅速扫过自己近段时间行事,非常乖巧,丝毫没有闯祸!
“去领罚。”宁国公声音低沉。
小乙欲哭无泪:“是,主子。”
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要罚,但一定是他做错了!可他最近很乖,真的没有做错事呀。
前往刑堂的路上,他抓着九幽胳膊:“九幽大哥,小乙哪里错了,小乙以后定不再犯!”
九幽嘴角抽了抽:“我告诫过你,你不听,我救不了你。”
小乙摸不着头脑:“九幽大哥什么时候告诫的啊?!”
九幽将胳膊抽出,面瘫着脸,再没有开口。
他在心里想,第一日就告诉你不要招惹宁景,你不听。
他看着这傻小孩,仿佛看到了他日后无数次来刑堂。
不禁替他心酸。
*
阮宁无意插手宁国公府之事,小乙跟着九幽出去后,她便垂眸:“既如此,阮宁打扰,就此告退。”
她将药瓶仔细收好,行礼告退。
谢九玄:“皇上的事多谢阮姑娘费心,送客。”
阮宁扭身,衣带当风,消失在门外。
谢九玄收回视线,一口喝光了杯中之茶,眉头拧了起来:“今日茶叶味道跟往日不一样。”
管家笑眯眯道:“九幽说主子近日愿意尝试新的东西,故而沏了新茶,是狮峰龙井,这道茶清香回甘,初入口时清淡,回味却甘,余味悠长,绵绵不绝。”
谢九玄盯着茶盏若有所思,半晌,道:“成武还未招出那些孩童作何用途?”
“此事……怕是牵扯有些深。”管家皱纹遍布的脸上有些沧桑。
谢九玄垂眸:“那些孩童骨骼经脉皆是习武的好材料。”
他漫笑一声:“宁思若是跟此事有牵连……”
管家脸色一变:“主子,二少爷生性善良,他定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目光厌倦:“他怕是被贪狼教坏了。”
第32章 032
032
宁景闭着眼睛在躺椅上假寐, 阳光透过树隙洒在他白皙的脸上,鼻梁挺直,薄唇紧抿。蓦地, 他睫毛颤了颤,狭长的眸子缓缓睁开,眼角懒洋洋地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小乙盯着他的脸, 表情甚为纠结难受:“你怎的几日就要换一副面孔,就不能一直用一样的?每日看见不同的脸从屋中走出来很吓人哎, 要不你还是戴上面具吧!”
宁景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双手枕在脑后:“当真想让我戴面具?”
小乙狠狠点了点头。
“我, 不,戴。”宁景笑得玩味。
小乙气得差点跳起来打人。
阮宁睁开眼睛,将内力收归丹田, 视线扫过宁景, 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阮姐姐, 你没发现宁景今日的脸又变了吗?”小乙探头问。
阮宁从青石上起身, 闻言目光在宁景脸上顿了顿:“有什么不同?”她不记得宁景昨日是什么样。
小乙:“还是阮姐姐厉害哈哈哈!”
他冲宁景得意一笑。变吧,反正阮姐姐都没记住, 哈哈哈。
宁景脸色果然黑了。
“宁宁!开开门!”梁茹儿趴在药庐门外喊, 听上去兴奋得不得了。
“宁宁!快出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小乙听到好东西,脖子伸长了:“什么好东西?”
他开门,只露了个脑袋出去:“梁小姐,你有何事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扫了扫, 没看见啥东西啊。
梁茹儿一见门开,眼睛一亮,轰然一声便硬挤进来,目光锁定阮宁,立即冲她狂奔过去,抓起阮宁的手就拉她走:“宁宁,快跟我走!”
结果一拉,没拉动。
她拧了眉头再使劲,还是不动。
她握了握自己抓着的手,是手没错啊,回过头,阮宁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宁宁?”梁茹儿偷偷又使劲,纹丝不动。她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圆圆的脸涨得通红。
“何事?”阮宁开口。
梁茹儿:“我真的有好东西给你,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呢,你跟我去吧?”
“什么东西?”
“去了你便知道了!”
阮宁抱臂:“我没空。”
梁茹儿嘴巴瘪了,眼眶瞬间变红,泪珠子吧啦吧啦一长串往下掉:“呜哇——宁宁你不爱我了嗝……”
她抹一把眼泪瞄一眼阮宁,见她目光看着别处,丝毫不动容,不禁鼻子一酸,真情实意嚎了起来:“呜哇——”
宁景眼睛一眯,看着梁茹儿犹如在看一个智障。
小乙目瞪口呆,没想到大小姐还有这样不拘一格的。
阮宁已远远听到阿娘的声音,她一把提起梁茹儿脖颈,将人提溜到了大街上。
梁茹儿傻眼了:“宁宁啊……”她见阮宁转身就走,急眼了,一把抱住阮宁胳膊,撅着屁股将她往街上拖。
“你信我,是特别好的东西!”
