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看不出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直跟着吴玲玲作威作福的那帮小姑娘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们只是在叫嚷阮宁死定了。
吴玲玲脸色白了。那是她刚满十五岁阿爹送给她的死士。
阿爹说他们这样的死士,吴氏举全族之力,也养不出十人。
这两个,是阿爹身边的。
否则,以她的身份,还不够资格。
阿爹明明说,除非对上宁国公府,否则汴梁任何一家都不会擅自跟她动手。
为什么这个女人一根手指头就将他们吴氏最优秀的武者杀了。
她心里滋生害怕,害怕之中又滋生恶意与歹毒。
一定是侥幸。
这个女人她从未见过,她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毁了她吧。她心底有个声音催动。
她伸手探进袖袋,抓住一个瓶子。
当初给她毒药的人说过,只要肌肤粘上一点,立即肠穿肚烂。
她试过很多次,每次都很过瘾。
阮宁早已看出这姑娘心术不正,也猜到自己并非招惹了她,而是她在嫉妒自己这张脸。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样自以为是之人,不免想到林怃然。
还真是,如出一辙的不讲道理。
她摊了摊手,在她还没有将毒药拿出来前,已经用内力自己拿走了。
阮宁捏在手里,挑眉:“又是毒药又是死士,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吴玲玲怒从心头起:“不问自取,你这是偷窃!”
“什么偷窃?”黑暗中,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来。
这条宫道上出现的少年,所有人不做他想,立即跪下:“皇上。”
阮宁扫了司马徽一眼。
小皇帝走到她身边,目光从她手里瓷瓶上扫过。
吴玲玲脸上俨然换了副模样,泫然欲泣,一副饱受欺负与折磨的样子:“皇上,臣女吴玲玲,乃京兆尹之女,臣女与众姐妹一同入宫拜见太妃,岂料半道遇见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女人,毫无礼数,野蛮至极,非但故意绊倒臣女,如今还倒打一耙,诬陷臣女偷盗,实在心肠歹毒,求皇上做主啊!”
阮宁无语至极。
司马徽脸色古怪。
他看了眼阮宁,又看了眼吴玲玲。
吴玲玲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动容,不由得意地笑了。
只是,笑容还不待绽放,就被小皇帝接下来的话打断,整张脸都破裂了似的。
小皇帝道:“舅母,你要自己动手,还是我替你收拾这个坏女人。”
他语气里不乏讨好与亲近,是个人都感觉到小皇帝跃跃欲试的心情。
所有人瞬间石化。
舅母。
舅母。
这个称呼如同一阵狂风,吹得他们天灵盖一凉,猛然清醒过来,舅母!皇帝的舅母,不就是——
她们猛地后退一步,离吴玲玲远远的。
吴玲玲还未曾反应过来。
她只知道自己看错了人,踢到铁板。
她立即认错:“臣女不知这位夫人是皇上舅母,舅,舅,母?”她眼睛缓缓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阮宁。
她的迟钝甚至持续了一会儿,嘴里喃喃:“将军府小姐,宁国公夫人。”
小皇帝挺着胸脯,与有荣焉地对她的认知予以肯定:“没错,眼睛不如拿去喂狗,京兆尹之女连一品诰命服都认不得?”
吴玲玲脸色惨白,心底不甘化为更深更深的嫉妒,她狠狠磕在宫道上,羞耻又悔恨:“臣女知错,求夫人大人大量,原谅臣女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阮宁没说什么,只捏着毒药漫不经心道:“这药,我便收了。”
说完,她被小皇帝牵着向前面走。
“对了,”阮宁脚步停下,“最后面那丫头跟上。”
吴玲玲恶毒的目光狠狠盯着吴七七。
吴七七看起来比她小一些,十二三岁出头。
外袍没有了,只瑟缩着肩膀,小心翼翼跟上皇帝仪队。
于嬷嬷看不过去,替她披了件衣服。
司马徽得意地仰起头,向阮宁邀功:“朕方才是不是很有气势?”
阮宁:“嗯,多谢皇上解围。”
她语气里有一丝纵容,一听就是故意哄小孩子的。
吴七七抬起头怔怔地看了眼他们。
阮宁像是感觉到了,冲她道:“你过来。”
吴七七不安地上前。
小皇帝带着些敌意看她。
阮宁漫不经心:“吴玲玲是你什么人?”
吴七七低声道:“回夫人,是嫡姐。”
“她经常欺负你?”
“阿姐喜欢开玩笑。”吴七七不安道。
阮宁突然笑了一声,司马徽都诧异地看她。
吴七七脸色发白。
阮宁:“有些事,只要做了,不要侥幸地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这次我不追究你,你随嬷嬷去换身衣服吧。”
路上,司马徽好奇:“是这庶女算计嫡姐?她早就认出了你的身份?”
阮宁随口道:“认出身份是真,算计也算也不算。”
“那究竟怎么回事?”
阮宁:“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得清楚,你可以问她本人。”
司马徽拧着眉头,喃喃:“那丫头看起来闷不吭声,倒是诡计多端。”
他想到什么:“不对,吴玲玲今日闯下的祸,必要殃及吴府,她这样做,岂不是连自己也害了?”
“不聪明,笨得很。”司马徽嘀咕。
阮宁笑了笑:“或许她就愿意看吴府倒霉。她自己不介意。”
司马徽:“……”
“哼,不说就不说,我并不感兴趣。”他别扭道。
阮宁:“那就好。”
小皇帝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阮宁也有些无奈,她不知怎么就有些恶趣味,想逗一逗小皇帝。
第113章 113
113
阮宁觉得吴七七这个小丫头很有意思。
完全将鲁莽的吴玲玲玩弄掌中。
她也是教训了两个丫鬟后才察觉一丝不对, 回想了下,这丫头明明认出自己身份,却装作不知, 引了吴玲玲上前。
将人心算得一丝不差。
通俗一点说,就是把吴玲玲玩死了,吴玲玲却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司马徽摇了摇她的手,气呼呼道:“朕远远见过那东平公主, 长得不比你差,听说武功还高, 你可不许输给她!”
阮宁拍了拍他脑门:“为何不能输?”
司马徽仰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能输!她可是对舅舅虎视眈眈!”
阮宁意味深长道:“哦?”
司马徽小嘴叭叭叭说起东平公主, 企图将她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形象,吸足阮宁的憎恨值,最好一见面就将人秒杀。
于是宫道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阮宁手里牵着司马徽, 漫不经心闲庭漫步, 司马徽皇帝形象已经抛之脑后, 一路上蹿下跳, 张牙舞爪,小脑袋上表情夸张丰富, 声情并茂, 讲得绘声绘色,不知道的,以为出身说书之家,从娘胎里耳濡目染。
宫人们头都弯到了胸前, 有个小宫女忍笑忍得忘了看路,“哎呦”一声被绊倒,摔了出来。
实在是皇上每次见了宁国公夫人,都太像个小孩子,太……可爱了。
小宫女捂脸。
司马徽拧着眉头不悦地看了眼打断自己的小宫女,手臂大气地一挥:“笨手笨脚,下去。”
小宫女忙捂着脸退下了。
阮宁从宫女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不由面色古怪扫了眼周围宫人,心下了然。
这许多人也算看着小皇帝长大。
小家伙确实是……有些讨人喜欢。
虽然他喜欢故作威严,常常将自己当成宁国公那样高大的大人,却不知道他别扭幼稚的本性也算是人人皆知了。
“咳咳,”阮宁掩住笑意,不然小家伙要追根究底,“东平公主原来这样厉害?”
司马徽深深点头,想要引起她的警惕之心,点了两下反应过来不太对,腮帮子立即鼓起来:“你怎能助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阮宁擦了擦他脑门上的汗,淡淡道:“陛下方才一路所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东平公主长得好看,武功还很高。”
司马徽:“那她也没有你好看,更没有你厉害,所以你要把她比下去。”
阮宁拍了拍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有些奇怪他情绪竟这样激动。
她想起小孩子们斗蟋蟀,赢了便欢天喜地,输了垂头丧气。
大概,司马徽也是这样的心理?
他把她看成自己的“蟋蟀”了?
“你不能输。”走出老远,司马徽语气有些低落道。
阮宁听出不对,让宫人离远点,蹲下看着小家伙眼睛:“怎么?”