阮宁瞧见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眉头皱了皱,递过去一张帕子:“擦掉。”
“什么?”梁茹儿瞪大眼睛。
“眼泪。”阮宁没看她的脸。
“哦,哈哈哈宁宁最好了!”梁茹儿接过帕子随意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笑眯眯道,“好啦!”
阮宁将胳膊抽出来:“走吧,我跟着。”视线没再往她红红的眼睛上看。
梁茹儿眼睛亮了:“就在前面香满楼!”
待到梁茹儿打开房门,窗边坐着的人回头的时候,阮宁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梁茹儿丝毫没有发现,拉着她走过去:“哥,你快把东西拿出来!”
梁司南这回倒没有卖关子骗梁茹儿,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指:“在那。”
梁茹儿欢呼一声跑了进去。
阮宁目光冷冷地看着梁司南。傻子也知道此人故意引她前来。
梁司南笑眯眯的:“在下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要见姑娘一面真是不容易,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阮宁面无表情。
“既然这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梁司南目光真挚了些,他拿出那枚玉佩,笑看着阮宁,“这枚玉佩跟姑娘身上那一枚,乃是成对的。我查到玉佩由阮夫人买走,姑娘还要否认那日之人是你么?”
阮宁一瞬不瞬看着他,半晌,声音清冷,眉眼不动如山:“是我。”
“姑娘可是要对我梁府不利?”
“不是。”
“可是想从我梁府盗取东西?”
阮宁冷冷看着他:“不是。”
梁司南眸中含笑:“阮姑娘莫要生气,我也是为家族安危着想。”
“姑娘昨日与成武一战,我看见了。”
阮宁面无表情。
“姑娘武功不凡。”
阮宁:“你也不弱。”言外之意,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梁司南轻笑出声:“我怕姑娘另有所图,难免担心,如今说清楚,日后我也不会再纠葛此事。”
阮宁扫了他一眼:“我若说谎呢?”
梁司南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自能分辨。”
阮宁本来怕麻烦才否认此事,既然已经暴露,她也没什么不能承认:“我只是找府上武者较量一二,别无他图,梁公子请放心。”
“哥!这个钥匙不对啊,匣子怎么打不开!”梁茹儿捧着匣子跑出来,满目不解。
梁司南手里拿出一把钥匙,漫不经心道:“哦,钥匙错了,是这把才对。”
“哥!你什么时候这般粗心大意?!”
梁司南上前打开鎏金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阮宁目光定了定。
梁茹儿将东西捧到她面前:“宁宁,你看!上次在白翠轩你非要那尊白玉,这个要比那个好看太多了吧!我一眼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求了好久我哥才肯给我呢!诺,给你!”
她将匣子欢欢喜喜放到阮宁面前,仰着头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匣子里黑色锦绸上躺着一柄碧绿清透的如意,玉质通透,青翠欲滴,如意纹圆润生动,一气呵成,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阮宁:“无功不受禄,恕我不能收。”
“哎呀,宁宁,这是我哥送我的,不要白不要!”她冲阮宁使劲挤眼睛,她哥那个抠门鬼,从他手里抠东西可太不容易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梁司南喝了口茶:“阮姑娘若不收,在下晚上怕是睡不安稳呢。”
他看着阮宁,目光意味深长。
阮宁一瞬不瞬盯着他,半晌,将胳膊从梁茹儿手中抽出来,拿起匣子,对梁茹儿道:“如此,多谢梁小姐相赠。”
她将一个锦囊给她:“生发丹给你。”
梁茹儿眼睛亮了:“啊啊啊我正愁发际线太高呢!我去看过刘婉莹的头发,她发际线都变得很好看!”
阮宁冷冷看了眼梁司南,转身就走。
只是还没走出去,窗外便飞进来一红衣人。
娃娃脸,肤色黝黑,身材高大。
年纪看起来不大,只是有些怪异。
阮宁脚下顿住,目光警惕,手放在了剑柄上。
此人盯着阮宁:“就是你杀了我弟子?”
梁司南喝茶的动作一停,看着来人,眼神变了,他一把将想冲上去的梁茹儿拦在身后。
见阮宁不说话,来人目光不善地看着她,穿着草鞋的脚不耐烦地跺了跺:“是你杀了我弟子?”
阮宁想起梅林死了的邪道之人,看着红衣人若有所思道:“邪道之人?”
这人浑身有股邪气,而且能跟她牵扯上的死人也只有梅林那个。
不知怎么,或许是直觉,她眼角余光往对面一扫,林怃然正站在窗边看着这里。
“他杀我,我便杀他。”阮宁抿唇,脸色冰冷,缓缓拔出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