她总算看出来,这小孩有心事,而且跟她有关。
司马徽死死低着头,手攥着她的手:“你若是输了,那东平公主就要嫁进宁国公府去了。你会难过的。”
阮宁捧起他的小脑袋,果然,小家伙眼睛都红了。
她拿手指敲了敲他脑门,又晃了晃他的脑袋:“皇上啊,这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你听,还有响儿呢。”
司马徽狠狠吸了一鼻子,眼睛怒瞪,伤心一扫而空,难以置信道:“你,你放肆。”
阮宁哈哈笑起来,忍不住在他脑门上响亮吧唧了下。
司马徽粉白圆润的脸刷地涨红,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凶人:“放,放肆!”
阮宁站起身,重新牵了他,一边走一边道:“既然那东平公主将你吓成这样,看来确实不好对付,你等着我收拾她吧。放心。”
她又忍不住将小家伙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司马徽脸色红彤彤的,小眉头紧紧拧着,眼睛里纠结得不行,嘴角扬起来又压下去,扬起来又压下去,阮宁一眼瞧见,嘴角抽了抽。
“皇上,我听了个笑话,讲给你听听。乌龟在河边洗澡,看见一只□□,乌龟骂道:‘没见过我这样的美人吗?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翻了个白眼,说:‘别开玩笑了,没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么?’”【注】
“扑哧。”
阮宁说完,司马徽笑得前俯后仰,她摇了摇头,看吧,小孩子。
这笑话还是伯乐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讲给她听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这个。
大概当真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笑。
司马徽脸绷不住了,伸手抱住她脖子,奶乎乎的气息扑来,别别扭扭地问:“这笑话勉强好笑,可还有更好笑的?”
阮宁忽略他仍在笑着抽搐的肚子,无情道:“没了。”
“没了?”司马徽有些失望。
太妃的宫殿已经到了,阮宁远远将皇帝放下来。
司马徽想起正事,也顾不上笑话,脸上表情又威严起来。
“朕要去前殿处理政事,你自己当心。”他压低声音道。
阮宁:“不必担心。”
她看着小家伙坐上步撵,摆了摆手貌似潇洒地扭头,眼睛不由弯了弯。
看来是特意去接她的。大概那东平公主让他感觉到威胁,所以提前要她小心。
她摇了摇头。
阮宁进去时,殿内候着的一众女眷目光都向她看来。
她们心底对于阮宁此人,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可能还有憎恨她的。
只是阮宁站得太高,离她们太远,并非她们伸手能够到的。所以这些人,对她羡慕好奇的居多。
阮宁容貌当得起美人二字,眉目间又有股淡淡的冷清,靛青诰命服这样的颜色压在她身上,反倒相得益彰。
在座有很多见过世面的大家夫人,阮宁身上诰命服,她们也曾见过其他人穿。
只是那些人大都年过七八旬,垂垂老矣,而阮宁,不过双十年华,年轻得让人恍惚。
真是,让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女人。
尊贵的地位,最有权势的男人,独一无二的爱情,她全都有了。
怎能让人不妒?
她得是修了十世福缘,才能这么好命吧。
阮宁对众人心中想法不甚感兴趣,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向她示好,哪怕她们心底想法恶毒不堪,面上都是和善的。
她向太妃问安,问老太妃最近身体可好。
两人一问一答消磨了许多时间,其他人不时附和,殿内一片和乐融融。
至于有些人眼底瞧热闹的心态,可把阮夫人气得不清。
阮宁坐到她身边,拍了拍阿娘的手。
阮夫人咬牙。
阮宁知道她气什么。
按理来说,东平公主虽然是一国公主,但也没道理让老太妃并一众人这样等她。
方才她跟老太妃说话,太妃脸上都露出了倦意,这东平公主竟然还没来。
架子不是一般大。
至于那些看热闹的,无非是外面没少传这东平公主放话非宁国公不嫁之事,都乐意看她身陷麻烦之中。
她啜了口茶,淡淡道:“太妃累了,扶太妃入内歇息吧。”
老太妃浑浊的眼睛看向她,露出个笑容:“确实乏了,比不得你们年轻。”她向宫人示意,宫人利索地将老人扶了进去。
有些人面面相觑,眼睛里止不住的兴奋。
这是还没见面就给了下马威,一见面还得了!
阮宁轻轻放下茶盏,在小几上碰出“当”的清脆响声。
她语气清淡,却又有说不出的冷:“太妃于皇上有恩,虽无子嗣,却如同皇上亲母,对她不敬,可有将我大梁放在眼里?”